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6-5-15 04:11 编辑
第七单元 文选（楚辞）============================== 楚辞是公元前四世纪到三世纪之间由楚国屈原等人在民间歌谣的基础上进行加工、创造而成的一种新的诗歌形式。它的句法参差错落，打破了《诗经》以四言为主的格调；篇幅也较长。这些都宜於反映更为复杂的思想内容。楚辞作品都是“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的，所以具有浓厚的地方色彩。汉代人把这种别具风格的文体称之为“楚辞”，以从又称为“骚体”。
楚辞最主要的作家是屈原。屈原名平，原是他的字。他出生於楚国的贵族家庭，受过很好的文化教养，有着很高的文学和政治才能，青壮年时代颇得楚怀王信任。他向往贤能政治，主张建立正确的法度，使国家富强。但他被谗见疏，此后又被流放，这期间虽曾被召回，但为时不久又被放逐，直到投水自沉。在流放期中，他面对着政治的腐败，国运的垂希，写出了许多悲愤沉痛、忧国忧民、的诗歌。他的主要作品有《离骚》《九歌》《天问》《九章》等。
此外，如宋玉、唐勒、景差等人也是当时有名的楚辞作家；汉代的淮南小山、枚乘、王逸等人也写了一些模仿楚辞形式的作品，但无论在思想性或艺术性方面都比较差。
西汉刘向把屈原宋玉等人的作品和模仿楚辞形式的作品汇编成集，题为《楚辞》。现在最早的《楚辞》注本是东汉王逸的《楚辞章句》。现在较好的《楚辞》注本有宋洪兴祖《杨辞补注》、宋朱熹《楚辞集注》、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近人闻一多、郭沫若等，在楚辞的研究上也有许多精辟的见解。
离骚（节录）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脩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聘兮，来吾道夫先路！
《离骚》是《楚辞》中最长的一篇，是屈原的代表作，集中表现了诗人忧国忧民、不肯与世沉浮的高深精神，以及自己的政治理想不能实现的苦闷。离，通罹，遭。骚，忧，愁。“离骚”即罹忧，亦即遭到忧愁的意思（依班固说，见《离骚赞序》）。
高阳，古帝颛顼(zhuānxū)的称号。裔，衣服的末边（参用朱骏声说）。苗裔，子孙。楚之始祖熊怿是颛顼之后，事周成王，封於楚。传国至楚武王熊通，生子瑕，受封於屈，遂以屈为氏，屈原即其后低，所以屈原说自己是颛顼的子孙。
朕，我。秦始皇以前凡人都可以自称朕，自秦始皇起始专用为皇帝自称。皇，大。古人称已死的父亲叫考，也称皇考。伯庸，屈原父亲的字。
摄提，摄提格的简称，摄提格是寅年的别名。贞，当，正当。孟，始。陬(zōu)，正月，夏历的正月是寅月。孟陬，等於说孟春正月。
惟，句首语气词。庚寅，指庚寅日。降，降生。这两句是说正当寅年寅月寅日我降生。
皇，皇考的简称。览，观察。揆，度(duó)，测度。度，等於说时节（依朱熹说），指生庚年月。
肇，始。锡，通赐。嘉，美好。
屈原名平，原是字。“正则”“灵均”包含了其名与字的意义。
纷，盛多的样子。内美，内在的美。这是说自己生於良辰，有着天地赋予的美质，也就是本质好的意思。
重(chóng)，加......上。脩，辰。能，才。脩能，等於说长才。
扈，披，楚地方言。离，香草名，一名蘼芜。辟(pì)，偏僻，幽僻。后来写作“僻”。芷，白芷，也是香草。辟芷，等於说生长在幽静之处的白芷。
纫，连接，联缀。兰，兰花，秋天开花，所以又称秋兰。佩，俩带在身上的装饰品。
汩(ｇǔ)，水流疾速的样子，这是说时光快得像流水一样。
搴(qiān)，拔取。阰(pí)，山名，木兰，香树名。
揽，采。突莽，冬生不死的草。这两句以采摘香草比喻自己修养品德。
忽，快速的样子。淹，久留。
代，更递。序，次序。代序，即代谢，转换的意思。
惟，思念。零、落，都是掉下来的意思。
美人，喻楚怀王。迟暮，指年纪大。
抚，持（依《文选》五臣注），等於说趁着。秽，指秽恶的行为。这句是说楚怀王不能趁着壮年除去秽恶之行。
此度，指现时的法度。
这两句的大意是：你应该乘骏马而奔驰啊（比喻任用贤才，奋发有为），请来，我在前面给你带路。道，通“导”。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齐怒。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脩之故也。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脩之数化。
三后，指禹、汤、文王。丝为杂为“纯”；米不杂为“粹”。“纯粹”在这裹指美德。
众芳，喻众贤。这两句的大意是：三王之所以有纯粹的美德，是因为能举用群贤。
申，地名（依朱熹说）。椒，香木名，就是花椒。菌桂，香木名，桂之一种，有人说就是肉桂。这里“申椒菌桂”喻群贤。
维，通唯，独。蕙、茝(zhǐ)，都是香草，这里也是喻群贤。
耿，光明。介，大。耿介，等於说光明正大。
猖披，穿衣而不击带的样子，比喻狂乱。
捷，邪出，径，捷径，斜出的小道。窘，穷迫。窘步，等於说走投无路。
党，朋党，朋比为奸的不正当的结合。党人，指当时给党营私包围在楚怀王左右的小人。偷，苟且。偷乐，等於说苟安。
皇，君。舆，车。皇舆，譬喻国家。败绩，车覆（依戴震说）。这句是说怕君国倾危。
忽，快速的样子。先，后，动词，走在前面，走在后面，等於说效力左右。
踵，脚后跟。武，足迹。这句是说自己要追踪前王。
荃(quán)，香草名，喻怀王。中情，内心。
谗，用言语诬害好人，这里指谗言。齐(jī)，疾速。斋怒，疾怒，马上恼怒起来。
謇謇(jiǎnjiǎn)，忠贞的样子。
忍，指忍受这种祸患。舍，停止，这里指停止而不进言。
九天，指八方之天与中央之天（依王逸说）。这句是主让上天作公正的判断。
灵，神。脩，远。灵脩，指有神明远见之德的人，指怀王。
羌，楚辞所特有的语气词。洪兴祖说这峡谷句为后人所加。
成言，把话说定了。
遁，隐。这句是说中道悔恨，隐匿其情，而有他志（依王逸说）。
数(shuò)，屡次。化，变化。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葉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滋，栽种。畹(wǎn)，十二亩（依王逸说）。
畦(xī)，五十亩，这里用如动词，是种一畦的意思。留夷、揭车，都是香草名。
杜衡，香草名，芷，就是“茝”。
冀，希望。峻，高大。
俟(sì)，同俟，等待。刈，收割。以上六句是以香草比喻贤者，意思是说自己辛勤培养贤才以备时用。
萎，枯萎。绝，凋落。
芜秽，荒芜杂乱，喻群贤与小人同流合污。这两句是说众贤洁身而死不足伤，同流合污实可哀。
众皆競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妬。忽驰鹜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争。老冉冉其将至兮，恐脩名之不立。翰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薛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绩绩。謇吾法夫前脩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於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凭，满，指众人所贪求的已经满了。
恕，宽恕。量，度(duó)。恕己量人，等於说原谅自己，揣度别人。
兴心，等於说起坏心肠。
鹜，也是驰的意思。驰鹜，等於说奔驰。
冉冉(rǎnrǎn)，渐渐。
脩，美。
英，花。这两句是说自己从事品德的修养，昼夜不息。
信，的确。姱(kuā)，美好。练，选。要，要道。练要，择要道而行（依洪兴祖说）。
顑颔(kǎnhàn)，饿得面黄饥瘦的样子。
擥(lǎn)，同揽，持。
薜荔(bìlì)，香草名。
矫，举。
索，用如动词，拧成绳子。胡绳，香草名。绩绩(xìxì)，绳子拧得很好的样子。以上四句是说自己用香草做成服饰，这是比喻自己自修品德，效法前贤。
謇，句首语气词。法，效法。前脩，前代的贤人。
服，用，佩。
周，合。
彭咸，殷代贤大夫，谏其君不听，投水而死。则，法。
长太息以掩递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脩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攘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太息，叹气。掩涕，等於说拭泪（依洪兴祖说）。
鞿(jī)，马口上的缰绳。羁，马络头。二字这里用如动词，屈原以马受羁束比喻自己。
谇(suì)，谏。替，废，指自己被废弃。
攘(xiāng)，佩带。蕙攘，蕙草做的佩的带。
申，重复。这两句是说：君王因为人佩戴众香废弃我，但我重复揽持芳茝。
九死，等於说死多次。“九”字不是指实数，只是甚言其多。
怨灵脩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浩荡，放荡自恣，不深思熟虑的样子。
众女，喻众奸臣。蛾眉，形如蚕蛾之眉的眉毛（依颜师古说），形容貌美。
谣，谣言，诼(zhuó)，诬蔑。善淫，善为淫邪。
工巧，等於说善於取巧。
偭(miàn)，违背。规，定圆形的工具。矩，定方形的工具。错，通措，置。改错，等於说改变安排。
绳墨，匠人用来打直线的工具，即墨斗。追，随。这两句是比喻时人反常妄作，违背正道，追随邪僻。
周容，苟合求容。度，法度，法则。
忳(tún)，忧愁的样子。郁邑，也是忧愁的样子。“忳郁邑”是三字状语。三字状语是前面一个形容词，后面跟着一个连系字或叠音词，这是楚辞中常见的结构。侘傺(chàchì)，不得志的样子。
宁，宁愿。溘(kè)，忽然。流，放逐。亡，出亡。
鸷乌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圆之能周兮，夫孰异道面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鸷(zhì)乌，乌之猛者，如鹰、雕之类。不群，不与〔众乌〕同群，比喻忠贞自守，不同流合污。
圜，通圆。周，合。
尤，罪过。攘，取，指不推辞，忍受。诟(gòu)，恥辱。
伏，屈服。伏清白，指为清白之志而屈服，也就是为清白之志而死。死直，为忠直而死。
厚，重，指看重。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步余马於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脩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脩以为常。难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相(xiàng)，视。道，道路。察，审，清楚。
延，长久。伫，跂足而望。
回，转过来。复路，走回头路。
步，慢慢走，在这里是使动用法。皋，水边的地。兰皋，有兰的皋。
椒丘，上有椒树的山丘。且焉止息，暂且在那里休息。
进，指进仕。入，纳。离，通罹。
退，指退隐。初服，未仕前的服饰。这句是说退隐之后还要继续培养自己的才德。下文的“衣”“裳”“冠”“佩”都是说“初服”。
芰(jì)，菱。
芙蓉，荷花。
岌岌，高的样子。
陆离，美好的样子（依许慎说）。
芳，指香草。泽，有光泽，指玉佩有光泽。糅(ràu)，杂。
昭，明洁的。
荒，远。四荒，四方荒远之地。
缤(bīn)纷，盛多的样子，是形容“繁饰”的。繁饰，众多的饰物。
芳菲菲，香气很盛。“菲菲”是形容“芳”的。
体解，肢解，古代的一种酷刑。
惩，受创而知戒。
?韻部?庸、降，东冬合韵。名、均，耕真合韵。能、佩，之部，兴、莽、序，鱼部。暮、度、路，铎部。在、茝，之部。路、步，铎部。隘、绩，锡部。武、怒、舍、故，鱼部。路、他、化，铎歌合韵。亩、芷，之部。刈、秽，月部。索、妬，铎部。急、立，缉部。英、伤，阳部。蕊、纚，支部。服、则，职部。茝、悔，之部。心、淫，侵部。错、度，铎部。时、态，之部。然、安，元部。诟、厚，侯部。反、远，元部。息、服，职部。裳、芳，阳部。离，亏，歌部。荒、章、常、惩，阳蒸合韻。
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山鬼》是屈原《九歌》中的一篇。《九歌》原是楚国民间祭歌，共十一篇（前十篇每篇祭一个神，末篇为送神曲），后经过屈原的加工整理再创作，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九歌》反映了楚地人民的生活和精神面貌。山鬼，即山神，女性。有人认为本文歌辞是一对男女的对话，但认为是山鬼（女巫扮）自述似更妥当些。诗人在这里赋予山神以人的性格，歌颂了山鬼对爱情的忠贞，反映了楚地人民的爱情生活。
若，好像。若有人，好像有个人。阿，山窝，山角落。
被(pī)，披。薜荔，蔓生香草，这里指薜荔做成的衣裳。带，用如动词，把......当成带子，等於说系着。女萝，又名?丝、松萝，一种蔓生植物。
睇(dì)，微微斜视，这里指微微斜视的那种含情的眼神。宜笑，指口齿美好，适宜於笑。
子，山鬼称自己所思慕的对象，下文“公子”“君”同。予，山鬼自称，下文“余”“我”同。善，指好的品行。窈窕，美好的样子。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从，跟随，使动用法。文狸，毛色有花纹的野猫。
辛夷，香草，又名木笔、迎春。辛夷车，用辛夷做成的车。结，编织。桂旗，用桂枝做的旗。
石兰，兰草的一种，又名山兰。杜衡，又名马蹄草。二者都是香草。
芳馨，泛指香花香草。遗(wèi)，赠送给。
余，山鬼自称。篁(huáng)，竹林。幽篁，幽深的竹林。终，始终。
险，道路难走。后来，迟到，来晚了。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脩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表，突出地。
容容，飘动的样子。
杳，深远的样子。冥冥，黑暗的样子。“杳冥冥”形容天色阴暗。晦，阴暗。
雨，用如动词，降雨。
大意是：因为挽留住灵脩（山鬼思念的人），在一起尽享欢乐，忘了归去。憺(dān)，安乐的样子。
年岁已经迟暮，能有谁使我年轻呢？晏，晚。华，同花，使动用法，这里有“使......年轻”的意思。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间。
三秀，灵芝草的别名。灵芝一年开花三次，故称“三秀”（秀，开花）。
磊磊(lěi lěi)，乱石堆积的样子。葛，一种蔓生植物。蔓蔓，蔓延的样子。这两句是说山鬼采折花草的不易，同时表明山鬼对所思念的人的真诚。
怅，惆怅，失望。
你想念我，可是抽不出一点时间来〔与我相会〕。这是山鬼未会到所思念的人时自己为对方设想的解怨之辞。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靁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山中人，山鬼自称。芳杜若，像杜若一样芳香。杜若，香草。
石泉，山中泉水。荫，动词。荫松柏，以松柏为荫，也就是住在松柏之下的意思。
大意是：你是否想念我呢？我既相信，又产生怀疑。然，与“疑”相对，指不疑。
靁，即雷字。填填，雷声，如同“隆隆”。
猿，即猿字。啾啾(jiū jiū)，猿的哀叫声。狖(yòu)，长尾猿。
飒飒(sà sà)，风声。萧萧，风吹树木发出的声音。
徒，白白地。离，通罹。离忧，等於说自找忧愁。
?韻部?阿、萝，歌部。笑、窕，宵部。狸、旗、思、来，之部。下、雨、予，鱼部。间、蔓、间，元部。若、柏、作，铎部。冥、鸣，耕部。萧，忧，幽部。
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国殇》是屈原《九歌》中的一篇，是追悼为国牺牲的战士的祭歌。殇(shāng)，有两个意思：未成年的人夭折叫殇，在外而死也叫殇。国殇，指为国牺牲死於战场的战士。
操，拿着。吴戈，吴国造的戈，指好戈。被(pī)，披。犀甲，犀牛皮制成的甲。
错，相交错。毂，见《老子》“三十辐共一毂”注。这句是说两方迫近展开混战。
旌(jīng)，用羽毛装饰的旗子。“旌蔽日”、“敌若云”，是说敌军众多。
交坠，交相坠落，指流矢在双方的阵地上纷纷坠落。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桴兮击鸣鼓。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壄。
凌，侵犯。躐(liè)，践踏。行(háng)，行列。
殪(yì)，死。右，指骖右。刃伤，为兵刃所伤。
霾，通埋。絷(zhí)，绊。
援，拿过来。桴(fú)，鼓槌。玉桴，用玉装饰的桴。
天时，天象。坠，通怼(duì)，恨。一本作“怼”。威灵，神灵。
严，悲壮地。杀尽，被杀尽。壄，古野字。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忽，辽阔渺茫的样子。超远，遥远。
秦弓，秦国制造的弓，指好弓。
惩，参看《离骚》“岂余心之可惩”汪。
以，通已。勇，指战斗的精神。武，武艺，指战斗的能力（参用蒋骥说）。
终，自始至终。
神以灵，精神由此灵显。
鬼雄，鬼中的英雄。
?韻部?甲、接，叶部。云、先，文部。行、伤，阳部。马、鼓、怒、壄，鱼部。反、远，元部。弓、惩、凌、雄，蒸部。
哀郢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哀郢》是屈原《九章》中的一篇，可能作於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这年秦将白起攻陷郢都，屈原目击祖国垂危，人民离散，悲愤已极，於是作这篇《哀郢》。篇中表现诗人对流离失所的人民的深切同情和对祖国的无限怀念，心情十分沉重。篇末转悲痛为激愤，指出国破家亡的原因，在於小人得势，君王昏庸。
皇，大。皇天，等於说老天爷。纯，专一。不纯命，不专一其命，指天失其常道。这是双关语，兼指楚王。
震，动荡不得安宁。愆(qiān)，罪，这里指遭罪，受苦。
方，正当。仲春，旧历二月。东迁，向东迁徙。郢都失陷后，楚迁都於陈（今河南淮阳县），陈在楚东，所以说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晁吾以行。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其焉极？楫齐扬以容与兮，哀见君而不再得。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凌阳侯之泛滥兮，忽翱翔之焉薄。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
远，远方。
遵，沿着......走。夏，夏水，今名长夏河，在今湖北省境内，水已改道。因江夏相距很近，所以楚辞中江夏常并称。
国，指国都郢。轸，悲痛。怀，怀念。
甲，甲日那一天。晁(zhāo)，通朝，早晨。
发郢都，从郢都出发。闾(lǘ)，里巷之门，这里指故居。
怊(chāo)，远的样子。荒忽，也是远的样子。“怊荒忽”是三字状语。这种状语结构是形容词加连绵字。极，动词，到尽头。
楫(jí)，船桨。扬，举起。容与，犹豫，指船徘徊不进的样子。
楸(qiū)，梓树。太息，叹息。
涕，泪。淫淫，泪落纷纷的样子。霰(xiàn)，细雪粒。
夏首，夏水流入长江之处。西浮，向西浮行。舟行之曲处，路有向西者（依蒋骥说）。
龙门，郢都的东门。
婵媛(chán yuán)，有所牵挂的样子。
眇，通渺，遥远的样子。蹠(zhí)，脚踏地。不知其所蹠，不知道脚踏在什么地方，即不知道到哪里去。
从流，顺着水流。
焉，於是。洋洋，飘流无所归宿的样子。客，旅客，流浪者。
凌，乘。阳侯，波神名。相传阳侯是古代陵阳国的诸侯，溺水而死，成为波神。这里用“阳侯”代表波浪。
忽，快速的样子。薄，止，停下来。
絓(guà)，悬挂。絓结，比喻心中郁结。
蹇产，连绵字，屈曲的样子。“思蹇产”即心情不舒畅的意思。释，放开，放下。
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去终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来东。
运舟，行舟。
上，下，指南北。古代以南为上（依蒋骥说）。这里说“上洞庭”，因洞庭湖在南边。
终古，永古，等於说自很古的时候起。终古之所居，指祖先以来所居住的地方。
逍遥，这里是漂泊的意思。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
羌，语气词。
须臾，片刻。
浦，水边。西思，向西想望，指怀念郢都。
故都，指郢。
坟，水中高地。
聊，姑且。
州土，指楚国的土地。平，土地广阔。乐，人民生活安乐。
介，侧，畔。江介，江边，指沿江两岸的地方。遗风，古代遗留下来的美好的风俗习惯。这两句是痛心“平乐”和“遗风”遭到敌人的破坏。
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复。惨郁郁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戚。
当，面对着。陵阳，古地名，未详。
淼(miǎo)，大水茫茫望不到边际的样子。如，到......去。
夏，通厦，高大的房屋。丘，废墟。
为什么两东门可以荒芜呢？孰，何（用蒋骥说）。两东门，指郢都的两个东门。
怡，快乐。
惟，语气词。
忽若，忽然。去，离开，这里指被放逐。不信，不被信任。
不复，不能回去。
惨，心情愁惨。郁郁，淤结的样子。不通，指心情不能通畅。
蹇，困苦。侘傺(chà chì)，失意的样子。戚，悲伤。上句的“惨郁郁”，本句的“蹇侘傺”，都是三字状语。
外承欢之汋约兮，谌荏弱而难持。忠湛湛而愿进兮，妬被离而鄣之。尧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众谗人之嫉妬兮，被以不慈之伪名。憎愠惀之脩美兮，好夫人之慷慨。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外，表面上。承欢，指奉承君王的欢心。汋(chuò)约，连绵字，美好的样子，这里指媚态。
谌(chén)，诚，实际上。荏(rěn)，与“弱”同义。荏弱，等於说软弱，脆弱。难持，难以自持，指不能有坚定的操守。这两句是指误国的小臣。
湛湛(zhàn zhàn)，忠厚的样子。进，被进用。
妬，这里指妬嫉的人。被(pī)离，连绵字，分散的样子。鄣，同障，挡住。
抗行(xìng)，高尚的行为。
瞭杳杳，高远的样子。薄，迫近。
用“不慈”这一伪名加到尧舜身上。被，等於说“加上”。这两句是说尧舜把天下传给贤者（尧传舜，舜传禹），而没有传给自己的儿子，众谗人就说他们不慈。
愠惀(yùnlǔn)，心里有所蕴积而不善表露。脩，在这里与“美”同义。
夫人，指那些小人们。慷慨，这里指口头上能说会道善於做出激昂慷慨的样子。
众，指小人们。踥蹀(qièdié)，连绵字，小步走的样子。这里指奔走钻营的状态。
美，指好人。超远，这里是疏远的意思。逾，通愈。迈，远。
乱曰：曼余目以流观兮，冀壹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乱，音乐的末章。楚辞里面的“乱”，实际上是全篇的结束语。
曼，引。曼目，举目。流观，周流观览，指随着景物的流动而观览。
冀，希望。壹，同一。壹反，回去一次。
首丘，头向着土丘。这两句是说禽兽至死也想念自己出生的地方，何况人呢？
大意是：我怎么能白天黑夜忘掉它呢？这是说我永远也忘不了它。
?韻部?愆、迁，元部。亡、行，阳部。极、得，职部。霰、见，元部。蹠、客、薄、释，铎部。江、东，东部。反、远，元部。心、风，侵部。如、芜，鱼部。接、涉，叶部。复、戚，觉部。持、之，之部。天、名，真耕合韻。慨、迈，物月合韻。时、丘、之，之部。
卜居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知尽忠，而蔽鄣於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本篇相传为屈原所作，实际上是楚国人在屈原死后为悼念他而记载下来的有关传说。文中表现了当时社会的黑暗腐败，表现了屈原的愤慨和不满，歌颂了他坚持真理，不与奸佞同流合污的战斗精神。卜，占卦。居，处(chǔ)，这里指处世之道。
放，放逐。见，指见到楚怀王。
知〔zhì〕，智。竭知，用尽了智慧。谗，指谗佞之人。
太卜，官名，卜官之长。郑詹尹，太卜的姓名。
因，借着，靠着。决，决定。
策，蓍(shī)草。端策，把策摆端正。龟，龟壳。拂龟，拂去龟壳上的灰土。策和龟都是占卜用的工具。
你将用什么指教我呢？这是客气话，实际是说“你要占卜什么事呢？”
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媮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絜楹乎？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难鹜争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宁......将......”，即“宁愿......还是”。悃悃(kǔn)款款，忠心耿耿的样子。朴以忠，朴实而忠诚。
劳(lào)，慰劳，这里指欢迎。送往劳来，指到处周旋逢迎。无穷，即无往而不通。
诛，这里与“锄”同义。力耕，指勤劳地耕作，“力”字用作状语。
游大人，往来於大人之间，指逢迎达官贵人。成名，指建立荣誉。
危身，使自己受到危害。
媮(yú)，同愉。媮生，指身安乐（依王逸说）。
真，本性。
哫(zú)訾(zī)，栗（当作“粟”）斯，喔(wò)咿(yī)，儒儿，都是连绵字，摹拟强作笑颜以承人意的样子。妇人，指郑袖，楚怀王的宠妃，主张联秦。
自清，使自己清白。清，使动用法。
突梯，滑(gǔ)稽，都是连绵字，都是圆转的样子。脂，脂膏。韦，熟皮。絜(xié)，测量，量直的东西叫度，量圆的东西叫絜（依戴震说）。楹，柱子。柱子是圆的，测量时必须顺着圆面测量，比喻趋炎附势，与世沉浮。
昂昂，不甘向人低头的样子。
泛泛，浮游无定的样子。凫(fú)，野鸭。
骐，骥(jì)，都是好马。亢，举。轭，车辕前面用来驾马的部分。与骐骥亢轭，跟骐骥一块驾车，也就是与骐骥并驾齐驱的意思。
随驽马之迹，等於说跟着驽马走。
比翼，并翅飞翔。
鹜(wù)，鸭。
溷(hùn)，也是“浊”的意思。
黄钟，六律之一，器最大而声最宏亮，这里指乐器。“六律”，参见《庄子·胠箧》注。瓦釜(fǔ)，陶土制的锅。雷鸣，像雷一样的发出声音。这两句是说黄钟本该让它奏乐，却被毁弃了；瓦釜本来不是乐器，却让它雷鸣起来。黄钟比喻下文的贤士，瓦釜比喻下文的谗人。
高张，侈大，指在高位。
无名，没有名位，指不被任用。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大意是：尺长於寸，但是当一尺还不够的时候，就算有所短；寸短於尺，但是当一寸已经有余的时候，就算有所长（依朱熹说）。
物有欠缺不全的地方，人的智慧有不明事理的地方。
数，术数，这里指占卦。逮，达到。
以上几句是用来比喻卜官替人占卦，并不能任何时候都解决问题。
君，指屈原。
?韻部?谗、从，谈东合韻。忠、穷，冬部。耕、名、身、生、真、人、清、楹，耕真合韻。訾、斯、咿、儿，支脂合韻。梯、稽、脂、韦，脂微合韻。驹、躯，侯部。轭、迹，锡部。翼、食，职部。凶、从，东部。清、轻、鸣、名、贞，耕部。长、明、通，阳东合韻。意、事，之职合韻。
渔父
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於斯？”
本篇也是屈原死后楚国人为悼念他而记载下来的有关传说。本篇表现了屈原不愿同流合污，宁愿“伏清白以死直”的高尚品质。渔父，渔翁。父(fǔ)，男子的美称。
潭，水渊。江潭，在这里泛指江湖之间。
泽畔，等於说水边。
颜，眉目之间。色，颜气（脸色）。形，身形。容，容貌。槁，乾枯。
三闾大夫，楚国官名，主管楚国屈、景、昭三姓王族的事物。
为什么弄到这个地步？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是以，因此。见，被。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於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凝滞(zhì)，冻结不流，这里指固执不变。物，指客观时势。
淈(gǔ)，浑浊，使动用法，即弄浑浊。
餔(bū)，吃。糟，酒糟。歠(chuò)，同啜，喝。醨(lì)，薄酒。这两句的意思是说“你为什么不同流合污呢？”
深思，指忧国忧民。高举，行为超出一般，与众不同。令，使得。自令放，自己招致放逐。为，句末语气词，表示疑问。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身於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沐，洗头。浴，洗澡。弹冠，振衣，指去掉衣帽上的灰尘。
察察，洁白。汶汶(mén mén)，污浊。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莞(wǎn)尔，微笑的样子。鼓，拍打。枻(yì)，船旁板。
沧浪，水名。濯(zhuó)，洗涤。缨，帽带子。
这几句也是“不凝滞於物，而与世推移”的意思。
?韻部?清、醒，耕部。移、波、醨、为，歌部。汶、尘，文真合韻。清、缨，耕部。浊、足，屋部。
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6-5-15 11:07 编辑
第八单元 文选（史记）================================ 《史记》，汉司马迁著。司马迁字子长，龙门（今陕西韩城县北）人，生於公元前145年，卒年不详。
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汉武帝时任太史令，学问很渊博。他曾立志要写一部史书，但没来得及动笔就死了。司马迁继承了他父亲的遗志。
司马迁自幼刻苦学习，二十岁起，曾多次出游，这使他在知识、思想观点以至语言等方面为写作《史记》做好了准备。
他三十八岁时继任太史令，动手整理史料，四十二岁时开始写《史记》。在《史记》“草创未就”时，他因为李陵投降匈奴一事辩护，触怒了武帝，竟遭宫刑，精神上受到极大的打击。出狱后任中书令（由宦者担任的掌管文书奏事的官）。他用主要精力继续写《史记》，一直到死。他把满腔的不平和愤慨，一齐倾注入《史记》中。经过多年不懈的努力，终於完成了这部空前巨著。
《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的通史，是伟大的名著。它反映了我国汉以前三千年间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发展过程。司马迁继承并发展了汉以前各种史书的优点，建立了全新的体系。全书包括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和七十列传，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多字（其中有几篇由西汉褚少孙修改和补充）。“本纪”记载帝王的事迹和社会上的重大变化；“表”记载历代世系、列国关系和职官更迭；“书”记载典章制度、天文地理等；“世家”记载王侯外戚的事迹；“列传”记载事迹可传或行状可序的人物。其中本纪、世家和列传是优秀的传记文学，有着高度的艺术成就和深刻的思想内容，对我们今天认识封建社会的本质有一定的帮助。
司马迁作《史记》善於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通过人物的言行来表现人物。所用语言生动形象，繁简得当，往往只用寥寥数语就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司马迁在运用口语上的努力，也值得注意。
两千多年来《史记》产生了极其巨大的影响，后代散文家无不从中吸取营养，而作者所创造的体例，更为后代的“正史”树立了楷模。
历来为《史记》作注的很多，现在最通行的是所谓“三家注”本：南朝宋裴駰集解、唐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
淮阴侯列传
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绝去。信钓於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裤下！”於是信孰视之，免出裤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
淮阴，秦县名，在今江苏省淮安县。作者在本篇中以同情的笔调叙述韩信的一生，把他写成一个素怀大志、富有将才，并有一定政治眼光的军事家。作者肯定韩信在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同时对他自矜功伐等缺点给予批判。
始，等於说当初。布衣，庶人。
无行(xìng)，无善行。
推择，推举选择。
治生，备办财货，就是做生意。
常，通尝。数，音shuò。下乡，淮阴的属乡。南昌，亭名。
在床上就把饭吃了（依张晏说）。蓐，通褥。这是极言吃饭时间之早。
母，当时对年老妇女的通称。漂，在水中拍洗绵絮。
大意是：连续几十天直到漂絮工作完毕，都给韩信饭吃。竟，终，等於说“到......完”。
食(sì)，使动用法。自食，等於说自己养活自己。
哀，可怜。王孙，等於说公子，尊称。
若，你。
中情，内心。怯，勇的反义词。
众，用作状语，当众。
裤，通胯。裤下，两腿之间。
孰，熟的本字。孰视，即熟视，意思是用眼睛盯着〔他〕很久。
蒲伏，通匍匐，爬。
及项梁渡淮，信仗剑从之，居戏下，无所知名。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项羽，羽不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於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
淮险，秦县名，在今江苏省淮安县。作者在本篇中以同情的笔调叙述韩信的一生，把他写成一个素怀大志、富有将才，并有一定政治眼光的军事家。作者肯定韩信在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同时对他自矜功伐等缺点给予批判。
戏(huī)，通麾，大将之旗。戏下，等於说部下。
项羽，项梁的侄子，名籍，羽是字。项梁死后，羽为诸侯上将军，统率各路起义军，大破秦兵，攻破函谷关，焚秦都咸阳（在今陕西咸阳市东），杀秦降王子婴，分封天下，自号西楚霸王。后来与刘邦争天下，被刘邦打败，自杀。
郎中，管守卫的小官。
干，求，指欲以策谋求得进用。
汉王，即汉高祖刘邦。项羽分封天下，封刘邦为汉王，王巴、蜀、汉中三郡，都南郑（今陕西汉中市）。
亡楚，从楚逃出。
连敖，楚官名。
坐法，犯法。
滕公，夏侯婴，刘邦好友。刘邦为沛公，以婴为太仆，刘邦即帝位，封婴为汝阴侯。因为他曾任滕县令，所以也称为滕公。
上，秦汉以来对皇帝的通称，这里指刘邦。就，成就。就天下，等於说成就天下的事业。
拜，授官，即任命。治粟都尉，管粮饷的军官。
萧何，刘邦的丞相，在楚汉之争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后来封为酇侯。
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行(háng)，等，辈。诸将行，等於说将官们。道亡，半路上逃走。
韩信猜想萧何已经不止一次对刘邦说过。度(duò)，揣测。
闻，使动用法，指使刘邦知道韩信逃走了。
国士，国家的奇士。
无所事，等於说用不着。
只不过王的计策从哪方面决定罢了。顾，只不过。
东，用如动词，指向东出关与项羽争夺天下。
计，计划、打算。
第一个为字当因为讲。为公，等於说瞧在你的份上。
斋戒，古人祭祀前专心致志有所戒慎，通常要沐浴更衣，戒酒荤。这里说拜将也要斋戒。
坛，土台。场，场地，指广场。
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汉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喑恶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有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置江南，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项王所过，无不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於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豪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於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谢，谦让，谦谢。
大意是：现在你向东方去争夺天下，对手难道不是项王吗？乡(xiàng)，向。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向。
喑(yìn)恶(wù)，满怀怒气。叱(chì)咤(zhà)，发怒的声音。这是形容项羽凶猛的样子。
废，瘫痪，这里指吓得像瘫痪了一样。
任属(zhǔ)，任用委托。
呕呕(xū xū)，和悦的样子。
印章的棱角磨损坏了。刓(wán)，磨去棱角。敝，损坏。
忍不能予，等於说舍不得给。
义帝，即楚怀王心。项羽分封天下时，先尊怀王为义帝。当初怀王与诸侯约定，“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后来刘邦先破关入咸阳，项羽却把关中一带分封给秦降将章邯、司马欣和董翳，所以说背义帝之约。亲爱，指亲近喜爱的人。王(wàng)，封王。
项羽分封天下后，随即命义帝由彭城（今江苏徐州市）迁至长沙郴(chēn)县（今湖南郴县）。义帝行至半路，又被项羽派人杀死。
劫，胁迫。劫於威，被威所逼迫。
强(qiǎng)，勉强。《汉书》作“强服”。这里可能是脱了一个“服”字。
这句意思是，打着义兵的旗号，率领着想东归的战士。从，跟随，使动用法。
散，指被击溃。
三秦王，指封在大约相当於战国时秦地的三王：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
新安，地名，在今河南渑池县东。
据《项羽本纪》载，章邯等投降项羽时，手下秦卒有二十万，投降后，项羽等诸侯军虐待秦卒，秦卒有怨言，项羽等恐怕他们不服，於是把他们全活埋在新安城南。坑，活埋。诈，骗。先骗降，而后活埋。
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失职，失去应得的职位，指未能王关中。
这是说由於刘邦失职，秦民没有不感到遗憾的。恨，憾。
举，指举兵。
三秦，指章邯、司马欣、董翳所占有的地区。檄(xí)，古代徵召晓谕一类的文书。传檄而定，指不用武力，一道文书就能收服。
八月，汉王举兵东出陈仓，定三秦。汉二年，出关，收魏、河南，韩、殷王皆降。合齐赵共击楚。四月，至彭城，汉兵败散而还。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复击破楚京索之间。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八月，汉元年（公元前206年）八月。当时各诸侯国都有自己的纪年。陈仓，秦县名，在今陕西宝鸡市东。
魏，指魏王豹。豹本为战国魏之诸公子，后在楚怀王心部下，立为魏王。项羽分封诸侯，想自己占有魏地，於是徙魏豹於河东，为西魏王。此时豹从刘邦击楚。河南，指河南王申阳。阳是项羽所立，都雒阳（即洛阳，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
韩、殷王，指韩王郑昌、殷王司马卬(áng)。二人都是项羽所立。
齐，指齐王田荣。赵，指赵王赵歇。
荥阳，秦郡名，郡治在今河南荥阳县东北。
京，参看上册第9页注〔12〕。索，索亭，又名大索城，即今河南荥阳县治。
汉之败却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亦反汉与楚和。六月，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国，即绝河关反汉，与楚约和。汉王使郦生说豹，不下。其八月，以信为左丞相，击魏。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缻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汉王遣张耳与信俱，引兵东，北击赵、代。后九月，破代兵，禽夏说阏与。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谒，请求。亲，这里指母亲（依颜师古说）。
至国，到了自己的封地。
绝河关，断绝黄河西岸临晋关的交通。河关，即临晋关，后来又名蒲津关。在今山西永济县西。
郦(lì)生，郦食其(yì jī)，刘邦的谋士。
下，降(xiáng)。
盛，多，用如动词，指聚集很多。蒲坂，也在今永济县西，在黄河东岸。
塞，堵塞，等於说封锁。这里指封锁其渡河之处。
益，增。益为疑兵，多设些使敌人疑惑的军队。即虚张旗鼓，迷惑敌人。
夏阳，地名，在今陕西韩城县南。缻(fǒu)，同缶。罂缻，都是瓮类。木罂缻，木制的形体像瓮的器物。军士以木瓮缚在身上，增大浮力。
安邑，地名，在今山西夏县北。
俱，动词，同行。张耳被陈余赶出赵地后即归汉。
后九月，即闰九月。
禽，擒获。后来写作“擒”。夏说(yuè)，代王陈余之相。阏与(yù yǔ)，地名，在今山西和顺县西北。
距，通拒。
信与张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赵王、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於戏下。愿君留意臣之计！否，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之’，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今如此避而不击，后有大者，何以加之！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广武君策。
井陉，汉县名，即今河北井陉县东北之井陉口。
李左车，赵国的谋士。广武君，李左车的封号。
西河，指龙门河，在今陕西大荔县境。
喋(dié)，通蹀，践踏，踩。喋血，踩着血走，指血战。
这是说从千里之外送粮给军士吃。馈(kuì)，通馈，送。
这是说现打柴做饭。樵，打柴。苏，打草。爨(cuàn)，烧饭。
宿，久，指经常。
方，并。轨，两轮间的距离。方轨，即两车并行。
间(jiàn)路，偏僻抄近的小道。
儒者，等於说书生。
十，兵力等於敌人的十倍。
罢，通疲。罢极，疲惫。
加，等於说胜。
轻，轻易。“轻来伐我”，一本作“轻我伐我”。《汉书》亦作“轻来伐我”。
广武君策不用。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飧，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详应曰：“诺。”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於是信、张耳详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於是汉兵夹击，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间(jiàn)视，等於说暗中侦察。
舍，军队停下来住一夜。止舍，停下来过夜。
传发，传令出发。
轻骑(jì)，轻装的骑兵。
萆，隐蔽。萆山，在山上隐蔽。
壁，军队的营垒。
若，你们。
大意是：命令裨将传送食物给军士吃。裨将，副将。飧，通餐，食物。
会食，集合吃饭。
详，通佯。
便，利。便地，有利的地形。
出，指出井陉口。陈，阵。背水陈，背向河水摆开阵势。
平旦，天大亮。
水上军，水边的军队。
开，指开营垒的门。
殊，也是死。殊死战，即拼死命作战。
空壁逐利，是说军队全部离开了营垒，追求战利品。
泜(chí)水，在井陉口附近。
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於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信乃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师事之。
购，悬重赏征求。
乡，向。后来写作“向”。古以东向为尊。
诸将效首虏，休，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陪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效，呈献。
休，结束。
毕，皆，都。《汉书》正作“皆”。
右面后面靠山，前面左面靠水。陪，通背，背后。《汉书》正作“背”。
这两句话见於《孙子·九地篇》。上文两次引兵法，也都出於《孙子》。字句略有出入。
这是说：我不可能在平日抚爱军队。拊，通抚。拊循，抚爱。这句话照应上文“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以距楚”。
非，“非......不可”的意思。
今，这里有假设的意思。
於是信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今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问曰：“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顾恐臣计未必足用，愿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军败鄗下，身死泜上。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若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罢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也。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将军所短也。臣愚，窃以为亦过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於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諠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靡，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乃遣使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许之，乃立张耳为赵王。
权，权衡，这里用如动词。
百里奚，参看上册314页注〔6〕。他原为虞大夫，虞亡之后才相秦缪公。
委，交托。委心，等於说交心。归，依从。归计，等於说听从你的谋画。
鄗(hào)，地名，在今河北高邑县。
朝，从早晨到食时。不终朝，即不到一上午。
褕(yú)，美。
倾耳，指听话时把耳朵倾斜迁就对方表示专心。这是说人们怕不久就要国破家亡，因此只顾眼前享受，静等着命令。
顿，困，使动用法。
情，指军队的实情。见(xiàn)，古代以“见”为“现”。这里有暴露的意思。
旷日，多费时日。
距境，在边境上拒守。
指韩信与燕齐相持，不是说燕与齐相持。下，降。
权，秤锤，这里比喻轻重、分量。
我私下里认为你也错了。窃，私下里，谦词。过，动词，错。
由，遵循〔道路〕。何由，该走哪条路呢？
案，通按。案甲休兵，即按兵不动。
镇，安定。孤，遗孤，指赵国阵亡者的后代。
醳(yì)，醉酒，使动用法。“飨”“醳”在这里都有犒劳的意思。
首，向着。
咫(zhǐ)，八寸。古时书简约长一尺。
暴(pù)，显露，显示。
諠，通谖，诡诈。諠言者，说话善於诡辩的人，即辩士。
靡，倒下。从风而靡，指投降。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赵王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汉王南出，之宛叶间，得黥布。走入城皋，楚又复急围之。六月，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修武。至，宿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从而边行军边安定了赵国所有的城邑。
宛，秦县名，今河南南阳市。叶(shè)，地名，在今河南叶县南。
黥(qíng)布，姓英，因犯罪被黥（古刑法之一，犯罪者先刻其面，然后用墨涂黑），於是人称他为黥布。秦末他起兵於江湖之间，称当阳君，初归项羽，被封为九江王，这时叛楚降汉。后来受封为淮南王。汉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反，被杀。
成皋，即春秋郑邑制，参看第一册9页注〔8〕。
修武，地名，即今河南获嘉县的小修武。
传(zhuàn)舍，驿站供应行人住宿的房舍。
麾，大将的旗帜。
改变诸将的职位。
相国，相当於丞相。这里指赵的相国。
赵兵未发者，指没有发遣到荥阳去的赵兵。
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齐已听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菑。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
未从平原渡过黄河。平原，地名，在今山东平原县南。
范阳，秦县名，在今河北定兴县南。蒯(kuǎi)通，本名彻，因避汉武帝讳，当时史书改称“通”。
只不过发间使，并未有诏止将军。独，只不过。间使，暗中派来的使臣，等於说密使。
这是说郦生乘车入齐，只恁一张嘴。掉，摇，这里指鼓弄。
罢，指撤退、撤走。
历下，今济南市。
临菑(zī)，当时的齐都，即今山东临淄县。
亨(pēng)，烹。后来写作“烹”。
高密，今山东高密县。
韩信已定临菑，遂东追广至高密西。楚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遂战，与信夹潍水陈。韩信乃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大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皆虏楚卒。
尚未交锋。
穷，极，尽。穷战，尽力作战。
这是说兵士离家近，都恋家，容易逃散。其，指齐楚。
易与，等於说容易对付。
指自己受封可得齐国之半（依颜师古说）。
潍水，即今山东的潍河，流经潍县。
带领一半军队渡河。
水东军，未及渡河留在河东的军队。
北，败。追北，追击败兵。城阳，在今山东莒县。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韩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齐国城邑皆降。
边，靠近。
假王，暂时代理的王。
便，便利，对国家有利。
蹑(niè)，踩。
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於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盱眙(xūyí)，秦县名，在今江苏盱眙县东北。
戮力，合力。
分(fèn)，指封王时所分的区域。
必，等於说极端相信。下文“自必於汉”的“必”，“必汉王之不危己”的“必”，皆同。
须臾，这里是迟延的意思。
右，指向西方。下句的“左”指向东方。
执戟，郎中管守卫，执戟。
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於骨法，忧喜在於容色，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韩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对曰：“愿少间。”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桀建号一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遝，熛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於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於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於险塞，而粮食竭於内府，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於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於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之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黶、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於汉王。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於张黶、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亨。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於句践也；此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借着给韩信相面来劝说韩信。相人，给人相面。
骨法，骨格，骨相。
参，参验。
间(jiàn)，这里指与众人隔开，即屏退众人。
背，双关语，明说脊背，暗指背叛。
桀，杰，古代多以“桀”为“杰”。建号，建立名号，指自称侯王。
像鱼鳞那样聚积在一起。杂遝(tà)，叠韵连绵字，聚积。
熛(biāo)，火花迸起。“熛”“风”都用作状语。
肝胆涂地，喻惨死。
中野，田野之中。
迫，近，挨近。西山，指成皋以西的山地。
巩，秦县名，在今河南巩县西南。雒，即雒阳（洛阳）。
折，挫折。北，败。不救，挽救不了。
内府，等於说仓库。
容容，动荡不安的样子。
命，命运。县(xuán)，悬挂，后来写作“悬”。
为，等於说助。
与，动词，与......亲善，结盟。
披，剖开。
轮，等於说献出。“披腹心，轮肝胆”，后来也说成“披肝沥胆”，表示竭尽忠诚。
从，使动用法。
出兵到刘项力量薄弱的地方，以牵制他们的后方。
乡(xiàng)，向。齐在刘项之东，所以说“西乡”。为民请命，等於说替百姓说话，指制止刘项之争，减少人民的痛苦。
响，名词，回声。响应，像回声一样地反应。“响应”与“风走”是并列结构。
弱，使动用法。大、强，都用如名词。
案，等於说据，占有。故，指旧有的疆土。
胶，胶河。泗，泗水。胶泗指今山东东部和南部。
怀，安抚。之，当依《汉书·蒯通传》作“以”（依王念孙说，见《读书杂志》）。深拱，等於说高拱，指两手拱得很高，不必有所作为。揖让，指外表作出谦虚的样子。
这是谚语。取，古音在侯部，咎，古音在幽部。汉代侯幽通押。行殃同在阳部。
死人之事，为人家的事而死。
常山王，即张耳。成安君，即陈馀。相与，等於说相交。刎颈之交，虽割颈也不反悔的交情，即誓同生死的至交。
张耳与陈馀本为至交。秦将章邯打败项梁军后，又大败赵军。当时赵歇为王，陈馀为将，张耳为相，都逃至钜鹿（秦县名，在今河北巨鹿县）。陈馀率数万人驻在钜鹿北，章邯军驻在钜鹿南。章邯急攻钜鹿，张耳召陈馀，陈馀以为寡不敌众，不敢出兵。於是张耳派张黶(yǎn)、陈泽去责备陈馀。陈馀不得已，让二人率五千人试攻秦军，结果全军覆没。钜鹿解围以后，张耳深恨陈馀，并追问张黶、陈泽二人下落，陈馀一气卸印出走，从此二人结下怨仇。
项婴，项王派往常山国的使臣。
指刘邦利用韩信、张耳的兵力东进。
欢，通欢。至欢，最好的交情。
大夫种，姓文名种。文种与范蠡(lǐ)都是春秋时越王句践的大臣，曾使已经灭亡的越国复兴，使句践称霸诸侯，但后来文种被迫自杀，范蠡逃亡。
大意是：计谋极高，是世上所稀有的（依颜师古说）。
念，等於说思考。
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毫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骐骥之局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喑聋之指麾也。此言贵能行之。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详察之。”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蒯通说不听，已详狂为巫。
大意是：听取意见是事情成功的徵兆。听，听取意见。者，语气词。候，徵候，迹象。
机，枢机，枢纽，关键。
听过，听取意见犯了错误，也就是吸取了错误的意见。计失，定计失算，也就是打错了主意。
大意是：听取十次意见连一二次都没有失误。
乱，惑乱。
大意是考虑问题能权衡轻重。
随，顺从，听任，等於说“安於”。厮养，劈柴养马的隶卒。
儋，通担。石，音shí。儋石都是谷米的量名。
阙，等於说失。
王念孙说这句应作“决者知之断”，意思是作事坚决不疑，是智者果断的表现。（见《读书杂志》。）
大数，等於说大计。
决定了，但是不敢做。
虿(chài)，蝎子一类的毒虫。螫(shì)，用毒刺刺人，今音zhē。
局(jú)躅，等於说踯躅，徘徊不前。
安步，稳步走路。
孟贲(bēn)，古代的勇士。
必至，一定达到目的。
吟，通噤(jìn)，嘴闭着（依段玉裁说）。
喑(yīn)，哑巴。麾，通挥。
这句话大约是谚语。时与来押韵，古音同在之部。
已，后来。详，通佯。详狂，假装疯癫。
汉王之困固陵，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会垓下。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
固陵，地名，在今河南淮阳县西北。汉四年，刘项约定平分天下而罢兵，但刘邦马上又进兵追击项羽，并与韩信等约定会师共击项羽，至固陵，韩信等不至，楚大败汉军，於是刘邦只好躲进营垒。这里所说“困固陵”即指此事。
刘邦在固陵失利，问张良对韩信等该怎么办。张良建议把自陈（今河南淮阳县）以东到海边一带地方都给韩信，使韩信等各为自己打仗，汉借以灭楚。这里所说“张良计”即指此。
垓(gāi)下，地名，在今安徽灵壁县东南。
下邳，秦县名，在今江苏邳县东。
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裤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於此。”
卒，终，完。为德不卒，做好事有始无终。
中尉，官名，这里指诸侯王国的中尉，管捕盗贼。
就，成就。就於此，指自己达到眼前的地位。
项王亡将钟离眜家在伊庐，素与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眜，闻其在楚，诏楚捕眜。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眜谒上，上必喜，无患。”信见眜计事，眜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眜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汉，吾今日死，公亦随手亡矣。”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信持其首谒高祖於陈。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
钟离眜(mò)，钟离是复姓。伊庐，在今江苏新海连市附近。
行，巡视。
巡狩，天子亲往诸侯境内巡视。天子所至，诸侯都要来朝见。
云梦，见第一册114页注。
亨，藏，亡，古音都在阳部。
械，拘束手足的刑具，这里用如动词。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信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朝从，朝见，从行。诸侯要按时朝见皇帝，皇帝出行要从行。
鞅鞅(yǎng yǎng)，同怏怏，失意的样子。
绛，指绛侯周勃，最初从刘邦起事，多有军功，高祖、惠帝时两次任太尉。灌，指颍阴侯灌婴，曾在楚汉之争中立功，文帝时任太尉、丞相。等列，同列。
樊哙(kuài)，从刘邦起事，封为舞阳侯。
临，居高视下，这里指地位高的人来看地位低的人，敬词。
伍，也是等列的意思。
从容，闲谈着。能，形容词，有才能。不，通否。
等於说各有长短。差(cī)，高低不齐。
陈豨拜为钜鹿守，辞於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於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一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弟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於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锺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陈豨(xī)，汉将。汉建国后曾屡随刘邦平定叛乱，后为刘邦所疑，於是反，最后被杀。守，郡守。
辟，避。使动用法。
钜鹿北控燕代，当时驻有重兵，所以韩信这样说。
畔，通叛。
中，指京城中。从中起，即起兵作内应。
弟，通第，但，只管。
徒，罪犯。奴，奴隶。官徒奴，没入官中的徒奴。
吕后，刘邦之妻，名雉。太子，名盈，即汉惠帝。
舍人，即门客。
上变，上书报告急变的事情。
党(tǎng)，通傥，倘若，万一。就，等於说来。
得，这里指擒获。
绐(dài)，欺骗。
长乐，汉宫名。钟室，挂钟（乐器）的屋子。
儿女子，妇人小子，指吕后及太子。
夷，灭。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高祖曰：“是齐辩士也。”乃诏齐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之网绝而维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释通之罪。
网，网上的大绳，用来张网的。维，系车盖的绳。“网”“维”比喻国家的法度。
鹿，比喻帝位。
蹠，通跖，即盗跖。参看第一册311页注〔7〕。
锐，利，使动用法。精，指纯铁。锋，利刃。精、锋在这里等於说武器。
顾，但，只不过。
置，赦免。
释，解除，等於说赦。
太史公曰：“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良然。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於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营，求。
这是想将来用万户守冢。
庶几，差不多。
血食，指得到享祭。享祭鬼神要杀牲，所以说“血食”。
此，指“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
集，和，指太平。
魏其武安侯列传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父世观津人。喜宾客。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孝景初即位，为詹事。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太后欢。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太后亦惭。於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
这篇是窦婴、田鼢和灌夫的合传。在这里，作者深刻地揭露了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表示了对当时黑暗政治的批判和谴责。
魏其(jī)，汉县名，窦婴的采邑，在今山东临沂县南。窦婴字王孙。
孝文后，汉文帝刘恒的皇后，即下文的窦太后。从兄，堂兄。
这是说：自他父亲以前，世世代代为观津人。观津，汉县名，在今河北武邑县东南。
吴相，吴王濞(bì)的相。濞是刘邦兄刘仲的儿子。
因病免职。
孝景，即汉景帝，名启，文帝的儿子。
詹事，官名，掌管皇后太子宫中事务。
梁孝王，名武，“孝”是谥号。
这是说梁孝王以兄弟身份来参加宴饮，不行君臣之礼。昆，兄。昆弟，兄弟。燕，通宴。
酣(hān)，喝酒尽兴。
闲谈着说。
千秋之后，死了之后，这样说是为了避免说“死”。
欢，通欢。
引，拉，在这里等於说拿过来。卮(zhī)，圆形酒器。进，进献。上，指景帝。这里有指景帝失言，进酒示罚之意。
薄，意动用法，指嫌官职小。
藉口有病离职。因，藉。
门籍，出入宫门的名籍。这是二尺竹牒，上记姓名、年纪、形貌，悬於宫门，核对相符才能入门。
朝请，汉制，诸侯朝见天子，春天叫朝，秋天叫请。外戚按时入宫朝见，也称朝请。
当公元前154年。
这是汉初的一次较大的变乱。吴楚，指参加变乱的吴楚等七国：吴王濞、楚王戊、胶西王卬、胶东王雄渠、菑川王贤、济南王辟光、赵王遂。七国之中，吴为主谋，楚为大国，所以史称“吴楚七国”。
毋，通无。
谢病，等於说推托有病。
大将军，武官名，掌征伐，地位次於丞相。
袁盎，字丝，曾任吴相，官至奉常。后被梁孝王派人刺死。栾布，汉名将，曾为梁大夫，梁王彭越被诛后拜为都尉。文帝时为燕相，官至将军。七国事平，以功封鄃(yú)侯。进，推荐。
庑(wǔ)，也是“廊”的意思。
过，指前来谒见。财，通裁，酌量。
家，指室内。
荥阳当南北之冲，东捍吴楚，北拒齐赵。攻打吴楚的军队由主帅周亚夫自将，攻打齐赵的军队，由窦婴遥制。
条侯，即周亚夫，绛侯周勃之子，文帝时改封於条（在今河北省景县境）。
列侯，汉制，刘姓子孙封侯者，谓之诸侯。异姓功臣封侯者，谓之列侯，也叫彻侯。亢，通抗，抗衡。亢礼，彼此以平等礼节相待。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为太子传。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闲处而不朝。相提而论，是自明扬主上之过。有如两宫螫将军，则妻子毋类矣。”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栗太子，景帝长子，名荣，栗姬所生。后来被废，所以从母姓称栗太子。
太子傅，官名，掌辅佐教导太子。太子傅有太傅、少傅之别。
屏(bǐng)，退隐。蓝田，汉县名，在今陕西蓝田县西。蓝田南山之下，大概是当时朝贵退休游乐之地。
说，读shuì。下文“说魏其”的“说”同。
来，回来，使动用法，使窦婴回到京城来。
引，指隐退。
赵女，指美女。古人认为赵地女子多貌美，所以常用“赵女”代表美女。
闲处，闲居，指不上朝。
两相比对来说。
明，明显地。扬，张扬。
有如，假如。两宫，东宫（长乐宫）西宫（未央宫）。指太后、景帝，当时太后住东宫，景帝住西宫。螫(shì)，通奭，怒恼。《汉书》作“奭”。
妻子，这里指一家大小。毋，通无。类，种。毋类，指全家被诛。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桃侯，刘舍。桃，汉县名，在今河北衡水县西南。
臣，景帝对太后自称。有爱，有所吝惜。相，使动用法。
沾沾，轻薄的样子（依颜师古说）。
易，轻率。
持重，等於说担当重任。
建陵，汉县名，在今江苏沭阳县西北。绾，音wǎn。
武安侯田鼢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鼢为诸郎，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侄。及孝景晚节，鼢益贵幸，为太中大夫。鼢辩有口，学盘盂诸书，王太后贤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田鼢宾客计策。鼢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封鼢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武安，汉县名，田鼢(fén)的采邑，即今河北武安县。
孝景后，姓王，所以下文又称王太后。孝景后与田鼢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长陵，汉县名，在今陕西咸阳县东北。孝景后父亲死后，母亲改嫁至长陵田氏，生鼢、胜，所以说生长陵。
诸郎，指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郎官，负责值勤保卫殿门、出充车骑、侍奉皇帝等，属郎中令（郎中令后来改名光禄勋）。
侄，当依《汉书》作“姓”。“子姓”等於说子孙（参用王引之说，见《读书杂志》）。
晚节，晚年。
太中大夫，官名，掌议论，属郎中令。
辩，能言善辩。口，指口才。
盘，通盘。盘盂，相传是黄帝的史官孔甲所作的书，凡二十六篇，今已亡。《汉书·艺文志》把它归入杂家。盘盂诸书，《盘盂》一类的书。
太子，指太子彻，即汉武帝，他是景帝的次子。栗太子被废后就立他为太子。
称制，代天子执政，这里指王太后临朝听政，武帝即位时仅十六岁。
镇，镇压。抚，安抚。所镇抚，用来镇抚各地的办法。策，通策。
孝景后三年，即公元前141年。汉景帝在位共十六年，分前中后，前七年，中六年，后三年。
周阳，汉县名，在今山西闻喜县东。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魏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风上，於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魏其不听。
封宾客谦恭自下。
这是说想借以压过魏其这些将相们。倾，压过。
建元，汉武帝的第一个年号。建元元年，即公元前140年。
太尉，官名，掌管军事的最高官员。景帝时曾一度废掉，这时复设。
微，暗暗地。风，通讽，微言劝告。
吊，跟贺相对。因魏其位至丞相而贺，因隐伏危机而吊。
君侯，汉代对列侯之拜为丞相者的称呼。
兼容，指连恶人一并包容。
今，即将，马上就会。去，指离职。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举适诸窦宗室毋节行者，除其属籍。时诸外家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
推轂，推车轮前进，这里指推荐。赵绾，当时著名的儒者。御史大夫，官名，在秦汉时为副丞相。
王臧，也是著名的儒者。郎中令，官名，九卿之一。上文的“诸郎”、“太中大夫”就是郎中令的下属。
鲁申公，姓申名培，鲁国著名的大儒，以治《诗经》著称，所谓《鲁诗》即他所传，今已亡佚。赵绾、王臧都是他的学生，二人既贵，於是劝武帝迎鲁申公，武帝任他为太中大夫。后来赵绾、王臧免官自杀，他也免官归鲁，不久病死。
明堂，历来说法不一，这里的明堂是用来朝诸侯的处所。赵绾、王臧要附会古制，设明堂以朝诸侯，但自己又不能完成此事，所以把鲁申公迎来。
就国，当时列侯多住在京城，并不在自己封地内，现在要使列侯各归封国，所以说“就国”。
除关，除去关禁。当时列侯出入全要有证件，要受检查。
按照礼来制订吉凶的服制。
适，通适。举适，举发谴责。
这是说从宗谱中去其名。属籍，指宗谱。
外家，外戚。
尚，上攀而为婚配叫尚。
毁，指对窦婴等人的诽谤。日至，每天传到。
黄老，指黄帝、老子，二人被尊为道家的鼻祖，於是就用“黄老”代表道家。
滋，益，更加。说(yuè)，悦的本字。
柏至，汉地名，不详所在。
武强，汉县名，在今河北武强县东北。
横(hèng)，放肆。
建元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免。以武安侯鼢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国诸侯愈益附武安。
丧事不办，没有把丧事办好。
大司农，官名，九卿之一。掌管租税赋役。
“国”是衍文，当据《汉书》删（依王念孙说。见《读书杂志》）。
武安者，貌侵，生贵甚。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於春秋，鼢以肺腑为京师相，非痛折节以礼诎之，天下不肃。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武安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於道。前堂罗钟鼓，立曲旃；后房妇女以百数。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侵，通寝，短小丑陋。
生出来就很显贵（参用王先谦说，见《汉书补注》）。
多长，多为年长之人。
春秋，等於说岁月。富於春秋，即年纪尚轻的意思。年轻人未来的岁月还很多，所以称富。
肺腑，等於说心腹（依张守节说）。
痛，等於说狠狠地。折节，屈节，意思是降低身份，这里是使诸侯王对自己屈节的意思。诎，通屈，诎之，使他们屈服。
肃，敬畏。
移日，日影移动，表示时间很久。
起家，起用於家，也就是由布衣起用。二千石，指禄秩为二千石的官员。汉代二千石的官地位很高，包括太子太傅少傅、州牧郡太守等，禄秩仅次於九卿。
大权从皇帝那里移到自己手中。
除吏，任命官吏
考工，官名，掌管制造器械之事。考工地，指考工官衙的地。
武库，收藏武器的库房。
退，指收敛，敛迹。
其兄，王太后的哥哥、田鼢的同母异父兄王信。盖，县名。在今山东沂水县西北。
汉代室内的坐次以东向为尊。
桡(náo)，屈，使相位的尊严受屈。
甲，用如动词，等於说居第一位。第，第宅，即大宅子。
旃(zhān)，纯色帛做成的旌幡。曲旃，曲柄的旃。田鼢立曲旃在当时是僭越的（参用《史记集解》说）。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
稍稍，渐渐。引，走开，指离开魏其。
故，指故态。
灌将军夫者，颖阴人也。夫父张孟，尝为颖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
颖阴，汉县名，在今河南许昌市。
颖阴侯，姓灌名婴，曾随刘邦起兵，文帝时任丞相。
蒙，冒。
吴楚反时，颖阴侯灌何为将军，属太尉，请灌孟为校尉，夫以千人与父俱。灌孟年老，颖阴侯强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与丧归。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於是灌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者数十人。及出壁门，莫敢前。独二人及从奴十数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创十馀，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夫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颖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数月，坐法去。后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孝景时，至代相。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入为太仆。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窦太后昆弟也--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数岁，坐法去官，家居长安。
灌何，灌婴之子，这时已承袭父爵。
即周亚夫，当时亚夫任太尉。
请，向太尉请求。校尉，武官名。
俱，动词，同行。
这是说周亚夫嫌灌孟年老，不想用他为校尉。经颖阴侯强请而后用之。之，指灌孟。
陷，指冲锋陷阵。灌孟是想借此表示自己不老。
若，或。
所善愿从者，与自己相好而愿意随着自己去的人。
壁，军营。
从奴，随从灌夫的家奴。
麾，大将的旗帜。
把家奴都丧失尽了。注意“皆”字的语法作用。
少，稍。瘳(chōu)，病愈。
曲折，等於说底细。
中郎将，皇帝的侍从武官，统率中郎，属郎中令。
诸公，指诸权贵。
代相，代王之相。
淮阳，汉郡名，即今河南淮阳县。天下交，四面八方交会的地点。
强大的军队所在的地点。
太仆，官名，九卿之一，掌管皇帝车马。
卫尉，武官名，九卿之一，负责保卫宫禁。
轻重不得，指礼数的轻重不得其平。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稠人广众，荐宠下辈。士亦以此多之。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桀大猾。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於颖川。颖川儿乃歌之曰：“颖水清，灌氏宁；颖水浊，灌氏族。”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晚也。
使酒，因酒而使气，等於说发酒疯。
右，等於说上。（古人除乘车外，以右为上位，以左为下位。）
陵，对人不礼貌。
钧，通均。与钧，跟〔他们〕平等。
稠，多。
荐，等於说推重。宠，光荣，使动用法。
多，用如动词，意动用法，这里有“推重”“称扬”等意思。
文学，指文章经术。
任，讲信义。侠，打抱不平。
已，动词，等於说完成、兑现。然诺，诺言。
交通，等於说交往。
桀，通杰。猾(huá)，奸诈，用如名词。
这是说有陂池田园。
权，势力。利，钱财。为权利，指追逐权势钱财。
颖川，汉郡名，在今河南省中部和东南部一带。灌夫的家乡颖阴即属颖川郡。
族，灭族。“清”“宁”押韵（耕部）；“浊”“族”押韵（屋部）。
卿相侍中这类宾客日益减少。侍中，加官名。在原有官职上加“侍中”就可以出入宫禁，成为皇帝的亲近。能加“侍中”的，有列侯、将军、卿大夫等。
大意是也想倚靠灌夫来纠正那些生平仰慕他们而后来抛弃他们的人。引绳和批根都是木工的事。引绳，使合於绳墨；批根（批削根株），以便造成木器（参用郭嵩焘说，见《史记札记》）。四字连用，等於一个及物动词“纠正”的意思。
通，等於说交往。
游，交游。
相得，指情投意合。
灌夫有服，过丞相。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日蚤临！”武安许诺。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扫，早帐具至旦。平明，令门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来。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乃驾，自往迎丞相。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及夫至门，丞相尚卧。於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武安鄂，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丞相卒饮至夜，极欢而去。
服，丧服。
过，过门拜访。
从容曰，等於说闲谈着说。
仲孺，灌夫的字。
况，通贶，赐，等於说赏光。
解，解说，这里是推托的意思。
帐，用如动词，设置帷帐。具，备办酒宴。
旦日，明日。
大意是：灌夫把对武安侯说的话都告诉了魏其侯。具，副词，完全。如所谓武安侯，如同他跟武安侯说的一样。
益市，多买。
早，天快亮的时候。旦，太阳刚露出地面，即清晨。
平明，天正明，即天大亮。
候伺，窥探，探望。
日中，中午。
不怿(yì)，不高兴。
特，只不过。
具，酒食。
鄂，通愕，惊讶。
忽，忘。忽忘，同义词连用。
属(zhǔ)，等於说邀请。
扶，搀着，架着。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鼢活之。鼢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请，这里是求索的意思。
望，怨。
老仆，魏其自称，谦词。弃，被废弃。
恶(wù)，等於说不愿意看见。两人，指魏其、武安。郄(xì)，通却，隙，釁隙、嫌隙。
谩(mán)，说谎。好谢丞相，替魏其说了一些好话委婉地谢绝了丞相的请求。
魏其老了，将要死了，容易忍耐，你姑且等待着吧。这几句话是籍福婉辞谢绝了以后再说的。
与(yù)，干预。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颖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请！”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间，遂止，俱解。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魏其曰：“事已解。”强与俱。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馀半膝席。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耳语！”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灌夫曰：“今日斩头陷胸，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谢。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案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侯大愧，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元光，汉武帝的第二个年号。元光四年，当公元前131年。
案，查办。
阴事，秘密事。
作犯法的事来求利。奸，指犯法。
大意是：受了淮南王的财物并且说了不该说的话。事详后。淮南王，刘邦的庶孙刘安，数年后谋反，事泄自杀。著有《淮南子》。
居间，在当中调停。
解，和解。
得过丞相，得罪於丞相。
为寿，献祝寿之辞。当时的习惯，在宴会上要相互敬酒祝寿。
避席，离开席。避席伏，表示不敢当。
馀半，馀下的一半人。膝，用如动词。膝席，置膝於席上，就是长跪在席上。
行酒，依次敬酒。
属，等於说请。
次，按顺序。临汝侯，颖阴侯灌婴的孙子灌贤。颖阴的封爵传到灌婴嫡孙灌强时，因犯法而绝封。元光二年，武帝另封灌贤为临汝侯。临汝，汉地名，即今河南临汝县临汝镇。
程不识，汉武帝时名将，此时任长乐宫卫尉。
女儿，等於说儿女。呫(chè)嗫(niè)，耳语的声音，等於说唧唧咕咕。
李，指李广，也是当时名将，此时任未央宫卫尉。当时程、李齐名。
众，用作状语，当众。
不为李将军地，等於说不给李将军留余地。
陷胸，指矛戟穿胸。
坐，座位，后来写作“座”。这里指座上的人。更衣，上厕所的代称。
麾，指挥，这里当招讲。
骄，使动用法。
传(zhuàn)舍，驿站供应过客的房舍。
长(zhǎng)史，官名，是诸史（掌文书的官吏）之长。汉代丞相、御史大夫、大将军下面都有长史。
居室，少府下所属的官署之一，后改名保室。
案，查办。
分曹，分班。
弃市，死刑。古代处决罪犯，多在闹市，所以说弃市，表示为人所弃。为出资费（货财），使宾客为灌夫请罪（依如淳说）。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乃匿其家，窃出上书，立召人，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鼢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鼢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於是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为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颖川，凌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枝大於本，胫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余皆莫敢对。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且帝宁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辩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事。
锐，等於说疾进。锐身，疾进其身，也就是挺身而出的意思。
忤，逆，等於说作对。
捐，抛弃。
匿，躲。匿其家，瞒着家里人。
东朝，指太后。太后居长乐宫，在未央宫之东。
盛推，极力推崇。
倡，乐人。优，戏人。
不字当是衍文（《汉书》无不字）。仰视天，俯画地，极言其睥睨无礼的样子（依周寿昌说）。
辟倪(bìní)，同睥睨，邪视。这里有窥伺的意思。两宫，指王太后与武帝。
幸，希望。
韩安国，字长孺，曾任梁王相及梁内史，后犯罪失官。时田鼢任太尉，安国以贿赂田鼢，得任北地都尉，升大司农。等到田鼢任丞相，安国任御史大夫。
凌轹(lì)，等於说欺压。
骨肉，指宗室。
披，裂。
主爵都尉，官名，掌列侯。汲黯(jíàn)，人名，性高傲，有气节，敢直谏。是，意动用法。
内史，官名，掌治理京师。郑当时，人名。
局趣，即局促。
若属，等於说你们这班人。
上食，进食。
藉，践踏，即蹂躏的意思。
令，假令。百岁后，指死。
鱼肉，意动用法。
石人，比喻没有主见的人（参用周寿昌说）。
特，副词，只。录录，指随声附和，没有主见。
是属，这班人。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召韩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止车门，宫禁的外门名。百官上朝时，到此必须下车，步行入宫。
载，指同载，同车。
共，指共同审议。秃翁，指窦婴年老头秃。
首鼠，等於说踌躇。首鼠两端，徘徊於两端之间。
自喜，等於说自爱（依张照说）。
绶，古代官员系在腰间的佩带，上面可以系印，绶带的颜色不同，标志官位的高低不同。归，归隐。
待罪，即做官，谦词。
杜，塞。齰(zé)，咬。
贾竖，商人。
於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欺谩，劾系都司空。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於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簿责魏其，这是说按簿籍上所记载的灌夫的罪状追究魏其。
魏其所说的灌夫的情况，和簿籍所记载的颇不合。雠，对，符合。
都司空，宗正属官，主逮治宗室及外戚犯法获罪到髠刑以上者。
常，通尝，曾经。
这是说：用方便灵活的办法来论事上奏，也就是可以不按照公事程序。
昆弟子，即侄。
案，查。尚书，官署名，掌章奏文书等。
大行，皇帝刚死叫大行。大行是说不回来了（依韦昭说）。这里指景帝。
家丞，官名，太子及诸侯国都有此官，掌管太子或诸侯国的家事。这里指窦婴的家丞。封，指用印封藏起来。
论，判罪，这里指处决。
恚(huì)，怒。
痱(féi)，旧说是“风病”、“风肿”。
蜚，通飞。蜚语，无根而至的诽谤之言，等於说流言。
晦，一月的最后一天。渭城，即秦时的咸阳。汉制常於立春大赦，田鼢怕窦婴遇赦，所以在十二月晦杀了他。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宫，不敬。
元光四年的春天。汉武帝太初元年以前（公元前104年），以十月为岁首，每年先冬后春。
元朔，汉武帝的第三个年号。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
武安侯，指田恬。襜褕(chān yú)，短衣，不是正式朝服。
梁玉绳说下缺“国除”二字，见《史记志疑》。（“国除”，侯国被废除。）
淮南王安谋反觉，治。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特为太后故耳。及闻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觉，发觉。
前朝，前次朝见〔武帝〕。事在建元二年。
霸上，也写作灞上，在灞水西，即白鹿原，在今陕西长安县东。
即，假如。宫车晏驾，指皇帝死了，委婉语。晏，晚，迟。皇帝本应早起驾车临朝，车驾晚出，一定有变故，所以用以代表“死”。
以为武安理曲。直，意动用法。
这是说所以治窦婴的罪，只是因为太后的缘故。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策而名显。魏其之举，以吴楚；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然魏其诚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成祸乱。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呜呼哀哉！迁怒及人，命亦不延。众庶不载，竟被恶言。鸣呼哀哉！祸所从来矣！”
用，因。一时决策，指驰入吴军求报父仇的事。
魏其的显贵是因为平定吴楚之乱。
日月之际，指武帝初即位和王太后当权的机会。
翼，辅翼，辅助。
迁怒，把对某人的忿怒移到别人身上。这是指田鼢把对灌夫的忿怒移到窦婴身上。
延，长。
众庶，百姓。载，同戴，尊奉，等於说拥戴。
被，受。恶言，指不好的议论。
汉书
《汉书》是继《史记》之后的一部有名的历史著作。作者班固（公元32-92），字孟坚，东汉扶风安陵（在今陕西咸阳东）人，是有名的历史家。
公元58年，班固开始在家私纂《汉书》，后来被明帝知道了，以私自改作国史罪，将他逮捕入狱。他弟弟班超上书，说明他著述《汉书》的意图，明帝才释放了他。因赞赏他的才能，任他为兰台令史（典校图籍、治理文书的官），并命他继续编纂《汉书》。历时二十多年，基本上完成了这部著作。（未完部分是八表和天文志，他死后由他妹妹班昭和马续先后续补而成。）
公元89年，班固随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任中护军。大败匈奴后，登燕然山，班固作铭，刻石记功。公元92年，窦宪谋反事败，班固连坐免官。后又为仇家洛阳令种(chóng)兢所谗，被捕入狱，死在狱里，时年六十一岁。
班固写《汉书》，凡汉武帝以前的史实，基本上根据《史记》，只稍微作了些补充及文字上的变动。武帝以后的，则是在他父亲班彪所写的《后传》六十五篇的基础上，经过采集史料，搜辑异闻，重新加工整理而成的。全书共一百篇，包括十二帝纪、八表、十志、七十列传。记事起自汉高祖元年（公元前206年），止於王莽地皇四年（公元23年），是我国的第一部断代史。
班固的《汉书》是从正统观念出发来叙述并评价历史人物的，不像《史记》那样具有战斗精神和进步观点。另一方面，作者能够尊重客观历史事实，一般地做到了实录，这就客观地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现实，从而暴露了社会的矛盾以及统治阶级的腐朽和罪恶。有些篇反映人民的疾苦，对人民表示一定的同情，这也是值得肯定的。
《汉书》语言凝炼，结构紧严，对人物的描绘也很细腻，所以过去一些文人往往把《汉书》和《史记》并称。《汉书》对后代的史学起了一定的示范作用，对於传记文学也有一定的影响。
历来为《汉书》作注的人很多；早在东汉末年，服虔、应劭就给《汉书》作过音义。目前通行的《汉书》，有唐颜师古的注本和清王先谦的《汉书补注》。
艺文志诸子略
儒家者流，盖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於六经之中，留意於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於道最为高。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业，已试之效者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辟者又随时抑扬，违离道本，苟以哗众取宠。后进循之，是以五经乖析，儒学?衰。此辟儒之患。
艺文，指书籍。略，概要。《艺文志》是根据西汉刘歆的《七略》写成的。其中的诸子略是根据刘歆《辑略》中有关诸子部分及其《诸子略》写成的。这里只采其论述部分而删去其书目。从本文中可以看出，班固是站在儒家正统派的立场来评论诸子学派的。
流，流派。
司徒，官名，秦以前掌管对人民进行教化的事。
阴阳，指儒家所说的阴阳之道，即天地人事自然之道。
游文，等於说习文。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这句大意是钻研六经的文字。
祖述，奉行其道。
宪章，法制。这里用如动词，是守其法制的意思。
尊敬仲尼，并以他为师。宗，尊敬。
大意是说：这样做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学说的重要性。
见《论语·卫灵公》，原文作：“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大意是：如果我对人有所称誉，那是因为我试用过他。
精微，指儒家学说的精妙细微之处。
辟(pì)，僻。辟者，邪僻不正的人。抑，压抑。扬，抬高。
道本，指儒道的本旨。
苟，苟且，随随便便。哗，喧哗。宠，尊荣。哗众取宠，使众人轰动，以取得尊荣。
乖(guāi)，背戾，相反，这里指违反五经的本义。析，分离，这里指弄得经义支离破碎。
?，通浸，渐。
道家者流，盖出於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合於尧之克攘，《易》之嗛嗛，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及放者为之，则欲绝去礼学，兼弃仁义；曰：独任清虚，可以为治。
史官，记事之官。
道家主张清虚自守，鼓吹“清静为天下正”，“致虚极”，“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俱见《老子》）。
道家提倡柔道，认为弱能胜强，柔能胜刚。《老子》第七十六章：“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又第七十八章：“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君，用如动词。君人，做老百姓的君主。
克，能。攘，通让。《尚书·尧典》称尧之德为“允恭克让”（尧真正恭而能让）。
嗛，通谦。《周易·谦卦》：“谦谦君子。”这是说谦而又谦，极言其谦退。
益，增益。四益，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周易·谦卦》：“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变盈流谦，依旧说是丘陵川谷之属，高者渐下，下者渐高。）按：这跟道家所提倡的柔道是一致的，所以班固用来说明道家。
放，放任，指无为。
弃，同弃。道家主张纯任自然，反对仁义礼法；鼓吹无知识，反对学问。老子有以下这些话：“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绝学无忧。”庄子在这方面有更多的发挥。
阴阳家者流，盖出於义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於禁忌，泥於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
阴阳家，研究阴阳律历的一个学派。
义和，义氏、和氏，相传为上古世掌天地四时的官。《尚书·尧典》：“乃命义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钦，敬。若，顺。）
昊(hào)天，就是天。昊，大。
历，通历，纪载历法的书。象，观测天文的仪器。“历”“象”在这里用如动词，指推历观象。
敬，慎。时，天时，包括年、月、日、晦、朔、弦、望、四季、节气等。
拘，固执不通。
牵，牵制。禁忌，有关吉凶的忌讳。后来阴阳家更讲择日占星等迷信的事，禁忌很多。
泥(nì)，拘泥，拘执。数，术。小数，有关禁忌的小术。
任，听凭。
法家者流，盖出於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易》曰：“先王以明罚饬法。”此其所长也。及刻者为之，则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於残害至亲，伤恩薄厚。
理官，审理狱讼的官，即法官。
信，诚。必，果。两个词都用如动词。
饬，整顿。这句话见於《周易·噬嗑(shì hé)卦》，但“饬”作“敕”。
刻，刻薄，仁厚的反面。
薄厚，使仁厚变为刻薄。
名家者流，盖出於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其所长也。及盪者为之，则苟钩鈲析乱而已。
名家，战国时代的一个学派。这个学派企图用比较严密的推理方式来辩论问题，但是也有诡辩的倾向。
礼官，古代掌礼仪的官。
数，这里指差等。
见《论语·子路》。参看上册176页。
盪(jiào)，挑剔，找岔子。
钩，取。鈲(pī)，破。钩鈲，钩取出诡怪的道理而破坏名实。析乱，分析得支离破碎而淆乱名实。
墨家者流，盖出於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
清庙，宗庙，宗庙肃然清静，所以称为清庙。守字是官字之误（依余嘉锡说）。
采，木名，即栎(lì)木。
三老五更，古代天子以父兄之礼养三老、五更各一人。更当作叟（依钱大昕说，见《潜研堂文集卷十一》）。
选士，相传周代有选士的制度。《礼记王制》：“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大射，古射礼之一。据说诸侯将有祭祀之事，与群臣射，屡中者得参与祭祀，否则不得参与。
上，通尚。墨子主张选择贤者居上位，就是天子也不应世袭而应由万民选择。
宗祀，庙祭。
右，等於说尊尚。墨家信鬼神，尊尚鬼神。
非命，反对天命之说。
视，通示。
上同，指与在上者取得一致，然后天下太平。墨子主张上同於乡长、国君、天子，最后上同於天。
蔽，见解不全面。
从横家者流，盖出於行人之官。孔子曰：“诵诗三百，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及邪人为之，则上诈谖而弃其信。
从横家，指策辩之士。本来春秋时代的使臣就很讲究辞令。战国时代，苏秦、张仪合从连横，以雄辩的语言游说诸侯。从此策辩之士自成一家，叫做纵横家。从(zōng)，也写作纵。
行人，《周礼》有大行人、小行人，掌朝觐聘问之事，类似后世的外交官。
见《论语·子路》。原文於“诵诗三百”后，尚有“授之以政，不达”。
春秋时代，使者出使四方，有会同之事，常引用《诗经》的诗句以见意，所以做外交官要熟读《诗经》。专对，独自应对。
《论语·宪问》：“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使乎！使乎！”是孔子赞美使者的话。
权事制宜，权衡事实做合适的对策。
大意是：只从国君那里接受出使的命令而不接受应对的话。《公羊传·庄公十九年》：“聘礼，大夫受命不受辞。”
上，通尚。谖(xuān)，诈。
杂家者流，盖出於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及荡者为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
杂家，不主一说而糅合诸家之说的一个学派，其学说以《吕氏春秋》《淮南子》所表现的思想为代表。
议官，谏议之官。
国体，治国之法。此，指儒、墨、名、法诸家的学说。
王治，王者的政治。无不贯，对各家学说无不贯通。
荡者，学识浮泛的人。荡，通荡。
漫羡(yǎn)，即漫衍，指牵涉面很广而抓不住要点。无所归心，等於说使人心没有归宿。
农家者流，盖出於农稷之官。播百穀，劝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货。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长也。及鄙者为之，以为无所事圣王，欲使君臣并耕，誖上下之序。
农稷之官，周的始祖弃在尧时做稷官，号曰“后稷”。
八政，《尚书·洪范》：“农用八政（农，厚）......一曰食（教民勤於农耕），二曰货（教民宝用货物），三曰祀（教民敬鬼神），四曰司空（主使民安居），五曰司徒（主教民以礼义），六曰司寇（主治奸盗），七曰宾（教民以礼待宾客），八曰师（建立军队）。”食列在第一项，表明八政以食为先。
见《论语·尧曰》。意思是：治理国家，所重的是人民和吃的东西。本文引用这句话，重点只在食上。
鄙者，鄙野的人，实指主张亲自参加农业劳动的人。儒家认为参加农业劳动是鄙事，含有轻视之意。
并，同并。《孟子·滕文公上》中的许行就是一位农家，主张君臣并耕而食。
誖(bèi)，扰乱。
小说家者流，盖出於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
小说，我国上古所说的“小说”和现代所说的“小说”，涵义不同。在上古，凡记载下来的街谈巷语，都叫做小说。
稗(bài)官，负责记述闾巷风俗的官。
见《论语·子张》，但现在的《论语》作“子夏曰”。又，“弗为”作“不为”。
小道，小的道理。按《论语》原意当解作“小技艺”。《汉书》引用时，只当小道理讲，用来说明小说家。
这是说：小道用在远大的事业上就窒疑不通了。泥(nì)，阻滞。
里巷里知识浅薄的人所看到的道理。
缀，联缀，这里指联缀辞句记录下来。
刍荛，割草打柴。这里泛指一般平民。
凡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
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於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说，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辟犹水火，相灭亦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相反而相成也。《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有言：“礼失而求诸野。”方今去圣久远，道术缺废，无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犹愈於野乎？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
九家，指除小说家以外的九家。
政，通征。力政，以武力相征伐。
蜂，同蜂。蜂出，像群蜂纷飞似的出现了。
辟(pì)，比喻。后来写作“譬”。
见《周易·系辞下》。
同一个目的地，可以有不同的途径；同一个目标，可以有不同的考虑。
大意是用尽心思。穷，究，都是尽。
指，通旨，宗旨。
蔽，蔽塞，对某方面的道理蔽塞不通。
要，主要的道理。归，归宿，目的。
支，分支。流裔(yì)，末流。
折中，调节过与不及，使合乎中道。
股，大腿。肱(gōng)，上胳膊。人体靠股肱来活动，用以比喻辅佐之臣。
野，指民间。
愈，通愈，胜。
六艺，这里指六经。
就可以通晓天下一切道术了。万方，指天下。略，道术。
霍光传
霍光，字子孟，票骑将军去病弟也。父中孺，河东平阳人也，以县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侍者卫少儿私通而生去病。中孺吏异归家，娶妇生光，因绝不相闻。久之，少儿女弟子夫得幸於武帝，立为皇后，去病以皇后姊子贵幸。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中孺，未及求问。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河东太守郊迎，负弩矢先驱。至平阳传舍，遣吏迎霍中孺。中孺趋入拜谒，将军迎拜，因跪曰：“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中孺扶服叩头，曰：“老臣得托命将军，此天力也。”去病大为中孺买田宅奴婢而去。还，复过焉，乃将光西至长安。时年十余岁。任光为郎，稍迁诸曹侍中。去病死，后光为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甚见亲信。
《汉书》霍光和金日磾(mìdī)同传，这里选的是《霍光传》的一部分（约删去三分之一）。这篇传记主要写霍光受汉武帝托孤后，经过复杂尖锐的斗争，完成了辅昭帝、废昌邑王、立宣帝这三件大事，通过这三件事就把霍光的一生很形象地刻划出来。霍光的“沈静详审”的性格，是贯穿全文的一条线索，废昌邑王的奏文中，表现出他详尽地掌握了昌邑王放纵自恣的实情，更突出了他这一特点。作者大力称誉霍光对汉王朝的忠诚，但也指出霍氏党亲连体、盘踞朝廷，伏下了霍氏覆灭之机。文中有些地方写得十分细致生动，有声有色，使人物跃然纸上。
票骑将军，官名，位次丞相，主征伐。去病，姓霍，汉武帝时为票姚校尉，曾六次出击匈奴，立了很多战功，拜票骑将军，封冠军侯。后人称为“霍票姚”。票骑，后来写作骠骑。票姚，后来写作嫖姚。
中，通仲。河东，郡名，今山西境内黄河以东之地。平阳，县名，故城在今山西临汾县西北。
以县吏，凭着县吏的身份。给事，供事，等於说供使唤。平阳侯，曹参的后人。
吏异，在平阳侯家给事完异。
绝，断绝关系。
女弟，即妹。子夫，人名。幸，宠爱。
遗体，留下来的身体，这是说子女的身体是父母留下来的。
扶服，同匍匐。
过，等於说探望。
将，带着。
任，保举。汉制：吏二千石以上视事满三年，得保举弟或子一人为郎。
稍，逐渐。迁，升官。诸曹，即左右曹。诸曹、侍中都是加官名。
奉车都尉，官名，掌皇帝所乘的车驾。皇帝出行时，要随车驾侍奉。光禄大夫，汉武帝太初元年，郎中令改为光禄动，郎中令属下的中大夫改为光禄大夫，掌顾问应对。这是说霍光做了奉车都尉兼光禄大夫。
闼(tà)，门。禁闼，皇宫中的门。皇帝所居之处，门禁森严，所以叫禁闼。
征和二年，卫太子为江充所败，而燕王旦、广陵王胥皆多过失。是时，上年老，宠姬钩弋赵倢伃有男，上心欲以为嗣，命大臣辅之。察群臣，唯光任大重，可属社稷。上乃使黄门画者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
后元二年春，上游五柞宫，病笃。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论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磾。”日磾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上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及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受遗诏辅少主。明日，武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昭皇帝。帝年八岁，政事壹决於光。
征和二年，武帝即位的第五十年，当公元前91年。
卫太子，名据，卫皇后所生，所以称卫太子；谥戾，所以又称戾太子。江充，字次倩(piàn)，邯郸人。武帝拜他为直指绣衣使者（直接受皇帝调度的司法官吏），因事和太子不和。征和二年，武帝病，充见武帝年老，恐武帝死后自己为太子所杀，因而想陷害太子，奏称武帝的病是由於巫蛊。（巫用咒诅之术为蛊来害人。蛊音gū，毒害人的东西。）於是武帝派江充为使者，查办巫蛊。江充在太子宫里掘蛊，诬称掘得桐木人。太子很害怕，把江充杀了。丞相刘屈厘(lí)领兵攻太子，太子兵败，逃到湖县（在今河南旧阌乡东）。后来被地方官发觉，自缢而死。败，败坏。
燕王旦，武帝第三子。卫太子死，武帝次子齐王闳又早死，旦自以为按次第当立为太子，於是上书请求到京在宫禁中值宿护卫。这实际是一种表面的措辞。武帝很生气，把他的使者下到狱里。后又因隐藏亡命徒而犯法，武帝对他更加憎恶。本文所说“多过失”，当指此。广陵王胥，武帝第四子，行为放荡，不守法度，所以也说他“多过失”。
钩弋(yì)赵倢伃(jié yú)，昭帝（名弗陵）的母亲。钩弋，宫名。倢伃，同婕妤，女官名，位同上卿，爵比列侯。赵倢伃住钩弋宫，所以称“钩弋赵倢伃”。
任，担当得了。大，指大事。重，指重要的任务。
属社稷，拿社稷委托他。
黄门，官署名，有黄门侍郎等官，专门在宫内服务，侍奉皇帝。画者，画工。
后元，汉武帝的最后一个年号。后元二年，当公元前87年。
五柞(zuò)宫，汉时的离宫（行宫），在今陕西盩厔（zhōu zhì县东南。）
不讳，不可避讳的事，指死。
论，同喻，明白，了解。
金日磾，字翁叔，原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武帝元狩（公元前122-117）年间，昆邪王杀休屠王降汉，日磾和他母亲、弟弟都被收入汉廷，在黄门养马。后被武帝重用。莽何罗谋杀武帝，日磾擒杀何罗，因功封秺(dù)侯，又拜为车骑将军。
大司马，是冠於将军之上的加衔，有了这个加衔，就可以辅朝政。
上官桀，字少叔，陇西上邽（今甘肃天水县。邽音guī）人。左将军，官名，位次上卿，主征伐。
搜粟都尉，官名，负责催索军粮。桑弘羊，洛阳人。
卧内，卧室。
袭尊号，承袭皇帝这个尊号。
壹，一切。
先是，后元年，侍中仆射莽何罗与弟重合侯通谋为逆。时光与金日磾、上官桀等共诛之，功未录。武帝病，封玺书曰：“帝崩，发书以从事。”遗诏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光为博陆侯，皆以前捕反者功封。时卫尉王莽子男忽侍中，扬语曰：“帝病，忽常在左右，安得遗诏封三子事？群儿自相贵耳。”光闻之，切让王莽。莽酖杀忽。
先是，在这以前。后元年，等於说后元元年，当公元前88年。
侍中仆射(yè)，官名，是领导侍中的。莽何罗，本姓马，“马”和“莽”音近。马何罗是东汉明帝皇后的先人，马后憎恶她的先人谋反，因而将何罗改姓莽。重合，县名，故城在今山东乐陵县西，马通封在这里。
共诛之，实际是霍光和上官桀捕斩马通，金日磾擒杀莽何罗（见《汉书》的《昭帝纪》和《金日磾传》）。这里说光等三人共诛之，是笼统的说法。
功未录，功绩没有登记，等於说没有计功行赏。
玺(xǐ)，印，自秦以后专指皇帝的印。玺书，封口处盖有皇帝印记的诏书。
发，打开。从事，这里指依照玺书的指示办事。
秺(dù)，县名，故城在今山东城武县西北。
安阳，县名，故城在今河南正阳县西南。
博陆，在今北京市密云县东南。霍光的封号虽是博陆，他的采邑却是北海、河间、东郡（都是郡名）。
卫尉，官名，九卿之一，掌管宫门卫屯兵，负责保卫宫城。王莽，字稚叔，天水人，与西汉末年的王莽不是一个人。
扬语，把话宣扬出去。
切，深切地。让(rǎng)，责问。
酖(zhèn)，用鸩鸟的羽毛泡成的毒酒。
光为人沈静详审；长财七尺三寸，白皙，疏眉目，美须 。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其资性端正如此。初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
殿中尝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郎不肯授光，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光甚谊之。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众庶莫不多光。
沈静，稳重。详审，审慎。
财，通才。
皙(xī)，肤色白。
疏，等於说疏朗。疏眉目，眉毛疏淡，眼睛明亮。
须，须，嘴下边的胡子。古书中“须”本作“须”，“须”是后起字。 (rán)，同髯，两颊上的胡子。
止，停步。进，行进。常处，一定的地点。
识(zhì)，记住。
资性，天性。
想，想望，希冀。闻，等於说知道。风采，风度文采。
尚符玺郎，官名，属符节令，掌管皇帝的印玺符节。王先谦说，这句下应据《资治通鉴》补“欲收取玺”四字，才与下文连贯。
谊，通义，意动用法。
秩，官吏的禄位。
众庶，老百姓。
光与左将军桀结婚相亲，光长女为桀子安妻，有女，年与帝相配。桀因帝姊鄂邑盖主，内安女后宫为倢伃。数月，立为皇后。父安为票骑将军，封桑乐侯。光时休沐出，桀辄入代光决事。桀父子既尊盛，而德长公主。公主内行不修，近幸河间丁外人。桀、安欲为外人求封，幸依国家故事以列侯尚公主者，光不许。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有椒房中宫之重，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朝事，繇是与光争权。燕王旦自以昭帝兄，常怀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监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於是盖主、上官桀、安及弘羊皆与燕王旦通谋，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太官先置(17)。”又引：“苏武前使匈奴，拘留二十年不降，还乃为典属国，而大将军长史敞亡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桑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书奏，帝不肯下。
结婚，结为儿女亲家。妇之父母与夫之父母相称为婚姻。
相配，等於说相当。据《昭帝纪》，这时昭帝十二岁。又据《外戚传》，这时上官皇后才六岁。
因，依靠。鄂邑盖主，武帝长女，封为鄂邑长公主（鄂邑，今湖北鄂城县）；因她嫁给盖侯，所以又称盖主。昭帝是她抚养长大的。内(nà)，送进去，后来写作“纳”。
时，按时，休沐，指休假沐浴的日子。汉制，中朝官（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左右曹、诸吏、散骑、中常侍）每五天可回私宅休沐一次。
德，用如动词，感恩。
内行，等於说私生活。不修，等於说不检点。
近幸，亲近而宠幸。丁外人，姓丁，名外人。这话是说公主与丁外人私通。
幸，希望。故事，旧例。列侯，见本册726页注〔31〕。这话的大意是：希望按照国家以列侯的身份娶公主为妻的旧例，封丁外人为列侯。但丁并不是长公主的丈夫，所以霍光不答应。
九卿，汉时为奉常（太常）、郎中令（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大鸿胪）、宗正（宗伯）、治粟内史（大司农）、少府。按：武帝后元二年以前，上官桀已为太仆，霍光则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位在九卿之下。
椒房，皇后所居之处。椒是香料，用椒和泥涂墙，取其温暖芳香。中宫，指皇后的宫。这里椒房、中宫都指皇后。
亲安女，等於说安的亲生女。
繇，通由。
燕王旦自以为是昭帝之兄，理应为帝。
榷(què)，专利。酒榷盐铁，指酒业和盐铁专营、专卖。
都，总。肄，习。郎，指郎官。羽林，指羽林军（汉代保卫宫禁的军队）。这是说把郎和羽林军集合起来操练演习。
?(bì)，同跸。古代帝王出行时，禁止行人往来，叫做?。称?，传令戒严。
太官，掌管皇帝饮食的官，属少府。先置，指先去备办饮食。按：“称?”和“太官先置”都不是人臣应有的事，所以把这作为霍光的罪状。
又引，等於说又云。
典属国，官名，掌管来归附的各外族属国。
大将军，指霍光。敞，指杨敞。亡，通无。
擅(shàn)，专，这里有独断专行的意思。调(diào)，选。益，增加。莫府，即幕府，军队出征，要住在帐幕里，所以将军府也叫幕府。校尉，武官名。
非常，这里指篡位的事。
归，归还。宿卫，值宿护卫。变，指造反。
司，通伺。
下其事，把这件事下交给有关的官吏去处理。
当，担当。执，持，这里有胁迫之意。退，使退职。
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属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听。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乃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事发觉，光尽诛桀、安、弘羊、外人宗族，燕王、盖主皆自杀。光威震海内。
昭帝既冠，遂委任光，讫十三年。百姓充实，四夷宾服。
画室，指殿前西阁之室，西阁画古帝王像，所以称画室。
广明，亭驿名，在长安城东东都门外。都郎，指上文“都肄郎、羽林”一事。属，近，指近时，就是说时间很近。
遂，竟，指追究到底。
党与，同党的人。谮(zèn)，诬陷。
坐，犯罪。坐之，这里是说要叫他因陷害人而获罪。
格，击。
遂，竟，指直到最后。
讫(qì)，终。昭帝在位共十三年，国政都由霍光主持，所以说“讫十三年”。
宾，服。宾服，就是服的意思。
元平元年，昭帝崩，亡嗣。武帝六男，独有广陵王胥在。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郎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言合光意。光以其书视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贺者，武帝孙，昌邑哀王子也。
元平，昭帝年号。元平元年，当公元前74年。
武帝六男，长子戾太子据，次子齐怀王闳(hóng)，三子燕刺王旦，四子广陵王胥，五子昌邑哀王髆(bó)，六子昭帝弗陵。
持，支持。
行失道，行为失去正道，即行为不正。
参看第一册17页注〔3〕。
伯邑考，周文王的长子。
所宜，适宜的人，指适宜做皇帝的人。
长，指年龄大或辈分高。少，指年龄小或辈分低。
承宗庙，指继承帝位。
视，通示。敞，指杨敞，这时是丞相。
擢(zhuó)，提拔。郎，指上书的那个郎。九江，郡名，包括今江西全省及江苏、安徽的长江北岸一带地。郡治在寿春，即今安徽寿春县。
皇太后，指昭帝的上官皇后，霍光的外孙女。
大鸿胪，官名，掌管朝贺庆吊的赞礼司仪。少府，官名，掌管山海池泽的税收。乐成，姓史，他的官职是少府，暂时兼代大鸿胪的职务，所以说“行大鸿胪事”。行，是兼摄的意思。宗正，官名，掌管皇族亲属的事务。德，刘德。吉，丙吉。利汉，人名，不知其姓。昌邑，故城在今山东金乡县西北四十里。
既至，即位。行淫乱。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於古尝有此否？”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遂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
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令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於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
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於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於将军。唯大将军令。”
故吏，旧日的僚属。田延年，字子宾，曾供职於霍光幕府，很受到霍光的器重。
审，深知。
建，建议。白，指上奏。
伊尹，商汤的贤相。太甲，汤的嫡长孙。太甲即位三年，纵欲妄为，伊尹把他流放到桐宫（汤之陵寝所在地）。过了三年，太甲改过自新，伊尹又把他接回，让他执政。
引，援引，这里有提拔荐举的意思。给事中，加官名，因供职於宫中，所以叫给事中。掌顾问应对。
阴，暗中。车骑将军，官名，位次上卿。张安世，字子孺，昭帝时封富平侯。
中二千石，汉制，官吏按所得俸禄的多寡，分为若干等级。中二千石月俸百八十斛穀。九卿及御史大夫、执金吾都是中二千石，这里的中二千石即指这些官。大夫，官名，掌论议，属光禄勋。博士，官名，掌通晓古今事物，国有疑事，备问对，属太常。未央宫，汉宫名。
鄂(è)，通愕，惊讶。
唯唯，象声词，答应的声音。
群下，指臣民。鼎沸，像鼎中的开水那样沸腾着，比喻人心不安。
谥常为孝，汉代自惠帝起，每个皇帝的谥号都加一个“孝”字，如武帝的全称是“孝武皇帝”。
血食，见本册724页注〔4〕。
绝祀，断绝祭祀，等於说亡国。
旋踵，转动脚跟向后退。不得旋踵，等於说不得踌躇。
谢，谢罪。
九卿，这里指田延年，因田延年是大司农，为九卿之一。
匈匈，同汹汹，纷扰不安的样子。
受难，受责难。
等於说“唯大将军之令是从”。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
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余人，皆送廷尉、诏狱。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击之乎？”顷之，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
见白太后，谒见太后并向太后禀白。
具陈，详尽地陈述。
幸，太后到哪里去也叫做幸。承明殿，在未央宫中，是皇帝召见儒生学士的地方。
内(nà)，放进来，后来写作“纳”。昌邑群臣，昌邑王原有的群臣。
温室，即温室殿，在未央宫中，是冬日取暖的地方。
中黄门宦者，住在宫禁里在黄门内服役的宦官。黄门，因宫门是黄的，所以叫黄门。持，把持着。
徐之，等於说慢一点。
金马门，未央宫前有铜马，所以未央宫门叫金马门。
廷尉，官名，掌刑法。诏狱，监狱的一种，专门拘禁皇帝特旨交审的罪犯。这种罪犯，汉代由都司空负责审判。一般罪犯则由廷尉审判。
中臣侍，当作中常侍（依朱一新、王先谦说，见《汉书补注》），加官名。
敕(chì)，告诫。
卒，仓卒。物故，等於说死亡。自裁，自杀。
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丞相臣敞、大司马大将军臣光、车骑将军臣安世、度辽将军臣明友、前将军臣增、后将军臣充国、御史大夫臣谊、宜春侯臣谭、当涂侯臣圣、随桃侯臣昌乐、杜侯臣屠耆堂、太仆臣延年、太常臣昌、大司农臣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乐成、廷尉臣光、执金吾臣延寿、大鸿胪臣贤、左冯翊臣广明、右扶风臣德、长信少府臣嘉、典属国臣武、京辅都尉臣广汉、司隶校尉臣辟兵、诸吏文学光禄大夫臣迁、臣畸、臣吉、臣赐、臣管、臣胜、臣梁、臣长幸、臣夏侯胜、太中大夫臣德、臣卬，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臣敞等顿首死罪。天子所以永保宗庙、总壹海内者，以慈孝礼谊赏罚为本。孝昭皇帝早弃天下，亡嗣。臣敞等议，礼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后。遣宗正、大鸿胪、光禄大夫奉节，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縗，亡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禁闥内敖戏。自之符玺，取节十六。朝暮临，令从官更持节从。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会下还，上前殿，击钟磬。召内泰壹、宗庙乐人，辇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众乐。发长安厨三太牢具祠阁室中。祀已，与从官饮啖。驾法驾皮轩惊旗，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
襦(rú)，短衣，短袄。
武帐，帷帐中设置五兵（矛、戟、钺、楯、弓矢），所以叫武帐。
侍御，守卫在左右的侍从。
期门，官名，掌执兵器随从皇帝，属光禄勋。陛，宫殿的台阶，名词作状语。戟，用如动词，拿着戟。陛戟，在殿阶下拿着戟来护卫。
尚书令，官名，掌管文书，属少府。
明友，姓范，霍光的女婿，因击氐及乌桓有功，拜度辽将军，后封平陵侯。
前将军，官名，位上卿，主征伐。增，姓韩，袭父封为龙额(è)侯，昭帝时拜前将军。
充国，姓赵，武帝时破匈奴有功。宣帝时因功封营平侯。
谊，姓蔡，谊又作义。因通经为霍光幕府中人物，后来代替杨敞为丞相，封阳平侯。
谭，姓王，袭父封为宜春侯。
圣，姓魏，袭父封为当涂侯。
昌乐，姓赵，故苍梧王赵光的儿子，光降汉，封随桃侯，昌乐袭父封。
屠耆(zhī)堂，本胡人，他祖父复陆支降汉，从霍去病有军功，封杜侯。
延年，姓杜，昭帝时因揭发上官桀的逆谋，封建平侯。
太常，掌宗庙礼仪。昌，姓苏，封蒲侯。
延年，即田延年。
德，即刘德。
乐成，即史乐成。
光，姓李。
执金吾，官名，负责京师的治安。“吾”是大棒的名称，棒是铜的，所以叫“金吾”。巡逻时，手拿金吾，因而把“执金吾”作为官名（参用崔豹及俞樾说）。延寿，姓李。
贤，姓韦，通《诗》、《礼》、《尚书》，曾教昭帝读《诗》。后来代蔡谊为丞相。
左冯翊，官名，与京兆尹、右扶风共治长安城中，叫做三辅。广明，姓田。
右扶风，官名。德，姓周。
长信少府，官名，掌皇太后宫。太后居长信宫，所以叫长信少府。嘉，不知其姓。
武，即苏武。
京辅都尉，官名，属中尉。广汉，姓赵，昭帝时著名的能吏。
司隶校尉，官名，掌巡察京师及近郊，察举百官以下及京师近郊犯法者。辟兵，不知其姓。
诸吏文学光禄大夫，概括下文九人的官职，或为诸吏，或为文学（学习经术的儒生），或为光禄大夫。迁，姓王。畸，姓宋。吉，即丙吉。赐、管、胜、梁、长幸，都不知其姓。夏侯胜，字长公，以治《尚书》著名，和他从兄的儿子建，并称为大小夏侯。
德，不知其姓。卬(áng)，赵充国的儿子。
昧死，冒着死罪。
总壹，统一。
礼，指《仪礼》，但今本《仪礼》无所引二句，今本《礼记》亦无，只见於《公羊传成公十五年》，“之”作“其”。为人后者，指出继於人，做人家的后嗣的人。
奉节，指拿着太后所给的旄节（表示奉太后之命）。
典，主。典丧，主持丧事，这里是说作为丧主。
斩縗(cuī)，用最粗的生麻布做的孝衣，衣的下边不用线缝，是丧服中最重的。
居道上，指在来京师的道上。
从官，侍从的官吏。略，通掠。
衣车，后面有帷幔遮蔽，前面有门可开可闭的车（依孙诒让说，见《周礼正义·春官·巾车》）。
始至，指刚到京师。谒见，指谒见太后。
信玺、行玺，汉初，皇帝有三玺，天子之玺，皇帝自己佩带着，信玺、行玺，存放在符节台（掌管符节印玺的官署）。大行前，指昭帝的灵柩前。
次，指所居之位。发玺，打开封匣取出玺来。这话是说昌邑王这种行为是极不严肃的。
更(gēng)，轮流更替。引，招引。驺宰，管马廐的人。官奴，被没收在官府中的奴隶。
敖戏，游戏。
之，动词。符玺，指藏符玺的官署。
节，符节。
临(lìn)，哭，用於哭奠死者。这里指昌邑王到昭帝的灵柩前去哭。
这句是说昌邑王对符节也很不严肃。
为书，写了封信。
问，问候。君卿，人名，是昌邑王的侍中。
御府令，官名，掌管皇家衣服珍宝财物，属少府。宦官做这个官，加“中”字，称为中御府令。高昌，人名。
乐府，掌管音乐的官署，开始设立於汉武帝时，负责采集歌谣，制定乐谱，训练乐工。
作俳(pái)倡，作俳倡之戏，等於说演戏。
下，指昭帝的灵柩下葬。
泰壹，即太一，神名。这句是说把祭祀泰壹神和祭祀宗庙时奏乐的乐工召纳到后宫。
)辇道，帝王车驾所行之路。牟首，池名，在上林苑中。这句是说从辇道到牟首。
长安厨，官署名。太牢，牛羊豕三牲。具，馔，这里指祭品。祠，祭祀。阁室，阁道（宫苑中架木以通车的道）旁的屋子。这句的大意是：把长安厨的三份太牢的祭品取出在阁室里祭祀。
啖(dàn)，同啖，吃。
法驾，皇帝所乘之车的一种。皮轩，用虎皮作屏障的车。鸾旗，用羽毛编起来列系幢（旌旗）旁的一种旗子。皮轩、鸾旗都是先行的仪仗。按：法驾只有在祭天和郊祀社稷时才能用。
北宫、桂宫，都是汉代的宫名，都在长安城中未央宫北。
召，招来，这里作取来解。皇太后御小马车，皇太后所用的小马车。这种车是皇太后在宫中乘着游玩的。小马，又名果下马，高三尺。
掖庭，宫殿中的旁舍，这里作宫庭解。
蒙，宫人的名字。
掖庭令，宫庭内管宫女的官。
要(yāo)，腰。后来写作“腰”。
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王离席伏。
尚书令复读曰：“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变易节上黄旄以赤。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於酒。诏太官上乘舆食如故。食监奏：‘未释服，未可御故食。’复诏太官趣具，无关食监。太官不敢具，即使从官出买鸡豚，诏殿门内以为常。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千一百二十七事。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等及侍中传嘉数进谏以过失，使人簿责胜，缚嘉系狱。荒淫迷惑，失帝王礼仪，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臣霸、臣隽舍、臣德、臣虞舍、臣射、臣仓议，皆曰：高皇帝建功业，为汉太祖；孝文皇帝慈仁节俭，为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诗》云：‘籍曰未知，亦既抱子。’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於郑。’徭不孝出之，绝之於天下也。宗庙重於君。陛下未见命高庙，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御史大夫臣谊、宗正臣德、太常臣昌，与太祝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臣敞等昧死以闻。”
诸侯王，汉制，皇子封为王，其实是诸侯，总名之为诸侯王。诸侯王金印盭（lì，绿色）绶，列侯金印紫绶，二千石银印青绶，秩比六百石以上铜印墨绶（墨绶即黑绶），比二百石以上铜印黄绶。者，衍文（依王先谦说）。免奴，被赦免为良人的奴隶。这句是说昌邑王拿诸侯王等的印绶给自己的郎官和免奴们佩带。
旄，节上用旄牛尾作的装饰。这句是说把黄旄改变为赤旄。
御府，宫中藏财物的府库。采缯(zēng)，有文彩的丝织物。
湛(chén)沔，同沈湎，沈溺，特指沈溺於酒。
上，等於说进献。乘舆，皇帝的代称。如故，像过去那样。
食监，监管皇帝膳食的人。
未释服，未脱孝服，指居丧未满。
御，皇帝进用叫御。故食，指平日吃的食物。
趣，通促，急速。
关，通过，经过。
殿门，指看守殿门的人。内(nà)，使入。后来写作“纳”。
设九宾温室，在温室殿中设九宾之礼。九宾，由傧者（司仪）九人以次传呼接引上殿。只有接待贵宾才用这种仪式。
昌邑关内侯，刘贺做昌邑王时所封的关内侯，这不如皇帝所封的侯爵级别高。
举，举行。按制度，新君即位，须在已葬故君三十六日之后，才祭祀祖先的宗庙，昌邑王即位仅二十多天，所以还没举行祭祀宗庙的仪式。
昌邑哀王园庙，指昌邑哀王的陵庙。以上是说：昌邑王还没祭祀祖先的宗庙，先祭自己的父亲，是违礼的；既然做了昭帝的嗣子，再对昌邑王称“嗣子皇帝”，也是违礼的。
旁午，一纵一横为旁午，表示错杂。这是说：使者纷纷四出。
征发，指征发物资。事，量词，件。
霸、德、射、仓，这四人的姓都不详。隽(juàn)舍、虞舍，这两人同名，所以都标出姓来。
高皇帝，指汉高祖刘邦。
太祖，等於说始祖。“太祖”是庙号，高皇帝的“高”是谥号。
太宗，文帝的庙号，“文”是说号。
不轨，不守法度。
诗，指《大雅·抑》。
籍，通藉，今本《诗经》作“借”。籍曰，假使说。未知，没有知识。亦既抱子，也已经抱着孩子了。这是说已经年纪不小了。
五辟，即五刑。属，类。《孝经·五刑章》：“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
周襄王，名郑，惠王子。襄王生母早死，后母惠后生叔带，惠王很爱叔带。襄王十六年，叔带与狄人伐周，襄王逃到郑国。后来晋文公杀了叔带，襄王才恢复王位。
这句话见於僖公二十四年《春秋经》。《公羊传》认为王者没有外居的道理，为什么说他“出”呢，就因为他跟母亲不相得的缘故。这是说《春秋》用“出”字是贬辞，把襄王之出奔归咎於他的不孝。
出之，等於说用“出”字来贬他。这话的意思是：由於他不孝，《春秋》才用“出”字来贬他，这就是在天下人面前弃绝他。
未见命高庙，等於说未曾受命於高庙。这样说是因昌邑王即位后还没祭祀高庙。
天序，等於说天命。子万姓，以百姓为子民。
有司，负责官员。谊，蔡谊。德，刘德。昌，苏昌。
太祝，官名，掌祭祀宗庙，属太常。
皇太后诏曰：“可！”
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
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於天。臣等驽怯，不能杀身报德。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见左右。”光涕泣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於远方，不及以政。请徙王贺汉中房陵县。”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昌邑群臣坐无辅导之谊，陷王於恶，光悉诛杀二百馀人。出死，号呼市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争(zhèng)，通静。争臣，谏诤之臣。《孝经·谏诤章》：“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昌邑王的话本此。
即，走近。玺组，即玺绶。
戆(zhuàng)，愚。不任，担任不了。
乘舆副车，皇帝的副车。因昌邑王已被废，只能乘副车。
邸(dǐ)，诸侯王到京师朝见皇帝时所住的房舍。昌邑邸，昌邑王在京师的邸舍。
驽，马劣，这里指无能。
长，永远。左右，这里指昌邑王左右伺候的人。这是委婉的话。大意是说，我永远不再和您见面了。
屏(bǐng)，弃。
不及以政，等於说不得参与政事。
房陵县，今湖北房县。
汤沐邑，古代帝王赐给诸侯来朝时斋戒自洁的地方。战国以后国君赐给大臣的封邑也叫汤沐邑。
出死，出狱到刑场被处死刑。
断，决断。乱，等於说祸。这话大约是谚语，用在这里，是表示悔不早杀霍光等。断与乱押韵（元部）。
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广陵王已前不用；及燕刺王反诛，其子不在议中。近亲唯有卫太子孙，号皇曾孙，在民间，咸称述焉。光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礼》曰：‘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太宗亡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武帝时有诏掖庭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
庭，指掖庭。
已前不用，已经在先前选立皇帝时不被用。
皇曾孙，病已（即宣帝，后改名询）是武帝的曾孙，所以称皇曾孙。
礼，指《礼记·大传》。原文是：“是故人道亲亲也。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
亲亲，爱自己的父母。祖，指远祖。宗，指由远祖传下来的较近的上辈亲属。
太宗，当为大宗（依王念孙说，见《读书杂志》）。贵族之家，父亲死后，嫡长子继嗣，代代相传，所谓“百世不迁之宗”。帝王则以皇帝之世代相传为大宗。昭帝无子，所以说“大宗无嗣”。
巫蛊事起，卫太子一支的人，除病已外，全被杀害。后来武帝后悔了，於是命令掖庭令抚养病已。
师受，从师传受。皇太后诏曰：“可！”
光遣宗正刘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軨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光奉上皇帝玺绶，谒於高庙。是为孝宣皇帝。
明年，下诏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谊也。大司马大将军光，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秉谊，以安宗庙。其以河北、东武阳益封光万七千户，与故所食凡二万户。”赏赐前后黄金七千斤，钱六千万，杂缯三万疋，奴婢百七十人，马二千疋，甲第一区。
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於朝廷。光自后元秉持万机，及上即位，乃归政。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光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光秉政前后二十年。
尚冠里，里名，在长安城南。
御衣，当作御府衣（依王念孙说，见《读书杂志》），宫内库中的衣服。
太仆，指杜延年。軨(líng)猎车，一种轻便的小车，这本是射猎所乘的车，所以叫軨猎车。
斋，斋戒。修身反省叫做斋，斋必有所戒，所以叫斋戒。宗正府，宗正的衙署。
阳武，县名，故城在今河南阳武县东南二十八里。按：先封宣帝为阳武侯，原因是不能立庶人为皇帝。
已而，过了不久。
宿卫，指霍光在武帝时宿卫后宫。
宣德明恩，宣扬表彰皇帝的恩德。
守节，守节操。秉谊，秉持正义。
河北，汉时县名，故城在今山西芮城县东北。东武阳，县名：故城在今山东朝城县西四十里。
甲第，最好的宅第。一区，一所。
兄，指霍去病。中郎将，官名，宣帝令中郎将统率羽林军，属光禄勋。
领胡越兵，统率外族归附的军队。
光两女婿，指范明友和邓广汉。范为未央宫卫尉，邓为长乐宫卫尉。
昆弟诸婿，外孙，指霍光兄弟辈的女婿和外孙。奉朝请，朝廷有事时即参加朝会。这不是官职，只是一种优遇。
骑都尉，官名，统率羽林骑，属光禄勋。
党亲，族党亲戚。连体，连成一体。根据，像树根一样盘据着。
万机，等於说万事，指治理天下的万事。
关白，禀告请示。
御，进。
敛容，收敛起放逸松懈的表情，也就是态度严肃庄重起来。
礼下之，以礼接待他并且屈居於他之下，表示很谦逊。已甚，太过。
地节二年春，病笃。车驾自临问光病，上为之涕泣。光上书谢恩曰：“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票骑将军去病祀。”事下丞相御史，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太中大夫任宣与侍御史五人持节护丧事，中二千石治莫府冢上，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东园温明，皆如乘舆制度。载光尸柩以輼輬车，黄屋左纛，发材官、轻车、北军五校士，军陈至茂陵，以送其葬。谥曰宣成侯。发三河卒穿复土起冢，祠堂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如旧法。
地节，宣帝的第二个年号。地节二年为宣帝即位后的第六年，当公元前68年。
侍御史，官名，御史大夫下的属官。
中二千石，指中二千石的官。治莫府冢上，等於说在坟上设立临时办公处。
绣被，锦绣被子。领，量词。
璧，平圆形而中心有孔的玉。玑(jī)，不圆的珠子。玉衣，裹尸之物。梓宫，棺材，因用梓木做成，所以叫梓宫。便（pián，通楩）房，用楩木做成的椁（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题凑，用木累在棺上，好像四面有檐的屋子，木的头都向内，所以叫题凑（题，头。凑，聚）；因用黄心柏木，所以叫黄肠题凑。
枞(cōng)，松杉科常绿乔木。臧，通藏(zàng)，外臧椁，厨厩之属（参用服虔说。服虔说“在正臧外，婢妾臧也，或曰厨厩之属也。”按，汉代不以人殉葬，故未从婢妾臧之说。）
东园，官署名，专门制作供丧葬用的器物，属少府。温明，下应有“秘器”二字（依王念孙说见《读书杂志》）。这种温明秘器，形如方漆桶，一面开着，把镜子放在里面，悬在尸上，大敛时，封入棺内。因藏在棺材里，所以叫秘器。
乘舆制度，指皇帝的丧葬制度。
輼(wēn)輬(liáng)车，像衣车，旁有窗，关上就温暖，打开就凉爽，所以叫輼輬车。这本是供人卧息的车，后因用来载丧，於是成为丧车。
黄屋，用黄缯做车盖的里子。左纛(dào)，在车衡（辕端横木）的左方插上纛。纛，饰有羽毛的大旗。按：黄屋左纛，是皇帝乘舆的制度。
材官，高级武官手下的武弁。轻车，汉代兵种之一。北军，汉代禁卫军之一，共五营。五校，即五营。北军五校的军士只有在皇帝出殡时才充任仪仗队，现在为霍光送殡，也是用皇帝丧葬的制度。
军陈，军队排成行阵。陈，阵。茂陵，汉武帝的墓地。霍光的坟墓在茂陵的东边。
三河，指河东郡、河内郡（今河南黄河以北地区）、河南郡（今河南黄河以南地区）。卒，指服劳役的隶卒。穿，指穿圹，即挖掘墓穴。复土，下棺后把土填上。起冢，封起坟头。
大意是在祠堂附近用三百户人家作为看守陵园的一个邑。
长丞，守护陵园的官吏。如旧法，等於说按旧例。
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6-5-15 16:57 编辑
第九单元 文选（贾谊）============================= 贾谊（公元前201-公元前169），西汉洛阳人。十八岁时就很有才名。二十多岁时，文帝任他为博士。不久，升为太中大夫。任职期间，在政治法制方面提出了不少建议。文帝想让他担任公卿职位，但一些大臣批评他“纷乱诸事”，后来文帝也疏远了他，派他做长沙王太傅。四年以后，被召回京城，改任梁怀王（文帝少子）太傅。这期间，贾谊曾几次上疏陈述对政事的看法。但终未被重用，才能无从施展，因此郁郁不得志。后来梁怀王骑马摔死，贾谊自伤没有尽到作太傅的责任，常常哭泣，一年多后就死了，死时才三十三岁。
贾谊是我国古代有名的政论家和辞赋家。他议论政事多中时弊，犀利激切，有战国纵横家的风格，对后代有一定的影响。后人将他的政论文辑在一起，名为《新书》。
论积贮疏
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也，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蹶？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疏，古代的一种文体，是上给皇帝的奏议。本文选自《汉书·食货志》，标题是后人加的。战国秦末之际，由于连年战乱，社会生产力遭到了很大的破坏。汉初，统治者采取了一些措施，力图恢复社会经济。文帝卽位后，励精图治，提倡节俭。当时生产力尚未完全恢复，很多农民弃农业而从事工商。于是贾谊上这篇疏，说明农业生产对治国安邦的重要性，要文帝鼓励人民从事农业，积贮粮食，以防意外。
管，同管。《管子》旧题为管仲撰，其实有很多地方是后人在辑录的过程中伪托的。
见《管子·牧民》，原作“仓廪实则知礼节”。实，充满。
见《管子·轻重甲》，原作“一农不耕，民或为之饥；一女不织，民或为之寒”。之，代词。
亡，通无。
屈，尽，竭尽。
孅，通纖，细致。悉，详密。
本，指农业。末，指工商。
残，伤害。
贼，危害。
或，句中语气词。
大命，指社稷的命运。泛，通覂(fěng)，倾覆，倒。
振救，拯救。
蹶(jué)，竭尽。
几(jī)，近。
这是说公家私家还是没有积蓄，很可哀痛。
这是说百姓因为不下雨，就像狼频频回顾那样害怕。狼性疑，走路爱回头看。
岁恶，年成坏。入，纳。不入，指纳不了税。
指朝廷卖爵，人民卖子。
闻耳，是说传达到皇帝的耳朵里。
为，指治理。阽(diàn)，危。阽危，摇摇欲坠。前一个“者”是衍文（依《贾子新书》）。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卽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千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疑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
穰(ráng)，丰收。
行，道。
被，遭受。指禹曾遭九年水灾，汤曾遭七年旱灾。
卽，倘若，假若。
兵，指战争。相乘，相因。
衡，通横，威胁。衡击，等于说抢劫。
罢，通疲。羸(léi)，瘦弱。
咬，“咬”的本字。
这句是说政治力量还没有完全达到各地，也就是说还没有牢固地控制全国。毕，完全。通，达。
“能”字是衍文（依《贾子新书》）。疑，通拟，指与皇帝相比拟，即“僭越”。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蓄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命，命脉，这里指命脉之所系。
怀，来，使动用法。怀敌，使敌对者来归顺。附，使动用法。附远，使远方的人归附。
驱，驱使，后来一般写作“驱”。
著，附著。著于本，指从事农业。
末技，指工商业。
缘，沿，绕。畮，同亩。缘南畮，指趋向农事。《诗经·豳风·七月》：“同我妇子，饁彼南亩。”见第二册491页。
本可以做到使天下富足安定，却造成这种叫人害怕的情况。廪，通懔。廪廪，害怕的样子。直，等于说却。
邹阳
邹阳，西汉初时齐人。最初在吴王濞手下任职，以文辞著称。吴王谋反，邹阳谏而不听，于是邹阳改投梁孝王门下。邹阳为人有智谋才略，慷慨不苟合，因此被人谗忌。梁孝王听信谗言要杀他，他在狱中写了这封信。梁孝王看信后，立刻释放了他，并且把他当做上客。《史记》有《邹阳列传》。
狱中上梁王书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诚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愿大王孰察之。昔玉人献宝，楚王诛之；李斯竭忠，胡亥极刑。是以箕子阳狂，接与避世，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毋使臣为箕子接与所笑。臣闻比干剖心，子胥鸱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孰察，少加怜焉。
此篇文字参照《史记》、《汉书》、《文选》。
荆轲，战国末卫人。燕丹，燕太子丹。丹曾在秦为质，秦始皇对待他很不礼貌，丹于是逃回。当时秦蚕食诸侯，燕丹厚养荆轲，让他去刺秦王。行刺没有成功，荆轲被杀。
这是说荆轲精诚感动天地，以致天上出现不平常的现象。
畏之，指畏其不去（依王先谦说，见《汉书补注》引）。据《战国策·燕策》载，荆轲临出发至秦，等一个事先约好一同到秦国去的人，迟迟未发。太子丹怀疑他是不想去秦了。
卫先生，秦人。长平之事，秦将白起伐赵，在赵地长平大败赵军，打算趁势灭赵，派卫先生说秦昭王增拨兵粮，被秦相应侯范睢（事详后）从中破坏，事未成。下文“昭王疑之”卽指此事。
太白，即金星。昴，星宿名，赵之分野。太白食昴，金星运行到昴宿的位置，遮住了昴宿，主赵地将有兵事（依苏林说）。这也是说卫先生的精诚达於上天。
谕，明白，懂。这里是使动用法。
把计议说尽了，希望〔大王〕知道。
终於听从了狱吏〔对我〕的审讯。
楚人卞和得璞（玉在石中未经治理叫璞），献给楚武王，武王交给治玉的工匠看，工匠说是石头，於是武王砍断卞和的右脚。文王即位，卞和又献，文王也以为是石头，又砍断他的左脚。到成王时，卞和抱着璞在郊外哭，成王让工匠治理，果然得到宝玉。后代即称这块玉为和氏璧。这里说“诛之”，就是“刑之”的意思。
胡亥，秦二世名。二世即位，荒淫无道，李斯上书谏戒，胡亥不听，反而听信赵高诬陷的话，把李斯杀了。
箕子，名胥馀，纣的叔伯，因封於箕，故称箕子。纣荒淫昏乱，箕子谏而不听，又不肯出走“彰君之恶”，於是假装疯癫。阳，通佯，一本即作佯。
接与，参看第一册199页注〔1〕。
后，使动用法，把......放在后边。实际上是说不要那样。
比干，纣之叔父，极力谏纣，纣大怒，说：“我听说圣人的心有七个窍。”於是剖出比干的心来看。
子胥，即伍子胥，名员(yún)，子胥是字，春秋时楚人。子胥的父兄都被楚平王杀死，子胥逃到吴国，辅佐吴王夫差攻打楚国、灭掉越国。后来夫差想攻打齐国，子胥劝谏，夫差不听，命子胥自杀，并用皮口袋装了他的尸体扔到江中。鸱夷，又作鸱鴺皮口袋（依韦昭说，见《国语·吴语》注）。
语曰：“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荆轲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劲，以却齐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齐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於志，而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於天下，为燕尾生；白圭战亡六成，为魏取中山。何则？诚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人恶之於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白圭显於中山，人恶之於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於浮辞哉？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司马喜膑脚於宋，卒相中山；范睢拉胁折齿於魏，卒为应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负石入海，不容於世，义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缪公委之以政；甯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此二人岂素宦於朝，借誉於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於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宋信子冉之计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於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国；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此二国岂拘於俗，牵於世，系奇偏之辞哉？公听并观，垂明当世。故意合则胡越为昆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则骨肉为雠敌，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侔，三王易为比也。
这是说：相识多年，直到头发白了，还和新结识一样，没有很深的感情；在路上相遇，停车交谈，就好像有多年交情一样。语，俗语。倾盖，指两车紧靠着以致把车盖挤歪了。
何则，为什么。
白头如新是因为不相知，倾盖如故是因为相知。
樊於期，秦将，被谗害而逃到燕国，秦王杀了他全家，并用重金购其头。荆轲要刺秦王，樊於期自刎，让荆轲用他的头来做进献的礼物，以便荆轲能接近秦王。藉，借。奉，等於说助。
王奢，齐臣，由齐逃到魏，后来齐伐魏，王奢登城对齐将说：“现在你们来不过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不愿意苟且偷生，成为魏国的拖累。”於是自杀。
苏秦，战国时的纵横家。尾生，古代传说中的极守信的人，据说他与一个女子约定在桥下相见，女子没到，大水来了，他抱桥柱而死。这里“尾生”即指极守信用而被人信任的人。苏秦曾先说秦、赵没有被用，又以合纵说燕文侯，文侯出车马金帛，让他去说诸侯。苏秦终於成为纵约之长，并相六国。后来诸侯不信任苏秦，唯独燕国仍然信任他，使他为相。
白圭，战国时中山国之将，因失掉六城，中山王要杀他，他逃到魏，魏文侯待他极厚，於是，白圭为魏攻取中山（依张晏说，见《史记集解》）。
怒，指对谗者怒。駃騠(juétí)，一种骏马。“食以駃騠”是表示敬重苏秦。
即“白圭因取中山而显贵”的意思。
魏文侯，名都。魏与韩赵分晋后，至魏文侯始列为诸侯。
移，转移，这里指变心。
司马喜，战国时人，据说在宋受膑刑，后来三次为中山国之相。膑(bìn)，古代刑罚之一，割去膝盖骨。脚，小腿。
范睢，战国时魏人。初随魏国中大夫须贾出使到齐国。回国后，魏相魏齐怀疑范睢通齐，毒打范睢，以至胁断齿脱，然后把他扔到厕所里。范睢逃到秦国，为秦相，封为应侯。拉(là)，折断。
大意是：深信自己认为必然可行的计书。
挟，持。
申徒狄，姓申徒，名狄，商代人，谏君不听，投水而死。狄先投入雍水而后流入黄河，所以说“蹈雍之河”（依李善说，见《文选注》）。
徐衍，周末人，恶世之乱，自杀。
比(bì)周，结党。义不苟取比周於朝，按照道义不肯随便采取结党於朝的手段。
百里奚，见第一册314页注〔6〕。这里说“乞食於道路”，未详出处。
甯戚，春秋时卫人。因不被用，於是行商，住在齐郭门之外。齐桓公夜里出来，甯戚唱着歌喂牛。桓公知道他是贤者，举用为大夫。饭，喂。
季孙，即季桓子。齐人送给季桓子女子歌舞队，季桓子接受了，并且三天不上朝，於是孔子离开了鲁国。参看第一册199页《论语·微子》。鲁君听信季孙，就等於是逐孔子。
此事出处未详。
铄(shuò)、销，都是镕化的意思。毁，谗言。
由余，春秋时人，其祖先为晋人，后来入居戎地。戎人听说秦缪（穆）公贤明，派由余到秦国观察，缪公和他交谈，知道他很贤能，於是用计迫他降秦。后来由余替秦谋画攻打西戎，使秦国能够称霸。
子臧，人名。威、宣，指齐威王、齐宣王。强，使动用法。此事出处未详。
牵，牵制。系，束缚。奇偏之辞，一面之辞。
公听，公正地听取〔意见〕。并观，各方面都看，即不单看一面的意思。
朱，指丹朱，尧之子。丹朱顽凶不肖，所以尧没传位给他而禅位於舜。象，舜之后母弟。象曾与父母共谋，要害死舜。管、蔡，指管叔蔡叔，周武王之弟。武王灭商后，封纣的儿子武庚於殷故地，让管叔蔡叔辅佐他。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摄政，管蔡挟武庚反，周公杀死了武庚、管叔，流放了蔡叔。
侔，相等，这里等於说相提并论，与下句“比”字意思相近。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说田常之贤，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故功业覆於天下。何则？欲善无厌也。夫晋文公亲其雠而强霸诸侯；齐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则？慈仁殷勤，诚加於心，不可以虚辞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立强天下，而卒车裂之；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而霸中国，遂诛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於士，则桀之犬可使吠尧，跖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湛七族，要离燔妻子，岂足为大王道哉？
子之，战国时燕王哙之相。哙极信任子之，让位给他，燕国大乱，齐趁机而入。
田常，春秋时齐简公的臣，杀简公而立平公（简公弟），相平公，五年，专国政。后来齐终於被田氏所篡夺。贤，这里着重指才能。
据说武王伐纣后，曾封比干之子。
纣曾剖孕妇之腹，这里是说武王给被纣杀死的孕妇修墓。
雠，指寺人（宦官）披。晋文公重耳为公子时，献公使寺人披去杀重耳，斩去重耳的袖子。后来重耳归国为君，晋臣吕甥、郤芮要杀他，寺人披谒见重耳告密，使重耳得免於难。这里即指此事。
仇，指管仲。齐襄公死后，鲁送公子纠回国，桓公小白由莒国先入。齐鲁交战，在战门中管仲曾射中桓公的带钩。后来桓公以管仲为相，齐国遂霸。参看第一册193页《论语·宪问》。
借，借用。以虚辞借，即“借用空话”的意思。
车裂，古代的一种酷刑，用牛或马驾车分裂人的身体。商鞅变法，对贵族宗室伤害很大。孝公死后，商鞅被处车裂之刑。
种，指春秋时越国大夫文种。参看本册717页注〔36〕。
◎◎许由。据说尧想把天下让给他，他退而隐於颍水之阳，箕山之下。尧又召他为九州长，许由听说后认为玷污了他的耳朵，於是洗耳於颍水之滨。 缺如
资，能力。
湛，通沈。湛七族，即因为荆轲一人而使七族被杀。
要(yāo)离，春秋时吴人。公子光（即吴王阖庐）杀吴王僚而自立，当时僚之子庆忌在卫，公子光使要离前去刺杀。要离为了能接近庆忌，请公子光伪加罪於他而烧死了他的妻子。燔(fán)，烧。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何则？无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囷离奇，而为万乘器者，何则？以左右先为之容也。故无因而至前，虽出随侯之珠，夜光之璧，秪足结怨而不见德。故有人先游，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今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羸，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怀龙逢比干之意，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神，欲开忠於当世之君，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眄，邪视。
蟠木，屈曲的树。柢(dǐ)，树根。轮囷、离奇，都是连绵字，盘绕屈曲的样子。
万乘，指天子。器，指服玩之属（依李善说）。轮囷离奇的树根，正好雕饰成为玩物。
容，指雕饰。
随，春秋时国名。随侯之珠，据说随侯曾救活过一条受了伤的大蛇，后来大蛇衔来一颗明珠报答他。后世即称之为随珠。
秪(zhī)，通适。
游，指游扬（依王先谦说，见《汉书补注》）。
伊，伊尹。管，管仲。
龙逢(péng)，关龙逢，夏代的贤臣。桀无道，龙逢强谏，被桀杀死。
袭，因袭。这是说，人主必定仍旧走上“按剑相眄”的老路。
资，等於说作用。大意是：这就使布衣之士甚至起不了枯木朽株的作用了。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於陶钧之上，而不牵乎卑辞之语，不夺乎众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而匕首窃发；周文王猎泾渭，载吕尚而归，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乌集而王。何则？以其能越拘挛之语，驰域外之议，独观於昭旷之道也。今人主沈於谄谀之辞，牵於帷墙之制，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皂，此鲍焦所以愤於世也。
大意是：圣王治理天下，应该与陶工转钧一样，自有权衡。钧，陶工制陶器时放在模子下面能够旋转的工具。
夺，指受影响而改变。
中庶子，官名，太子的属官，职如侍中。蒙嘉，人名。荆轲到秦国后，赠蒙嘉重礼，蒙嘉替他在秦王那里说好话，荆轲因而得见秦王。
荆轲见到秦王，进献樊於期首级及燕督亢地方的地图，地图内藏有匕首。荆轲展开地图给秦王看，趁机刺秦王。
泾渭，二水名，都在今陕西省。吕尚，姓姜，因祖先封於吕，所以称吕尚。吕尚钓於渭水，文王出来打猎，遇见了他，与他交谈，知道他是贤者，和他一同乘车回去。后来吕尚辅佐武王而有天下。
乌集，像乌鸦那样猝然聚合，这里指乌集之人，即素不相识的人，指吕尚。
越，超出。拘挛(luán)，沾滞，固执。
域外之议，即不受任何局限的议论。
昭，光明。旷，宽广。
帷墙，指近臣妻妾。制，制约。
皂，同皂，牲口槽。
鲍焦，见第一册117页注〔2〕。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砥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故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笼於威重之权，胁於位势之贵，回面污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於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
砥、厉，都是磨刀石，砥细而厉粗，这里用如动词。砥厉名号，指修身立名。
曾子极孝，以为“胜母”（胜过母亲）之名不顺，所以不入。
朝歌，殷之故都，在今河南汤阴县南。纣曾作乐叫“朝歌”。墨子“非乐”，认为朝歌就是早晨唱歌的意思。早晨不是唱歌的时候，所以回车不入朝歌。
寥廓，极高的样子。
笼，笼络。《文选》作“诱”。
回面，掉转脸孔，指改变态度。
堀，同窟。薮(sǒu)，湖泽。
枚乘
枚乘（--公元前140），字叔，西汉初时淮阴人。初与邹阳等在吴王濞手下供职，任郎中，以文辞著称。吴王谋反，枚乘上书谏阻。吴王不听，於是枚乘与邹阳等至梁孝王门下。吴王起兵后，枚乘又上书观谏。七国反叛平定后，景帝拜他为弘农都尉（弘农，汉郡名，在今河南灵宝县东），不久，辞去。武帝即位，召他进京，死在路上。枚乘善於辞赋，所作《七发》今传於世。《汉书》有《枚乘传》。
上书谏吴王
臣闻“得全者昌，失全者亡”。舜无立锥之地，以有天下；禹无十户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士不过百里，上不绝三光之明，下不伤百姓之心者，有王术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则事无遗策，功流万世。臣乘愿披腹心而效愚忠，惟大王少加意念恻怛之心於臣乘言。
这是枚乘给吴王的第一次上书。本篇文字参照《史记》、《汉书》、《文选》。
全，完备，指行为完美无瑕。
聚，村落。
三光，日月星。不绝三光之明，指无日食月食，金木水火土等星运转正常。古人以为日食等现象是上天对帝王的警告；日月星不发生异常现象，这是天下有道所致。
王(wàng)术，王天下之术。
语见《孝经·圣治》。这里说“父子”下面说“臣”，这是说父子君臣的道理是一样的。
这话的意思与邹阳《狱中上梁王书》中的“愿大王孰察，少加怜焉”的意思相近。恻怛(dá)，等於说恻隐，有怜悯的意思。
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悬之无极之高，下垂之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也。马方骇，鼓而惊之；系方绝，又重镇之。系绝於天，不可复结；坠入深渊，难以复出。其出不出，间不容发。能听忠臣之言，百举必脱。必若所欲为，危於累卵，难於上天。变所欲为，易於反掌，安於泰山。今欲极天命之上寿，弊无穷之极乐，究万乘之势，不出反掌之易，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难，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任，负担。
方，将。
系，用如名词，指缕。镇，压，指加上重量。
这是说出得来与出不来，其间相差极微。隐喻能不能从灾祸中逃出来，决定於今日，已经很急迫了。
脱，指脱离灾祸。
累卵，堆叠起来的蛋。
天命，天所赋予的。上寿，指百岁以上。
弊，尽，指享尽。
人性有畏其景而恶其迹者，却背而走，迹逾多，景逾疾。不如就阴而止，影灭迹绝。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欲汤之疮，一人炊之，百人扬之，无益也，不如绝薪止火而已。不绝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由抱薪而救火也。养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杨叶百步，百发百中。杨叶之大，加百中焉，可谓善射矣。然其所止，百步之内耳，比於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福生有基，祸生有胎，纳其基，绝其胎，祸何自来？
景，影的本字。《汉书》即作“影”。迹，脚印子。
阴，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汤，热水。疮(chuàng)，冷。
扬，指以勺舀起沸水再倾下，使之散热。
这是说：我所见甚远，养由基只见百步之内，与我相比，养由基等於是未知操弓持矢。
纳，接受。与下文绝字为反义词。
泰山之溜穿石，单极之 断干。水非石之钻，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也。夫铢铢而称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夫十围之木，始生如蘖，足可搔而绝，手可擢而拔，据其未生，先其未形也。磨砻底厉，不见其损，有时而尽；种树畜养，不见其益，有时而大；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臣愿大王熟计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溜(liù)，本指水从屋檐流下来，这里指山水流下山。
极，屋梁，这里指井梁。 (gěng)，通绠，汲水的绳子。干，通干，也指井梁。这话大意是说：单一的井梁，其绠可以断干。
靡，通摩（依王先谦说），摩擦。
铢(zhū)，古代量名，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石，一百二十斤。
径，直接。
如，《文选》作“而”，今依《汉书》。蘖(niè)，树木被伐去后新长出来的嫩芽。
搔，这里指用脚趾挠。
擢，拔，揪。拔，指拔出来。
砻(lóng)，也是磨。底厉，《文选》作“砥砺”，也是磨。
树，动词，栽。
司马迁
报任安书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於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谁与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锺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己亏缺矣，虽才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是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报，答。任安，字少卿，西汉荥阳人。年轻时很贫困，后来做大将军卫青舍人，经卫青推举，任郎中，后来迁益州刺史。征和二年，戾太子发兵杀江充等，当时任安任北军使者护军（监理京城禁卫军北军的官），太子命令任安发兵，任安接受了命令，但闭门不出。太子事平，任安被判腰斩。他生前曾写信给司马迁，责以进贤之义，司马迁写了这封信答覆他。在这封信中，表现了他遇刑后的愤慨不满，并说明自己隐忍苟活的原因。这封信见於《汉书·司马迁传》，又见於《昭明文选》。这里基本上依照《昭明文选》李善注本，并参照五臣注本及《汉书》。
太史公，官名，即太史令。牛马走，像牛马般被驱使的仆人，这是谦词。走，等於说仆人。
曩(nǎng)，从前，过去。
慎，《文选》作“顺”，今从《汉书》。接物，待人接物。
务，事。为务，作为应当做的事。当时司马迁任中书令（由宦者担任），掌文书及推选人材等事，所以任安要他推贤进士。
意气，这里等於说情意。勤勤恳恳，诚恳的样子。
大意是：好像怨我不效法你的话，而遵行世俗之人的话。望，怨。
罢，通疲。驽，劣马。自喻驽马，表示才能低下。
侧闻，在旁听到。这是谦辞。
顾，只是。身残，指身遭宫刑。秽，指污秽可耻的地位。
尤，过，用如动词，等於说指责、责备。
郁悒(yì)，愁闷。谁与语，《文选》李善本作“与谁语”，《汉书》作“无谁语”，今从《文选》五臣本。
第一个为读wèi，介词。司马迁引用这两句的意思是：即使我推贤进士，可是君非圣明之君，我又为谁去推贤进士，又能让谁听我的呢？
锺子期，伯牙，都是春秋时楚人。伯牙善弹琴，锺子期最能欣赏、了解他的琴音。后来锺子期死了，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再鼓琴，以为世无知音。司马迁的意思是：君王不明察，不能了解我，我能做什么呢？
大质，身体。
随，指随侯珠。见本册894页注〔5〕。和，指和氏璧。见本册888页注〔10〕。
由，许由。夷，伯夷。
点，污。
会，正遇上。东，往东，等於说由西边。上，当今皇帝，指武帝。按：这是指征和二年七月戾太子举兵后武帝自甘泉宫（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还长安。
又迫於贱事，即又被贱事所迫。贱事，谦词，指烦琐的事务。
卒卒(cùcù)，同猝猝，匆忙急迫的样子。
《文选》李善本作“得竭至意”。今从《汉书》。指，同旨。指意，意旨，心意。
不测，指深。不测之罪，指被处腰斩。
过一个月。旬，遍，满。旬月，满月。
迫，靠近。季冬，十二月。汉律，十二月处决犯人。
大意是：我又接近随皇帝到雍去的日期了。薄，迫近。雍，地名，在今陕西凤翔县南。这里筑有祭五帝的坛，汉武帝常到这里来祭祀。据《汉书·武帝纪》载，征和三年春正月武帝至雍。
不可为讳，死的婉辞，指任安死。
终已，等於说终於。懑，烦闷。晓，告知。左右，不直称对方，而称对方左右的人，以表尊敬。
长逝者，死者，指任安。
固陋，指固塞鄙陋之见，这是谦词。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与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於世，而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伤心，行莫丑於辱先，诟莫大於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才之人，事有关於宦竖，莫不伤气，而况於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又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於此矣。向者仆常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网维，尽思虑，今以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符，信，这里是凭证的意思。
表，标志，表现。
大意是：如何对待耻辱，是断定一个人是否勇敢的标准。
行(xìng)，品行。极，指最高的境界。
憯(cǎn)，通惨。
诟(gòu)，耻辱。
刑余之人，在刑罚下得到余生的人，即受过刑的人，这里指宦者。
没有〔把他们〕放在一起来计算的，即不能和任何人相比。比，比并，放在一起。数(shǔ)，计算。
卫灵公和他的夫人同车出游，让宦者雍渠参乘，孔子为次乘。孔子感到很耻辱，说：“我没见过像好色那样好德的”，於是离开了卫国，到陈国去。
商鞅是靠着秦孝公宠信的宦官景监引见而得官的。赵良，当时秦之贤者。他认为商鞅得官的方法不当，而且伤王族过甚，曾劝说商鞅引退，商鞅不听。
同子，指汉文帝的宦官赵谈，司马迁为避父讳，改称他为同子。袁丝，姓袁名盎，丝是字。汉文帝时人，官至太常，以敢於直谏闻名，后来被梁王派人刺死。在他任中郎时，见赵谈参乘，就伏在汉文帝的车前谏阻说：“我听说天子只和天下的豪杰英雄同车。现在汉虽缺乏人材，陛下怎么偏偏和宦者同车呢？”事详《史记·袁盎列传》。
竖，宫廷供役使的小臣。宦竖，等於说宦官。
伤气，等於说挫伤了志气。
刀锯之余，指受过刑的人。
绪业，事业。
待罪，即做官，谦词。辇，皇帝坐的车。辇毂下，京城的代称。
效，献出。
拾遗补阙，拾人君之所遗忘，补人君之所阙失，指讽谏。
岩穴之士，指隐士。
行伍，古代军队的编制，五人为伍，二十五人为行。备行伍，等於说备数於行伍之中。
搴(qiān)，拔取。
交游，指朋友。
遂，成。
苟，苟且。合，指合於时。取容，指取得皇帝的收容。
连上句是说，假如苟且合时，取容当道，也没有什么功效（参用李善说）。
即於此可见矣。《文选》“於”作“如”，今从《汉书》。
厕，夹杂，谦词。下大夫，周代太史属下大夫，这也是谦词。
外廷，外朝。汉代把官员分为外朝官（丞相以下至六百石）和中朝官（大司马、侍中等）。太史令属外朝。末议，谦词。
网维，指国家的法令。
扫除之隶，谦词。
阘茸(tàrǒng)，下贱，指下贱的人。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 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徵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怆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於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於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诉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负，恃（依王先谦说）。不羁，指才质高远不可羁系。“才”，《文选》作“行”，今依《汉书》。
乡曲，乡里。
奏，贡献。
周，环绕（依朱骏声说，见《说文通训定声》）；卫，宿卫。周卫，即宫禁之中。
这是说戴着盆子与望天，二者不可得兼。比喻自己既一心营职，就无暇再管私事。
知，了解。这句是说和朋友断绝来往。
大意是：以求亲近主上、爱主上。媚，爱。
李陵，汉景帝、武帝时名将李广的孙子，善骑射。率兵入匈奴，被匈奴包围，矢尽援绝，投降匈奴。事详《史记·李将军列传》及《汉书·李陵传》。李陵曾任侍中，司马迁当时任太史令，都是能出入宫门的官，所以说“俱居门下”。（后代有门下省，侍中属之，名称即本此。）
各人走或不走的道路彼此不同。这是比喻各人志向不同。趣，向前走。舍，止。
衔杯酒，酒杯叼在嘴里，指饮酒。殷勤，即殷勤，叠韵连绵字，深情委曲的样子。杯酒，余欢，都是形容其少。
自守，指能守住自己的节操，“自守”修饰“奇士”。
分别，指能分别尊卑长幼，即知礼。有让，有谦让之礼。
恭俭，是偏义复词，着重在恭。下人，下於人，是谦居於人下的意思。
徇，以身从物，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殉”。
已，《文选》作“以”，《汉书》作“已”。
举，等於说行。
媒，酒曲。 ，通蘖，也是酒曲。“媒 “在这里用如动词，当酿讲。媒 其短，指把李陵的过失酿成大罪。
王庭，指匈奴君王所居之地。
横挑，四处挑战。
仰，仰攻。汉军北向，匈奴南向，北方地高，所以说”仰“。
单(chán)于，古代匈奴对其君王的称呼。
这是说所杀之敌超过汉军的数目。当(dàng)，相当的，相等的，用如名词。
给，供给。不给，等於说顾不上。
旃，通毡。旃裘，匈奴人穿的衣服，这里指匈奴。
左右贤王，左贤王、右贤王，都是匈奴王之号。单于之下设左右贤王。
发动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举，发动。民，《文选》作”人“，今从《汉书》。
沬(huì)，洗脸。◎◎
听朝，上朝听政。
惨怆(chuàng)怛(dá)悼，都是悲伤的意思。
款款，忠诚的样子。
绝甘分少，自己不吃甘美的东西，把不多的东西分给大家。
当(dāng)，有抵罪的意思，这里用如名词，指足以抵罪之功。
暴(pù)，暴露，显示。
指，通旨，意思。
推，推广。推言，等於说阐述。
睚眦(yázì)，怒目而视。睚眦之辞，指怨家之辞（依周寿昌说，见《汉书注校补》）。
沮，毁坏。贰师，指贰师将军李广利，其妹为武帝宠妃。贰师本是当时大宛国的地名。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武帝派李广利至该地夺取良马，因而以贰师为广利之号。天汉二年，武帝派李广利征匈奴，令李陵为助。李广利出兵祁连山，李陵率五千步卒出居延北，以分散匈奴兵势。李陵被围，李广利却按兵不动。此次李广利功少，武帝就以为司马迁存心诋毁李广利。
理，指大理，亦即廷尉，九卿之一，掌诉讼刑狱之事。此官在秦时称廷尉，景帝时改称大理，武帝又改为廷尉，这里是用旧名。
拳拳，忠诚恭谨的样子。
列，列举，这里指陈述。
(47)这两句是说：狱吏因而定司马迁为诬上之罪（应处宫刑），武帝最后同意了狱吏的判决。
货赂，财货。依汉律，可以用钱赎罪。
左右亲近，指在皇帝左右的近臣。
幽，禁闭，关闭。囹圄(língyǔ)，监狱。
隤(tuí)，败坏。
佴(èr)，次，等於说编次、排列。这句是说我又被排列到应入蚕室之列，即使我受宫刑。蚕室，指像蚕室那样的密封之室。受过宫刑的人怕风寒，所居之室必须严密而温暖，就像养蚕的屋子一样，所以称蚕室。
重(chóng)，等於说深深地。
事情不容易为俗人言其一二。这是说，如果把我心里的话全说出来，更不为俗人所了解了。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轻於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捶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於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捶，幽於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於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於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於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於鞭捶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为此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於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沈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於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於后也。
剖符，分剖之符。古代符分作两块，君臣各执其一，以示信守。丹书，又称丹书铁券，是在铁券上用朱砂写上誓词，作为后世子孙免罪的凭信。剖符、丹书，都是颁发给功臣的。
星，指天文。历，历算。“文史星历”都是太史令掌管的事。
卜，卜官。祝，祭祀时赞辞的人。
像优伶一样养育着他（实指我）。倡，乐人。优，戏人。在封建社会倡优被视为所谓下等人。《文选》作“倡优所畜”，今依《汉书》。
比，同等看待，相提并论。《文选》李善本作“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无“比”字。五臣本作“而世俗又不能与死节者次比”。今依《汉书》。
所自树立，自己用来立身於世的，也就是自己的职业和地位。
大意是：应用死节的地方不同。趋，向。
理，腠理。色，脸上的气色。“理色”在这里泛指脸面。
诎，通屈。诎体，指被系缚。
易服，换上〔罪人的〕衣服（赭色）。
关，贯，指戴上。木，指枷。索，绳。被，遭受。捶，杖。楚，荆条。“捶楚”都是当时用来打犯人的。
剔，通剃。剔毛发，剃去头发，即所谓髡(kūn)刑。婴，绕。婴金铁，以铁圈束颈，即所谓钳(qiān)刑。
语见《礼记·曲礼上》。
槛，养兽之圈(juàn)。阱，同阱，捕兽的陷阱。
渐，浸渍，用如名词，指浸渍的结果，亦即逐步发展的结果。
大意是说，准备未遇刑就自杀以免受侮辱。鲜，不以寿终为鲜（依沈钦韩说，见《汉书疏证》）。
圜墙，牢狱。
枪，通抢，著，触。
徒隶，狱卒。惕，怕。息，喘息。心惕息，即胆战心惊的意思。《文选》“心”作“正”，今从《汉书》。
以，通已。
强(qiǎng)，使动用法。强颜，等於说厚着脸皮。
西伯，即周文王。参看第一册120页注〔11〕。据《史记》，文王之被囚，是由於崇侯虎谮文王於纣，说文王积善累德，将不利於纣。
伯，方伯，周时一方诸侯之长。
李斯，见本册888页注〔11〕。
具，具备。五刑，据《汉书·刑法志》，汉初“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菹（即醢，剁成肉酱）其骨肉於市，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舌’。故谓之具五刑”。汉初系承用秦制，秦时之五刑，也当如此。
械，拘束手足的刑具如桎梏等，类似手铐脚镣之类。
彭越，昌邑（今山东金乡县西北）人，字仲，最初事项羽，不久降刘邦，多建奇功，封梁王。后来被人诬告谋反，夷三族。《史记》有《彭越列传》。张敖，张耳之子（张耳事参看《淮阴侯列传》），张耳死，张敖嗣立赵王，他曾因人诬告谋反而被囚。抵，抵当。
绛侯，周勃。见本册721页注〔3〕。诸吕，刘邦之妻吕后的亲族吕产、吕禄等。惠帝、吕后死后，吕禄为上将军，吕产任相国，将要颠覆汉朝。周勃与陈平等共诛诸吕，迎立刘邦次子代王恒，是为文帝。
倾，超过。
请室，官署名。皇帝出，请室令在前先驱。请室有特设的监狱。周勃后来也曾因人诬告谋反而被囚於请室。
赭衣，罪人之服。三木，加在颈手足三处的刑具，即枷及桎梏。
季布，楚人，好任侠，有名於楚。初事项羽，数窘刘邦。项羽灭，刘邦以重金购求季布。布藏於濮阳周氏，周氏与季布定计，使布髡钳为奴，卖给鲁之大侠朱家，朱家说汝阴侯夏侯婴去劝刘邦赦免季布。季布遇赦，拜为郎中，后官至河东太守。《史记》有《季布列传》。
居室，见本册740页注〔26〕。
罔，通网，罗网。这里比喻“法”。
引决，下决心。裁，制裁。自裁，等於说自杀。
一体，等於说一样。
勇怯强弱都是形势所决定的。
绳墨，指法律。
以，以此，因此。稍，渐。陵迟，衰颓，指志气衰微。
引节，等於说死节。
重，等於说难。
颇，稍。去就，指舍生就义。
缧(lěi)，大绳子。绁(xiè)，长绳子。缧绁，专指绑犯人的绳子。
臧获，古人骂奴婢的贱称。《方言》：“荆淮海岱杂齐之间，骂奴曰臧，骂婢曰获。齐之北鄙，燕之北郊，凡民男婿婢谓之臧，女而妇奴谓之获，亡奴谓之臧，亡婢谓之获。皆异方骂奴婢之丑称也。”
引决，承上文引决自裁，含有自裁意。后世因此以引决表示自裁。犹，《文选》作“由”，《汉书》作“犹”，今依《汉书》。
没世，等於说终结一生，也就是死的意思。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於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於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摩，通磨。
倜傥(tì tǎng)，卓越，特出。称，称颂，指为人所知。
演，推演。相传周文王被纣拘於羑里后，推演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
厄，同戹，困。《史记·孔子世家》：“子曰：......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於后世哉？乃因史记（指鲁国史书）而作《春秋》。”
左丘，即左丘明。失明，失掉视力。此事未详。厥，句首语气词。据说《国语》为左丘明所作。
孙子，姓孙，其名不详，战国时的大军事家，据说他著有兵法八十九篇，今不传。孙子的同学庞涓事魏惠王，妒忌孙子之才，就把他骗到魏国处以膑刑。后来孙子事齐威王，大败魏军。因为孙子受过膑刑，后世就称之为孙膑。《史记》有《孙子列传》。
不韦，即吕不韦，战国末的大商人，秦庄襄王因其力而得立。庄襄王元年，为丞相。秦始皇即位，尊不韦为相国。始皇十年，以罪免职，后又奉命徙蜀，於是自杀。据《史记·吕不韦列传》，《吕览》成於不韦为丞相时。
据《史记·韩非列传》，韩非屡次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韩非於是作《说难》《孤愤》等篇十余万言。书传到秦国，秦始皇看了很喜爱，因而急攻韩，韩於是派韩非出使秦国。至秦，因受李斯等的谗毁而被害。
大底，即大抵。
思来者，意思是想让将来的人知己之志。
乃如，至於。
垂，指流传。空文，是与具体的功业相对而言。
放，散。
稽，考察。纪，网纪，这里指道理、规律。
轩辕，即黄帝，传说中的远古君王，姓公孙，因居於轩辕丘，所以又称轩辕。
天人，天意人事。天人之际，指从自然到人事。
极刑，指腐刑。
即传之其人於通邑大都。其人，李善注：“谓与己同志者”。通邑，大邑。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深藏於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沈，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於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略陈固陋。谨再拜。
负下，负罪之下，就是在背过负罪的情况下面。未易居，不容易处。
下流，水的下游，这里比喻卑贱的身份与受辱的处境。
忽忽，等於说恍恍惚惚。
直，仅，不过。闺閤，都是宫中的小门，二字连文，即指宫禁。闺閤之臣，即宦官。
自引，指自己引身而退。深藏於岩穴，指过隐居生活。《文选》作“自引於深藏岩穴”，今依《汉书》。
大意是：用以达到狂惑。这是愤慨之言。据李善引《鬻子》说，知善不行叫狂，知恶不改叫惑。
私心，我的心思，谦词。剌(là)，乖戾。剌谬，违背。
曼，美。
要之，总之。
杨恽
杨恽（yùn，？--公元前54），字子幼，华阴（今陕西华阴县）人，司马迁的外孙。素有才干，好结交豪杰儒生，在朝廷中很有名望。宣帝任他为郎。霍氏（霍光的子孙）谋反，杨恽先得到了消息，上报皇帝。霍氏被诛后，封为平通侯，不久，迁升中郎将，后来官至诸吏光禄勋（即郎中令）。杨恽为人比较坦率，但自大而又刻薄，好揭人阴私，得罪了很多人。后来与太仆戴长乐不和。有人上书告戴长乐，戴以为是杨恽指使的，於是上书告他平时言语不敬，杨恽被免为庶人。适逢日蚀，有人上书说是由於杨恽骄奢不悔过所致，宣帝便将他下狱治罪。后又搜得他写给孙会宗的信，宣帝看了很不高兴，便加上大逆无道的罪名，处以腰斩，妻子儿女被流放到酒泉郡。
报孙会宗书
恽材朽行秽，文质无所底，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遭遇时变，以获爵位。终非其任，卒与祸会。足下哀其愚蒙，赐书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窃恨足下不深惟其终始，而猥随俗之毁誉也。言鄙陋之愚心，则若逆指而文过；默而息乎，恐违孔氏各言尔志之义。故敢略陈其愚，惟君子察焉。
孙会宗，安定（今甘肃平凉一带）太守，西河（汉郡名，今内蒙古伊克昭盟东胜附近）人，杨恽的朋友。杨恽失掉官爵以后，就归家闲居，治产业、造宅室。孙会宗写信告诫他说，大臣废退，应当闭门惶恐，表现出可怜的样子，不该治产业，通宾客。杨恽便写了这封回信给他。本篇文字根据《文选》，并参照《汉书》。
底，至。无所底，就是没有成就。
先人，指其父杨敞，杨敞官至丞相。备，充数。这是自谦的话，说自己并没有什么才能，靠着父亲的面子当个郎官。
指告霍氏谋反而封侯的事。
猥，副词，随随便便地。
逆指，违背孙会宗来信之意。文(wèn)过，掩饰自己的过错。
惟，句首语气词，表示希望。君子，指孙会宗。
恽家方隆盛时，乘朱轮者十人，位在列卿，爵为通侯，总领从官，与闻政事。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陪辅朝廷之遗忘，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怀禄贪势，不能自退，遂遭变故，横被口语，身幽北阙，妻子满狱。当此之时，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岂意得全其首领，复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君子游道，乐以忘忧；小人全躯，说以亡罪。窃自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
朱轮，显贵者所乘之车。汉制，公卿列侯及二千石以上的官员，都能乘朱轮。
通侯，即列侯（参看本册726页注〔31〕）。
从官，指皇帝的侍从官。杨恽任光禄勋加诸吏，所有侍从官都归他管，并负责监察弹劾群官，所以说总领从官。
窃位，窃取官位而不尽职。餐，同飧。素餐，参看第二册484页注〔10〕。这里指无功受禄。
北阙，古代宫殿北面的观阙。汉制，上章奏事和被皇帝徵召都到北阙。
伏惟，伏在地上想，敬词。
公上，公家、主上。给公上，等於说供给国家的税收。
用，以。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抚缶而呼呜呜。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拂衣而喜，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诚淫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恽幸有余禄，方籴贱贩贵，逐什一之利。此贾竖之事，污辱之处，恽亲行之。下流之人，众毁所归，不寒而栗。虽雅知恽者，犹随风而靡，尚何称誉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
古人认为君至尊，父至亲。
指为君父服丧。
既，尽。古制，臣子为君父服三年丧，除丧后起居行动就不再受丧服的限制。
杨恽的意思是：就是君父死了，三年过后也不能限制我，何况“得罪已三年”，我之所作所为，更不能算违背臣礼了。
伏、腊，都是节日。参看本册852-853页通论《古代文化常识》（一）。
炰(páo)，裹起来烤。
杨恽是华阴人，华阴原是秦地。
雅，甚。下文“虽雅知恽者”的“雅”同。
缶(fǒu)，一种瓦器，秦人用来作为乐器，唱歌时按节奏敲击。呜呜，唱歌的声音。
田，动词，种植谷物。萁(jī)，豆茎。这两句大意是讽刺朝廷荒乱。
须，待。治、萁、时，古音属之部。
董生，指董仲舒。董是汉景帝时的大儒。
这两句引自董仲舒的《对贤良策》三。原文作：“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明明，应该当皇皇讲。皇皇，急急忙忙的样子，后来写作遑遑。
语出《论语·卫灵公》。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兴，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凛然皆有节?，知去就之分。顷者足下离旧土，临安定。安定山谷之间，昆夷旧壤，子弟贪鄙，岂习俗之移人哉？於今乃睹子之志矣！方当盛汉之隆，愿勉旃，无多谈。
西河魏土，按战国时魏的西河，在今陕西郃阳一带，与汉代的西河郡不同。杨恽这样说，是为了讽刺孙会宗。
文侯，即魏文侯。参看本册890页注〔10〕。魏文侯在当时被认为是贤君。
段干木，魏文侯时人，守道不仕，文侯请他作魏相，他不接受，於是文侯以客礼相待，把他当成老师，极为尊敬。田子方，也是魏文侯的老师。
凛然，不可犯的样子。节?，等於说节操。
旧土，家乡。
安定，汉郡名，故治在今甘肃固原县。当时孙会宗任安定郡守。
昆夷，殷及西周时代西方的一个种族。
移，变动。移人，指改变人的志向。
旃(zhān)，之焉的合音。
李密
李密(224-287)，一名虔，字令伯，晋犍为武阳县（在今四川彭山东）人。年轻时曾随当时名儒谯周学习，以文学见称。曾仕蜀汉，屡次出使东吴，东吴人很称赞他的才辩。蜀灭亡后，晋武帝徵他为太子洗马，逼迫甚紧。他以奉养祖母为理由，辞不应徵，武帝也就不再勉强。李密祖母死后，丧服期满，出任太子洗马，后来官至汉中太守。不久，因怀怨免官，老死家中。《晋书》有传。
陈情表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於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独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
表，古代的一种文体，属於奏议一类，是臣民对君有所陈请的一种文书。本文就是李密不肯应徵，上给晋武帝的表。《文选》题作《陈情事表》。文中陈述他之所以不肯应徵，是由於祖母年迈多病，奉养无人，并不是自矜名节，另有所希望。
险，坎坷。衅，罪过。险衅，指命运坎坷，罪孽深重。
夙，早，这里指幼年时。闵，通悯，忧伤。凶，指不幸的事。
大意是：生下来六个月刚懂得笑的时候。孩，小儿笑。
背，违背，指抛弃人。见背，等於说相弃。这是委婉语，指死。注意：这种“见”字句虽由被动句发展而来，但这里已经不再表示被动。类似的结构有“见访”、“见爱”等。
夺母志，指强行改变了母亲守节之志，即强迫母亲改嫁了。
愍(mǐn)，怜悯。
不行，走不了路。
成立，成人自立。这两句是说，自小到成年，一直是孤苦零丁的。
《诗经·郑风·扬之水》：“既鲜兄弟，维予与女。”鲜(xiǎn)，少，这里指没有。
门衰，家门衰微。祚(zuò)，福。
息，子。
外，家外。期(jī)功，都是古代丧服名称。期，服丧一年。功，指大功小功。大功服丧九个月，小功服丧五个月。古代服丧的不同，是按亲属关系的远近来规定的。强(qiǎng)近，勉强接近。
应门，指管客来开门的事。僮，通童。上文说“晚有儿息”，所以这里说“内无应门五尺之童”。
茕茕(qióngqióng)，孤单的样子。
吊，慰问。
婴，缠绕，等於说缠上了。
蓐(rù)，草垫子，也就是寝褥。
废，废止，指不侍奉；离，离开。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於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圣朝，指晋，敬词。
沐浴於清化之中，即浸润在清化之中。清化，清明的教化。
太守，指犍为郡太守。逵，太守的名。
察，考察和推举。孝廉，指善事父母，品行方正的人。汉武帝开始令郡国每年推举孝、廉各一人，晋时仍保留此制。
刺史，指益州刺史。刺史在晋代是州的负责监察、军事及行政的长官。荣，益州刺史的名。
秀才，也是由地方推举的人材，由州推举。注意：晋时所谓秀才与后代所谓秀才的含义不同。
主，主持，这里指主持的人。
寻，不久。
洗(xiǎn)马，即太子洗马，太子的侍从官。掌图籍，祭奠先圣先师，讲经；太子出行则为先驱。
猥，鄙，谦词。
东宫，指太子，因太子居东宫。
陨，坠。陨首，即杀身的意思。
切峻，急切严厉。
逋(bū)，逃避。慢，轻慢。逋慢，等於说怠慢，指故意逃避，轻视命令。
州司，等於说州官衙门。
病笃，病重。
告诉，报告、诉说。
狈，一种狼类动物。旧说：狈的前腿很短，走路时常把前腿架在狼身上，否则不能走路。这里“狼狈”指进退两难。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於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伏惟，见本册918页注〔6〕。
故老，指旧臣。
矜，怜悯。育，养。
伪朝，指蜀汉。对晋提起蜀，不得不这么说。
这是李密说自己曾经在蜀汉的郎署里做过郎一类的官。署，官署。
宦，做官。达，显达。
矜，自夸。李密这样说是怕晋武帝怀疑自己拒不出仕是以名节自夸。
过，过分地。拔擢，提拔。
宠，恩荣。宠命，指拜洗马等事。优渥，优厚。
盘桓，连绵字，徘徊不进。在这里指故意不去做官。
奄奄（yǎnyǎn），气息短促将绝的样子。
浅，指不长。
等於说轮流替换着维持彼此的生命，即相依为命的意思。
区区，等於说款款。这里指区区之心，就是孝顺祖母的私衷。废远，指废掉奉养而远离祖母。
乌鸟，即乌鸦。据说乌鸦能反哺其亲，所以常用以比喻人的孝道。
辛苦，辛酸苦楚。与今天所谓辛苦不同。
二州，指梁州、益州。汉魏时只有益州，晋武帝才把原来汉中一带分出，立为梁州。梁益二州大致相当於蜀汉所统治的范围。牧伯，即刺史。上古一州之长称为牧，又称方伯，所以后代以牧伯称刺史。明，明白地。所见明知，所看见的、所明明白白知道的。
鉴，察。
结草，春秋时晋卿魏犫有个宠妾，无子。魏犫病了，告诉他儿子魏颗，等他死后一定把宠妾嫁出去。等到病重，又要宠妾殉葬。魏犫死后，魏颗觉得父亲病重神志不清时的话不足从，所以仍把宠妾嫁出去了。后来魏颗与秦人交战，据说看见有一个老人结草把秦的力士杜回绊倒了，於是俘获了杜回。夜里梦见老人自称是宠妾的父亲，是来报答不杀其女之恩的。事见《左传宣公十五年》。后代就以“结草”表示死后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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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单元 文选（韩愈）=========================
韩愈(768-824)，字退之，邓州南阳人。（据朱熹考证，这个南阳即今河南修武县。）因为昌黎（在今河北省昌黎县）韩氏是望族，所以后人又称他为韩昌黎。韩愈早年不得志，二十五岁中进士，二十九岁才被宣武节度使董晋征为属官，后来累官至吏部侍郎。中间曾几度被贬。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在监察御史任时，因天旱人饥，上书请求缓征徭役租税，得罪了京兆尹李实，被贬为阳山（今广东省阳山县）令。宪宗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在刑部侍郎任时，又因谏迎佛骨，触怒了皇帝，被贬为潮州（今广东省丰顺、揭阳、潮阳一带）刺史。
韩愈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他主张文章要阐明孔孟之道，以此来反对当时单纯追求形式的骈文。这些，对当时的文坛以及后世散文的发展都有巨大的影响。
韩愈的作品现存有《韩昌黎文集》，由宋廖莹中辑注，明徐世泰整理。
答李翊书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於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李翊(yì)，唐德宗时人。贞元十八年（公元802年）中进士。韩愈在这封信里，强调学习古文必须从道德修养入手。他介绍了自己学习古文的经验，提出了气盛言宜的主张。
道，指仁义之道。
文，文章。
抑，转折连词，相当於现代汉语的“不过”“可是”。《论语·子张》：“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这里用此典，是自谦之辞，说自己没有学问。
且，还是，或。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於人而取於人邪？将蕲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蕲胜於人而取於人，则固胜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将蕲至於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於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你所谓“立言”这句话，是对的。
期，期望。
几，近，接近。
蕲(qí)，通祈，求。胜於人，胜过人。取於人，指被人取而用之，即被人学习。
俟，通俟，等待。根、膏，都指“道”。实、光，都指“文”。
遂，成，这里指顺利地成熟
沃，肥美，这里指油脂多而好。晔(yè)，明亮。
蔼如，茂盛的样子。这句意思是说，仁义之人有了仁义作根，说出话来必然气势充沛。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於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汩然来矣。其观於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
呆着的时候好像忘掉了什么。
走着的时候好像丢掉了什么。
俨乎，庄重的样子。
茫乎，等於说“茫茫然”。迷，迷惑，昏迷。从“处若忘”到“茫乎其若迷”，都是形容学习时苦思苦想，用心专一的样子。
当自己把心里想的写出来的时候。
陈言，陈腐的言论。
戛戛(jiá jiá)，很吃力的样子。
非，非难。笑，讥笑。这话是说，不怕别人讥笑自己的文章不合时俗。
不改，指不改上述学习的路子和对非笑所抱的态度。
正伪，指古书中所载之道的是非真假。正伪的标准即上文所说的“圣人之志”，也就是儒家的思想。不至，指没有达到顶点。
昭昭然，清楚明白的样子。
去之，指去掉“古书之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
汩汩(gǔ gǔ)然，水流急速的样子，这里形容文思敏捷。
大意是，因为其中还存有时人之说。说者，指见解。
浩乎、沛然，都是水势汹涌的样子，这里指文笔奔放。
这是说在写之前，先把意思从正反面来研究，并且平心静气地加以考虑。距，通拒。
肆，指放手去写。
诗，《诗经》。书，《尚书》。诗书，这里泛指古代经典著作。
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於成乎？虽几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
气，指思想修养。
毕，尽。
这是说气盛了就能驾驭语言，运用自如。言之短长，语句的长短。声之高下，声调的抑扬。
被人用时，人家取什么呢？也就是不见得可以被人取用。
等待别人用的人，就像器物一样，用和不用，都由别人摆布。
处，处理，安排。心，指思想。道，方法。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遗，弃。指被今人所弃。
亟(qì)，屡次。其人，指志乎古的人。
送孟东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於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孟东野，名郊，唐代著名诗人。他一生穷愁潦倒，四十六岁才考中进士，五十岁才任溧阳（今江苏溧阳县西北）尉。韩愈很同情他，於是赠此序来勉励他。序，唐初形成的一种文体，即赠言。本文主要说明两点：（一）文学和时代是密切联系着的，不同的时代产生不同的文学；（二）作家必须有真情实感，才能写出好作品来。
挠(náo)，搅动。
激，阻碍水势，使其激扬。
趋，这里指水流得很快。
梗，塞。这里指阻塞水流，以强其势。
炙，烧。
乐也者，郁於中而泄於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於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敚，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於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於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
乐，音乐。
这八种都是乐器。参看下册858页通论第十九节。
敚，夺。推夺，等於说推移。
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鸣者也，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又自假於韶以鸣。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凡载於《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眘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秦之与，李斯鸣之。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於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鸣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其辞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咎陶(gāo yáo)，一作皋陶，又作咎徭，相传为虞舜的臣，为舜掌司法，造律立狱。今《尚书》有《皋陶谟》，伪古文《尚书》有《大禹谟》。
夔(kuí)，相传为虞舜时的乐官。韶，相传为舜时的乐曲名。
五子，夏王太康的五个弟弟。太康沉於游乐，百姓都怀有贰心，有穷国后羿趁太康游於洛水之南时，在黄河拒守，不让他入国。五子怨太康失国，作歌述大禹的警戒。五子之歌现已亡佚。今伪古文《尚书》有《五子之歌》，系后人伪托。
伊尹，名挚，商的贤臣，曾助汤伐桀。汤死，又辅佐汤的孙子帝太甲。据说他曾经作《汝鸠》，《汝方》，《咸有一德》，《伊训》，《肆命》，《徂后》，《太甲》等文，但是皆已亡佚。今伪古文《尚书》有《伊训》，《太甲》，《咸有一德》，都是后人所伪托。
指周公曾作《大诰》《嘉禾》《康诰》等文。今伪古文《尚书》有《大诰》《康诰》等。
诗，《诗经》。书，《书经》。六艺，这里指六经。
铎，铃。木铎，木舌的铃。古代宣布新政令时，摇铃召集百姓来听。这句话见於《论语·八佾》。这是说孔子不被诸侯所用，将退而著述。
难道不是真的吗？
荒唐，广大无边的样子。《庄子·天下》说，庄子的学说是一种“荒唐之言”。这是说庄子的文章汪洋闳肆，无涯无涘。与现在所谓“荒唐”不同。
臧孙辰，即臧文仲，春秋时鲁国大夫。《左传》襄公二十四年：“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
杨朱，战国时思想家，卫国人，字子居。他的著作已失传，他的学说散见於《孟子》《列子》等书中。管夷吾，即管仲，后人将他的言论集为《管子》。晏婴，春秋时齐国大夫，谥平，字仲，史称晏平仲，后人采其行事和言论，辑为《晏子春秋》。申不害，法家，战国时韩昭侯之相，著有《申子》。眘到，即慎到（眘是古慎字），法家，战国时赵人，著有《慎子》。田骈，道家，战国时齐人，齐宣王时为上大夫。邹衍，阴阳家，战国时齐人，为燕昭王师。尸佼(jiǎo)，杂家，战国时鲁人，曾经是秦相商鞅的门客，著有《尸子》。孙武，春秋时军事家，齐人，著有《孙子》。张仪，战国时魏人，秦惠王之相，倡连横之说。苏秦，战国时周人，为六国之相，倡合纵之说，与张仪同属纵横家。
李斯，战国时楚国人，后为秦始皇的丞相。李斯有《谏逐客书》和《论督责书》，皆见於《史记·李斯列传》。
相如，即司马相如，字长卿，西汉成都人。扬雄，字子云，西汉成都人。二人都是有名的辞赋家。
即使就其善呜者而论。
节，节拍。数(shuò)，频繁，密。
淫，放荡。
弛，松弛，懈怠。肆，放纵。
大概上天认为他们的德行丑恶而不顾念他们吧？将，副词，大概，或者。丑，用如动词，意动用法。
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於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翺、张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东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命於天者以解之。
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县（今四川射洪县）人，初唐著名诗人。苏源明，初名预，字弱夫，京兆武功（今陕西武功县）人，唐代文学家。元结，字次山，河南人，唐代诗人。李观，字元宾，赵州赞皇（在今河北临城县北）人，唐代文学家。
不懈，这里指作品无懈可击。浸淫，叠韵连绵字，逐渐渗透。这里比喻接近。大意是，他的诗超过了魏晋时代的诗，有些精妙的诗达到了上古诗歌的水平，其他的诗也接近汉诗的水平了。
李翺，字习之，赵郡（今河北赵县）人，一说成纪（今甘肃秦安县东）人，以古文著称。张籍，字文昌，苏州人，擅长乐府。尤，特出。
指孟东野做溧阳尉的事。溧阳在唐代属江南道。役，服役。
不释，指心放不开，即郁郁不乐的意思。
送李愿归盘谷序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李愿，生平不详，与唐西平忠武王李晟的儿子李愿不是一人（依阎若璩说）。盘谷，地名，在河南济源县北。本文作於唐德宗贞元十七年，当时政治昏乱，藩镇恣横。作者在贞元十六年失官后，到京师求官，但一直未达到目的，心情沈重，牢骚满腹。所以在这篇文章中表现了对隐居生活的向往，对名利之徒的蔑视。
太行(háng)，太行山。阳，山南为阳。
藂，通丛。
宅，位置。幽，深暗。
盘旋，盘桓，留连。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於人，名声昭於时，坐於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於天子，用力於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庙，宗庙。朝，朝廷。古代聘享、命官、议事都在祖庙进行，与朝廷出政并重，所以庙朝并举。坐於庙朝，指参与国家大事。
进退，指任免，升降。
旄，旗的一种，旗竿上附有牦牛尾或鸟的羽毛。
畯，一本作”俊“。
便(pián)体，体态轻盈。
惠，通慧，聪明。外，指外表。中，指内心。
裾(jū)，衣服的前襟。
翳，遮蔽。翳长袖，让长袖遮蔽着身子。《韩非子·五蠹》说：“长袖善舞。”飘轻裾，翳长袖，都是描写跳舞姿态的美。
黛，古代女子用来书眉的青黑色颜料。
负，倚靠。恃，这里用如名词，指色艺。
妍(yán)，美。怜，爱。
遇，遇合。知，被知，被了解。
这两句是说，这种作威作福的享乐生活是命运决定的，不能够徼幸取得。幸，徼幸。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於山，美可茹；钓於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於前，孰若无毁於其后；与其有乐於身，孰若无忧於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於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
茹(rú)，吃。
适，舒适，用如名词，是”安“的宾语。这话是说，怎样舒服就怎样做。
大意是，与其当面受到称誉，不如背后不受毁谤。
车服，古代官位高低，车服有所不同，这里车服指官职。维，束缚。这话是说没有官职束缚我。
刀锯，指刑戮。这话是说刑戮加不到我身上。
理，治（因避唐高宗讳改用”理“字），指天下太平。乱，指不太平。
黜(chù)，贬斥。陟，进用。
“伺候於公卿之门，奔走於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秽污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徼幸於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於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等於说奔走於势利之途，也就是趋炎附势的意思。
趑趄(zījū)，躇踌不前的样子。
嗫嚅(niè rú)，想说话又不敢说出口的样子。
辟，法。
他们在为人方面贤不肖怎么样呢？不肖，不贤。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可以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於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沿，这里指沿水散步。
阻，险阻。指险阻梗塞的地方。
所，处所。
窈，幽远。
廓，空阔的样子。有容，有所容，指宽阔。
缭，缠绕，指回环曲折。这话大意是，盘谷曲折回环，行人好像在往前走，却不知不觉又走回来了。
央，尽。
这是双关语，明说虎豹蛟龙，实则隐寓奸佞豪强。
呵，呵斥。
膏，油脂，涂在车轴和车毂之间，可使车轮运转滑利，这里用如动词。秣，喂〔牲口〕。
徜徉(cháng yáng)，徘徊放荡。这首歌的韵脚是：中宫；土稼；泉沿；阻所；深容；曲复；央藏祥康望(wáng)徉。土与稼押，深与容押，都是仿古。土与稼同属古音鱼部。深属古音侵部，容属古音东部，侵东通韵。
柳子厚墓志铭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
墓志铭，古代的一种文体，表示对死者的纪念。文章通常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序文，叙述死者的姓氏、爵位和生平事迹；后一部分是铭文，表示对死者的悼念和颂赞。这一篇墓志铭的铭文很短，可说是一种变格。墓志铭刻在石上，埋於墓中。
讳，死去的人的名，敬称。
拓跋魏，指南北朝时的北魏王朝，因国君姓拓跋（后改姓元），所以称为拓跋魏。史书记载，柳庆任北魏侍中，入北周，被封为平齐公。子柳旦为北周中书侍郎，被封为济阴公。此处可能有脱文。
奭(shì)，先为中书舍人，因外甥女王氏为皇太子（唐高宗）妃，擢升为兵部侍郎。王氏当了皇后后，又升为中书侍郎。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代褚遂良为中书令。高宗废王氏，柳奭也被贬为爱州刺史。后来朝臣许敬宗、李义府告发他企图谋害皇帝，并说他与褚遂良等朋党为奸，高宗派人到爱州将他杀死了。按：柳奭是柳宗元的高伯祖，这里说是曾伯祖。
褚(chǔ)遂良，字登善，曾做过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尚书右仆射等官。后因劝阻唐高宗立武则天为皇后，遭到贬黜。韩瑗(yuàn)，字伯玉，做过同中书门下三品、侍中等官，为救褚遂良，也被贬黜。
皇考，见第二册550页注〔6〕。
事，侍奉。太常博士，太常指太常寺，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长官为太常卿。博士是其属官，掌管礼仪祭祀和议定王公大臣的谥号。当时常衮为吏部尚书，他推荐柳镇为太常博士。柳镇因为老母在江南，请求做宣城县（今安徽宣城县）令。
柳镇后升为殿中侍御史，因不肯与御史中丞卢佋、宰相窦参一同诬陷侍御史穆赞，并且为穆赞平反了冤狱，被窦参以别的事陷害，贬为夔州（今四川奉节县）司马。这里的“御史”即指殿中侍御史。唐代御史台分三院：台院、殿院、察院。殿中侍御史属殿院，是皇帝周围纠察群僚的监察官。
唐德宗贞元八年（公元792年），窦参因罪被贬，第二年皇帝赐他死，任柳镇为侍御史。侍御史，属台院，掌纠举百僚、审讯案件。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辞，授集贤殿正字，蓝田尉。儁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唐德宗贞元九年，柳宗元二十一岁时中进士。
崭(zhǎn)然，高峻的样子。见(xiàn)，显露。这是比喻青年人显露才华。
博学宏辞，这里指唐代吏部考选进士及第者的科目，取中后即授予官职。
集贤殿，全名为集贤殿书院，掌刊辑经籍，搜求佚书。置学士、正字等官。正字掌管校雠典籍、刊正文字的工作。
蓝田，地名，今陕西蓝田县。
儁，同俊。儁杰，指才能出众。廉，方正，有骨气。悍，勇敢。
百子，指诸子百家。
踔厉，腾跃的样子。踔厉风发，形容柳宗元发表议论时见识高远、精神奋发的样子。
率(shuài)，一般。
这是说，因柳宗元有才学，当时的显贵人物都想叫他做自己的门生。
交口，等於说众口同声。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於山水间。
监察御史，属察院，掌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整肃朝仪。
用事，等於说当权。用事者，指王叔文。顺宗时，王叔文任户部侍郎，深得顺宗信任。他看到当时政治黑暗，想进行改革，於是以韦执谊为尚书左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之职），更引用柳宗元、刘禹锡等新进之士。当时宪宗为太子，对王叔文很不满意，即位后，将王叔文贬黜，后来又把他杀死了。
这里指永贞元年（公元805年）柳宗元因坐王叔文党，被贬为邵州（今湖南邵阳市）刺史一事。当时凡被视为王叔文同党的都被遣出，所以称“例出”。
永州，今湖南零陵县。司马，唐代州行政长官刺史的属官，是刺史的助手，不掌武职。
居闲，处於闲暇的时候。
记览，记诵和阅览。这是说柳宗元刻苦读书。
形容文笔汪洋恣肆，像水的泛滥；雄厚凝链，像水的停蓄。
肆，指放荡。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针，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於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书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偕，指很多人一起。
柳州，唐置的州名，故治即广西旧马平县治。
因，顺着。土俗，当地的风俗。
教，教化。禁，禁令。
质，抵押。
约，约定。时，按时。
子，指利息。本，指本钱。相侔(móu)，相等。
书，写，这里指记下。佣，这里指劳动所值。书其佣，把他们的劳动所值记下来。
观察使，官名，又叫观察处置使，是中央派往地方掌管监察的官，每道设有一个（唐代把全国划分为十五个监察区，叫做道）。下其法，推行柳宗元使百姓赎回人质的辩法。
比，及，等到。
衡湘，衡山、湘水。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於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於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中山，今河北省定县。刘梦得，名禹锡，彭城（今江苏省铜山县）人，先为王叔文所知，授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兼崇陵使判官。王叔文失败后，刘被贬为朗州司马。后来召还，又贬播州（在今贵州遵义县西）刺史，改为连州。
亲在堂，指母亲健在。
拜疏，向皇帝上疏。
当时御史中丞裴度以刘禹锡母亲年老不能同去为理由，请宪宗派他到较近的地方去，於是改任他为连州（州治在今广东省连县）刺史。刺，用如动词，做刺史。
征，召，这里指邀请。征逐，指朋友之间互相邀请饮乐。
诩诩(xǔ xǔ)，和谐地聚集在一起的样子。强(qiǎng)，勉强。取下，指采取谦下的态度。
子厚前时少年，勇於为人，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於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於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於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於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於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为(wèi)，等於说帮助。
顾藉，爱惜。
推挽，等於说推举提拔。
卒，终於。穷裔(yì)，僻远的边地。
台，指御史台。省，指尚书。在台省，指柳宗元在御史台任监察御史，在尚书礼部任员外郎时。
意为谨慎持重，指不参与王叔文集团的政治改革活动。
斥，贬斥。
以致於一定传到后世像今天这样。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於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
元和十四年，当公元819年。
万年，在今陕西长安县境内。
裴行立，绛州稷山（今山西稷山县）人，元和十二年为桂管观察使。
然、诺，都是应答的声音。重然诺，看重许下的诺言，就是讲信用的意思。
舅弟，表弟。
涿，今河北省涿县。
经纪，安排料理。
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柳宗元
柳宗元(773-819)，河东（今山西永济县）人，因曾做过柳州刺史，所以后人又称为“柳柳州”。他当时参加了比较进步的王叔文集团，想改革时政。后来王叔文集团在旧官僚和宦官的联合进攻下失败了，於是被落后势力说成是小人集团，而柳宗元也就长期被某些人看成品德上有欠缺的人，这实在是对他的诬蔑。
柳宗元积极地参加了韩愈所倡导的古文运动。他在政治上较开明，加以遭到沉重的政治迫害，被贬到边远地区，这就使得他有机会深入社会，接触下层人民。他的很多作品都暴露了封建政治的黑暗，反映了穷苦人民的痛苦生活，具有较强的人民性和现实主义精神。柳文的艺术性也很高。说理散文结构严密，笔锋犀利，富於战斗性。寓言散文讽刺辛辣深刻。山水散文流畅清新。
柳宗元的作品由唐代刘禹锡保存下来，并编成集子。较流行的有宋廖莹中编注的《柳河东集》和明蒋之翘辑注的《柳河东集》。
愚溪诗序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於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
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
这篇文章是愚溪诗的序言，诗已亡佚。文中流露出被埋没受屈辱的牢骚，以及不得不愚的愤懑情绪。愚溪，在今湖南省零陵县西南。
灌水，湘江的支流，在今广西省全州、灌阳一带。
潇水，也是湘江的支流，源出九疑山，在零陵县入湘江。灌水、潇水都在当时永州境内。
指遭贬为永州司马事。
《水经注·淄水》：“......西北迳黄山东，又北历愚山。山东有愚公冢。时水又屈而迳杜山北，有愚公谷。”《说苑·政理》：“齐桓出猎，逐鹿而走入山谷之中，见一老公而问之曰：‘是为何谷？’对曰：‘为愚公之谷。’桓公曰：‘何故？’对曰：‘以臣名之。’”按谷在今山东临淄县西。
齗齗(yín yín)然，争辩的样子。这几句是说当地的居民，有的主张叫它冉溪，有的主张叫它染溪，在那里争论不休。
夫水，智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於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於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
乐(yào)，喜爱。《论语·雍也》：“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坻(chí)，水中小洲。
邃(suì)，深远。
不屑，等於说不屑居住。
愚，用如动词，愚之，叫它做愚。
甯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违於理，悖於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得专而名焉。
甯武子，名俞，谥武，春秋时卫国大夫。《论语·公冶长》：“甯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指佯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论语·为政》：“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退，颜回退。省，指孔子观察。私，指颜回的言论行为。发，指能把孔子所讲的道理加以发挥。）
睿(ruì)，聪明。
溪虽莫利於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於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诗于溪石上。
鉴，照。万类，即万物。
锵，金玉的响声。这是说水声像钟磬声。
漱(sòu)，洗涤。
牢笼，包括。
不违，指不违於外物。
同归，指与外物同归於一体。
鸿蒙，自然之元气。超鸿蒙，等於说出世。
《老子》：“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混希夷，指与自然混同，物我不分。
答韦中立论师道书
二十一日宗元白。
辱书云欲相师。仆道不笃，业甚浅近，环顾其中，未见可师者。虽常好言论，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乃幸见取。仆自卜固无取；假令有取，亦不敢为人师。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
韦中立，潭州刺史韦彪的孙子，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中进士。元和八年，他曾请求柳宗元做他的老师，这是柳宗元答覆他的信。这封信的前半论师道之衰，表示自己不敢担当老师的名义。后半着重阐述自己“文以明道”的文学主张，介绍自己的学习经验和体会。
柳宗元当时谪居永州，韦中立从长安来找他，所以说“自京师来蛮夷间”。
见取，被〔你〕取法，就是说韦中立要拜柳宗元为师。
自卜，自己估量。无取，没有可取之处。
众人，指普通的人。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屈子赋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然后始信前所闻者。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於群目，以召闹取怒乎？
见《孟子·离娄上》。
韩愈作《师说》，专论从师之道。
抗，举。抗颜，毫不客气的样子。
指目，手指而目视的意思。牵引，拉拉扯扯。这话是说，众人看到了韩愈，便指手画脚，递眼色，并互相拉扯示意，以表示对他的轻视。
这是说增添一些言辞来毁谤韩愈。
煮饭都来不及煮熟，表示匆匆忙忙。
挈挈(qiè qiè)，孤独的样子。
见《楚辞·九章·怀沙》。原文作：“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
往，从前。庸，古国名，在今湖北竹山县东南。庸蜀，这里泛指四川。
二年冬，指元和二年冬。
岭，指五岭。岭南一般是不下雪的。
被，覆盖。南越，泛指今广东广西一带。
苍黄，同仓皇，张皇失措的样子。累日，连日。
以，通已，太甚。病，有毛病，不妥。
炫(xuàn)，通炫，显露自己。
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渐不喜闹。岂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骚吾心？则固僵仆烦愦，愈不可过矣！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独欠为人师耳！
谪过，指谪降，贬官。
南中，泛指南方。
呶呶(náo náo)，喧闹不休。咈(fú)，拂逆。
愦(kuì)，心乱。
不可过，不能过下去。
望外，等於说意外。齿舌，等於说口舌。
抑又闻之，古者重冠礼，将以责成人之道，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数百年来，人不复行。近有孙昌胤者，独发愤行之。既成礼，明日造朝，至外廷，荐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毕。”应之者咸怃然。京兆尹郑叔则，怫然曳笏却立，曰：“何预我邪？”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何哉？独为所不为也。今之命师者大类此。
责，要求。
尤，最。
造朝，到朝廷去。
荐，插。笏(hù)，古代臣子朝见皇帝时所拿的手版。荐笏，把笏插在衣带中。
某，孙昌胤自称。
怃(wǔ)然，莫名其妙的样子。
京兆尹，官名。汉以来，历代以京城所在州为京兆，京兆尹是其行政长官。唐时以雍州（今陕西长安县西北一带）为京兆。
怫然，不高兴的样子。曳，拖。曳笏，指一手拿着笏而垂下。却，后退。
等於说与我何干？
非，意动用法，以郑尹的话为非。快，意动用法，以孙子的行冠礼为快。
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虽仆敢为师，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后，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若定是非以教吾子，仆材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观子气色，诚好恶何如也。今书来，言者皆大过。吾子诚非佞誉诬谀之徒，直见爱甚故然耳。
恢恢然，宽广的样子，这里指气魄宏大。
中，指心中。
(hào)，喜欢。恶(wù)，讨厌。
大过，太过分。
直，只不过。
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凡吾所陈，皆自谓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远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远矣。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
辞，文辞。工，巧。柳宗元早年喜欢写骈体文。这里是说他早年以为讲究文辞就能把文章写好。
炳炳，明亮的样子。烺烺(lǎng lǎng)，意同炳炳。炳炳烺烺，等於说漂亮，形式上好看。
采色，指华丽的辞藻。
声音，指文章的声韵。
可，意动用法，认为可以，认为还不错。
轻心，轻率之心。掉，大摇大摆，指放纵，随便。后代成语有“掉以轻心”。
剽(piào)，轻而易动。
怠，不严肃。易，简率。
弛，松弛。严，谨严。
昏气，指不清醒的头脑。
昧没，不明朗的样子。
矜气，骄气。
偃蹇，骄傲的样子。
抑，抑制，指不尽情发挥。奥，深奥，这里指含蓄。
扬，发扬，这里指发挥。从“抑之”到“欲其明”，是说既要含蓄，又要明快。
疏，疏通。通，通畅。
廉，等於说收敛，指删削繁冗。从“疏之”到“欲其节”，是说既要畅达，又要简洁。
激，使水激起浪花，比喻扬去污浊。
固，凝聚。存，保存。从“激而发之”到“欲其重”，是说既要不俗气，又要不轻浮。
羽翼，等於说辅助。道，指圣人之道。即上文所谓文以明道。
书，《尚书》。质，朴实。柳宗元认为《尚书》的优点是朴实。
诗，《诗经》。恒，常，久。柳宗元认为《诗经》有永恒的情理。
礼，《周礼》，《仪礼》，《礼记》。宜，合理。柳宗元认为《礼》的优点是合理。
断，判断，指有褒有贬，能判断是非。
易，《周易》。动，有变化，有发展。《周易》由六爻推演为六十四卦，而“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系辞上），所以柳宗元认为它有“动”的优点。
厉，磨，这里有“加强”的意思。气，文气。柳宗元认为《谷梁传》的文气是值得学习的。
支，枝，这里指文章的条理。柳宗元认为《孟子》《荀子》的文章是畅达的。
肆，放纵。庄子曾说他的文章是“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见天下篇），所以柳宗元这样说。
博，大，这里用如动词，使动用法。趣，情味。柳宗元认为《国语》的文章富有情味。
致，穷尽。幽，隐微。柳宗元认为《离骚》文意隐微。
太史，指司马迁著的《史记》。著(zhù)，彰明，使动用法。柳宗元认为《史记》的文章是精炼的。
《谷梁》以下，不是经，而是子史，所以只说“参之”，只说“旁推交通”。柳宗元的意思是：道理从五经来，而文章作法则可以向子史学习。
凡若此者，果是邪？非邪？有取乎？抑其无取乎？吾子幸观焉，择焉，有馀以告焉。苟亟来以广是道，子不有得焉，则我得矣。又何以师云尔哉？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怪，而为外廷所笑，则幸矣。宗元白。
馀，指闲暇。
亟(qì)，屡次。亟来，常来。
大意是你不因我的帮助而有所得，我却因你的帮助而有所得。这是客气话。
段太尉逸事状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於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段太尉，名秀实，字成公，唐?(qiān)阳（今陕西?阳县）人。累官至泾原郑颍节度使、司农卿。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朱泚反，段秀实被杀。兴元元年（公元784年）追赠太尉。逸事，同轶事，指散逸之事。逸事状，是“行状”（记述死者生平事迹，供撰作正式传记者参考的传状类文体）的变体，只记录逸事（轶事），至於死者的世系、名字、爵里、寿年以及其他生平事迹，不详细记载。柳宗元於贞元十年（公元794年）曾至邠州（今陕西邠县）军中探望叔父，得知段秀实逸事，元和九年（公元814年），写成此文。
泾州，即今甘肃泾川县一带。
汾阳王，郭子仪。肃宗时，平安（禄山）史（思明）之乱，郭子仪功第一，封汾阳王。以后，唐遭多次变乱，都靠他的力量转危为安。德宗时，拜太尉中书令，死后，谥忠武。蒲，蒲州，在今山西永济县境，为唐河中府故治所在地。代宗时，郭子仪以关内副元帅兼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使，驻军於此。
晞，郭子仪第三子，在平定安史之乱时，随父征伐，有军功，官至御史中丞。按郭晞当时为左散骑常侍。
行营，指副元帅的行营，即副元帅的办公处。凡副元帅行营管辖地区内的节度使，都可通称为行营节度使。
寓军，等於说驻军。
偷，懒惰。嗜，贪婪。暴，凶残。恶，行为不善。
卒，终於。货，财货。窜，指添改。这话是说，各种各样的坏人，终於拿财物行贿，得以把姓名添进军籍中。
肆志，指任意胡作非为。
丐，指强求。丐取，敲诈勒索。
嗛(qiè)，通慊，满足。
椎(chuí)，敲打，这里指砸碎。鬲(lì)，古代煮饭用的器皿，似鼎而矮小。盎(àng)，盆。
白孝德，因军功历任北庭行营节度使，邠宁节度使，封昌化郡王。
王，指汾阳王郭子仪。
戚，忧愁。
州，指泾州。状，情况。白，告知。府，指节度使府，也就是指白孝德。
生人，即生民，指老百姓。因避唐太宗李世民讳，唐人於“民”往往改为“人”。付公理，交给您管。理，治。因避唐高宗讳改用“理”字。
因，仍然。恬(tián)然，安闲的样子。
为，治。
诚，果真，这里含有假设的意思。都虞候，军中执法的官。某，段秀实自称。
已，停止。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於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邪？副元帅固负若属邪？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署，代理，暂任或试充某官职，这里指代理都虞候官职。
取，这里指抢掠。
注，附着。槊，长矛。
噪(zào)，吵闹骚动。
甲，铠甲，这里用如动词。
辞，这里有解说的意思。
躄(bì)，跛。
谕，开导。
若属，等於说“你们这班人”。
务，指努力从事。当务始终，应当做到有始有终。
恣，放纵。
籍，名册。
倚，仗着。戢(jí)，禁止。
火，《新唐书·兵志》：府兵十人为火，火有长。纩骑（宿卫兵）十人为火，五火为团。火伍，即队伍。
晡(bū)，申时，等於现在下午三时至五时。晡食，夕食，古人一日两餐，这是指吃第二顿饭。
假，借，等於说就便。草具，见第一册99页注〔9〕。
旦日，次日。
候卒，负责巡逻警卫的士兵。柝(tuò)，巡夜时用来敲打的木梆子。
旦，即旦日，次日。谢，谢罪。不能，等於说无能。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邪？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舁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邪？”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段秀实任泾州刺史前，曾在白孝德手下任支度营田副使（帮助节度使掌管一方财政、召集流民为官府垦田的官）。
焦令谌(chén)，人名。
给与农，这里指佃给农夫耕种。
责，索取。
判，裁决，判决。
巽(xùn)，通逊，恭顺。
谕，告。
垂，将近。
舁(yú)，抬。
衣(yì)，这里指包扎。疮，通创，伤口。
手，亲手。注，附著，这里指敷。
市，买。
赭，赤土。野如赭，指大旱。
傲，这里指轻视。大人，等於说“长者”，这里指段秀实。
尚，还。奴隶，泛指卑贱者。这是说行事如此，连奴隶都不如。
抗，等於说傲慢。
据《通鉴·考异》，代宗大历八年（公元773年），焦令谌还活着，柳宗元这样说，可能是根据传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徵，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徵，召。以司农徵，指段秀实被召至京城作司农卿（主管储粮和供应国家用粮的官）。
岐，指岐州，今陕西凤翔县。这是朱泚军队驻扎的地方。
朱泚，唐德宗时拜太尉，后反唐，立为大秦皇帝。不久，又改国号为汉，后来为其部将所杀。幸，敬词，等於说有幸。致，这里指赠送。
固，副词，硬要，固执地。
处贱，居於贱位。
第，住宅。这句是说，不可把绫放在我的住宅里。
如，往。以如，指把绫送往。识(zhì)，封条上所记的字。
大尉逸事如右。
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鄣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於执事。谨状。
员外置同正员，指定额以外的与正员禄俸相同的官员。
出入，指不符合实际情况。
周，今陕西岐山县。斄(tái)，通邰，古邰国故地，在今陕西武功县西南。
真定，不详，疑为马岭山南的一个地名。马岭，即马岭山，在甘肃省庆阳县西北。
亭，这里指边防区的哨所。鄣，同障，在边塞险要处所筑的防御工事。堡，防守用的堡垒。戍，守边，这里指戍边士兵的驻地。
校，低级军官。
姁姁(xǔ xǔ)，和悦的样子。
色，颜色，这里指傲慢之色。物，这里指人。
不可，这里指不合理的事。必达其志，这是说一定要达到纠正不合理的事的目的。
崔公，指崔能。崔在元和六年任黔中观察使，因郡邑被外族攻陷，坐罪，贬永州刺史。
校(jiào)，审查。
逸，失。太史氏，指史官。
私，用如动词，有“私自送交”的意思。
状，用如动词。
永州韦使君新堂记
将为穹谷嵁岩渊池於郊邑之中，则必辇山石，沟涧壑，陵绝险阻，疲极人力，乃可以有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咸无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难，今於是乎在。
韦使君，当时的永州刺史。使君，对刺史的尊称。
穹谷，深谷。嵁(kān)岩，深岩。渊池，深池。
辇，人拉的车，用如动词。
沟，用如动词。
陵，登。绝，越过。
全，保全。天，指天然的形状。
是，指示代词，指下文所说的新堂。
永州实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环山为城。有石焉，翳於奥草；有泉焉，伏於土涂。蛇虺之所蟠，貍鼠之所游。茂树恶木，嘉葩毒卉，乱杂而争植，号为秽墟。
九疑，即九嶷，山名，在今湖南省境。麓，山脚。
度(duó)，量度，这里有勘测的意思。度土，指度土建州。
翳，遮蔽。奥草，深草。
伏，隐藏。涂，污泥。
虺(huǐ)，一种毒蛇。蟠，也写作盘，屈曲，这里指盘据。
葩(pā)，花。卉(huì)，草。
植，生长。
韦公之来，既逾月，理甚无事。望其地，且异之。始命芟其芜，行其涂。积之丘如，蠲之浏如。既焚既酾，奇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馀。怪石森然，周於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栋宇，以为观游。凡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於堂庑之下。外之连山高原，林麓之崖，闲厕隐显。迩延野绿，远混天碧，咸会於谯门之内。
理，形容词，政治有成绩。
芟(shān)，削除。芜，荒草。芟其芜，与上文“翳於奥草”相应，又与下文“积之丘如”相应。
行，使动用法，指疏通。涂，泥。行其涂，与上文“伏於土涂”相应，又与下文“蠲之浏如”相应。
之，指石。丘如，像山丘的样子。
蠲(juān)，清洁，使动用法。之，指泉。浏如，水清澈的样子。
焚，指烧草。酾(shī)，疏浚。
迭，副词，等於说一个跟着一个。
泉水树木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浊美恶不分了。
植，指树木。
敷，分布。舒，伸展开。
蓄，指积蓄的水。
溶漾，一作容漾，双声连绵字，水动荡的样子。纡(yū)馀，叠韵连绵字，曲折萦回的样子。
这是说怪石像树木丛生的样子。
周，环绕。
窍穴，这里指山洞。逶，曲折。邃(suì)，深远。
堆，小阜。阜，小土山。突怒，等於说突兀。
拿来做观赏和游览的地方。
合形辅势，配合自然的形势。
效，献。伎，通技。庑(wǔ)，廊。
外，指新堂外边。
林麓，布满树木的山脚。崖，边际。
间（jiàn）厕，互相交杂。隐显，若隐若现。
迩，近。
谯（qiáo）门，城门上的高楼，用来眺望敌人的，又叫谯楼。因为新堂设在城内，所以说“谯门之内”。
已乃延客入观，继以宴娱。或赞且贺曰：“见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择恶而取美，岂不欲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废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远，岂不欲家抚而户晓？”夫然，则是堂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壁，编以为二千石楷法。
延，引进。
因，藉，这里指顺着。胜，胜景。因土而得胜，顺着山水的自然而获得胜景。
因俗以成化，顺着风俗而形成教化。
佑，助。
适，指适意。
理，治理。继公之理者，即下任刺史。
志，记载，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志”。
措，置。措诸壁，嵌置石刻於墙壁上。
编，指编入卷册。二千石，袭用汉代郡国守相的称呼，这里指当时州的行政长官刺史而言。楷法，楷模法式。
欧阳修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晚年自号六一居士，北宋庐陵（今江西吉安县）人。仁宗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中进士，累官至枢密副使（枢密院掌管全国军事）、参知政事（副宰相）。最后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辞官退休，死后谥文忠。
欧阳修出身较寒微，对人民疾苦、社会弊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居官时曾提出许多改革时政的主张，要求减轻人民的负担。在当时革新派范仲淹与守旧派吕夷简的政治斗争中，他站在革新派一边，曾因此数次被贬。可是当他晚年王安石变法时，他又采取保守的态度而反对新法。
欧阳修又是当时诗文革新运动的主将。他和尹洙、梅尧臣等人一起，极力反对当时内容空洞，辞藻华丽的文风，提倡写平易朴素的诗文，强调内容重於形式，实际上继承了韩愈文以载道的精神。经过多年的努力，加以三苏、曾巩、王安石等的支持，这一革新运动蓬勃地发展起来。
欧阳修的散文、诗、词都有很高的成就，尤其是他的散文具有平易流畅、委曲婉转的独特风格，对后世影响很大。
他留下的作品很多，现存的有《欧阳文忠公集》共一百五十三卷。
醉翁亭记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於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於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曰智僊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於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宋仁宗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范仲淹、富弼等由於守旧派的陷害，相继去职，欧阳修上疏力争。守旧派给欧阳修加上别的罪名，贬知滁州。这篇文章是他在滁州时写的。於写景叙事之中，蕴蓄着抑郁的心情。
滁，滁州，今安徽省滁县。
琅琊，山名，在滁州西南。
回，转弯。
翼然，像鸟展翅的样子。
僊，同仙。
太守，即郡太守，这是袭用前代郡的行政长官的称号。宋代有州无郡，没有太守的名称，一州长官叫知州，全名是知某州军州事。这里是欧阳修的自称。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林霏(fēi)，树林中的云气。
暝(míng)，昏暗（指夜色）。
秀，茂盛。
四时，四季。
至於负者歌於涂，行者休於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乎其中者，太守醉也。
伛偻(yǔ lǚ)，叠韵连绵字，腰弯背曲的样子。伛偻提携，指乡民背上背着东西，手里拿着东西。下面虽说“滁人游也”，这种“游”并不像太守与众宾的游。
洌(liè)，清。
肴(yáo)，鱼肉等荤菜。山肴，指山里得来的野味。蔌(sù)，菜。
射，指投壶。这是古代举行宴会时常玩的一种游戏，把箭投向壶里，以投中多少决胜负，负者要罚酒。
筹，这里指酒筹，用来计算饮酒的数量。
欢，同欢。
颓，倒。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王安石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北宋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人。仁宗庆历二年（公元1042年）中进士，累官至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也是宰相，神宗改官制后用此名），封荆国公。王安石执政后，积极推行新法。他的新法是在北宋阶级矛盾尖锐、民族危机严重的情况下产生的。新法的目的在於给大官僚大地主等特权阶级以一定的限制，以增加朝廷收入，加强国防力量，因而遭到了大官僚大地主的坚决反对，屡受排挤，最后只得辞职。哲宗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死在南京。
他的散文有较大的成就，他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主张作文章一定要“有福於世”，因而他写文章的态度很严肃，目的性很明确。他的散文大多数是政论性的，抨击时政，指责时弊，多精辟中肯，富有说服力。他的诗也有一定的成就。
他的作品辑为《临川集》，共一百卷，由南宋詹大和核定。南宋李壁为他的诗作了注。清沈饮韩为他的文作了注，并补正了李壁所注王诗的阙误。沈氏注中华书局有重印本。
游褒禅山记
翳(yì )，遮蔽。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於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阳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馀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予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予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褒，同褒。褒禅山，在今安徽含山县。
浮图，梵语译音，佛家认为僧人之中修行圆满大彻大悟的叫浮图。慧褒，唐代高僧。址，基，这里指山脚下。
庐，庐舍，指墓旁的房舍。冢，坟墓。
其，指华山。这是说，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有“花山”二字还可认出来。
“花”“华”不同音，王安石认为读华是读错了。
记游，指题诗文在洞壁上以记游。
窈(yǎo)然，深远的样子。
十一，十分之一。
咎，责怪。
於是予有叹焉。古人之观於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於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於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
得，指收获。
夷，平坦。以，连词，等於说而。
瑰(guī)怪，珍贵而奇特。
不跟随别人中途停止。
相(xiàng)，辅助。
予於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予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
谬其传，以讹传讹。莫能名，不能称名，这里泛指古说失传。
君圭是名，君玉是字。下文王回深父，安国平父，安上纯父仿此。
长乐，地名，今福建长乐县。
至和，宋仁宗年号，至和元年，当公元1054年。
苏轼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山（今四川眉山县）人。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中进士，历任翰林学士兼侍读、兵部尚书兼侍读、端明殿翰林侍读等职，死后谥为文忠公。他反对王安石新法，因而多次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他一生的宦途是不平静的，曾屡次遭到贬黜，最远被贬到琼州（今海南岛），为琼州别驾。六十六岁时死在常州。
苏轼是有多方面成就的作家。他的散文与诗词都很有名。在散文方面，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在词方面，他和辛弃疾齐名。豪放是他的诗文的特点。
有时在作品中也流露出消极颓废的感伤情调，且常常阐发老庄的哲理，这就给他作品的思想内容方面带来了不少的糟粕。
苏轼的作品，保存下来的共一百一十卷，收入《东坡七集》。南宋郎晔把他的文章选出四百几十篇，编成六十卷，为之作注，定名为《经进东坡文集事略》。这两种本子，解放后都有重印本。关於诗，有宋施元之的《施注苏诗》、清王文诰的《苏诗编注集成》、翁方纲的《苏诗补注》等。关於词，有《东坡词》和《东坡乐府》。
贾谊论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贾谊，见本册883页。苏轼在这篇文章里分析了贾谊在政治上不得志的原因。他归结为贾谊不能自用其才，不能等待和不能容忍。其实根本原因在於贾谊对朝廷的建议不利於当时的当权派，因而遭到排挤。
贾生，汉代的儒者称为“生”，如贾生、董生（董仲舒）。
所取者，指功业。
所就者，也是指功业。
致，指致功业。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於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汉文，汉文帝。
见上册《有子之言似夫子》。此处与原文略有不同。
昼，齐地名。孟子曾在齐国为卿，后来见齐王不能行王道，便辞官而去，但是在齐地昼停留了三天，想等齐王改过，重新召他入朝。事见《孟子·公孙丑下》。
《孟子·公孙丑下》：“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充虞，孟子弟子，苏轼这里误为公孙丑。豫，喜悦。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萦纡郁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以自伤哭泣，至於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馀而识不足也。
绛侯，周勃。参看本册721页注〔3〕。汉文帝刘恒是刘邦第二子，初封为代王。吕后死后，诸吕想篡夺刘家天下，於是以周勃、陈平、灌婴为首的刘邦旧臣共诛诸吕，迎立刘恒为皇帝。刘恒回京城路过渭桥时，周勃曾向他跪上天子玺。
诸吕作乱，齐哀王听到了消息，便举兵讨伐。吕禄等派灌婴迎击，灌婴率兵到荥阳（今河南荥阳）后，不击齐王，而与周勃等共谋，并屯兵荥阳，与齐连和，为齐王助威。周勃等诛诸吕后，齐王撤兵回国。灌婴便回到长安，与周勃、陈平等共立文帝。
这是说他们君臣之间，比父子兄弟还亲。
贾谊为太中大夫时，曾向文帝提出”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以及列侯就国，更改律令等一系列建议，得罪了周勃、灌婴等人。他做梁怀王太傅时，又向文帝献治安策，对治国、御外等方面提出了建议。
优游，叠韵连绵字，从容不迫的样子。浸渍(zì)，双声连绵字，渐渐渗透的样子。
遽，副词，迫不及待地。贾谊《治安策序》：“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
贾谊因被朝中大臣排挤，贬为长沙王太傅，路过湘水，作赋吊屈原。
萦纡(yíng yū)，双声连绵字，缭绕的样子。这里比喻心绪不宁。
趯，同跃。跃然，跳跃的样子，形容远举。远举，原指高飞，这里比喻退隐。贾谊《吊屈原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正是远举的意思。
贾谊在做梁怀王太傅时，梁怀王骑马摔死，他自伤未能尽职，时常哭泣，一年多后就死了。夭绝，指贾谊早死。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谨其所发哉！
累，忧虑。
睿(ruì)，智慧通达。
苻坚，晋时前秦的国君。王猛，字景略，初隐居华山，后受苻坚召，拜为中书侍郎。
王猛被用后，受到苻坚的宠信，屡有升迁，权倾内外，遭到旧臣仇腾、席宝的反对。苻坚大怒，贬黜仇、席二人，於是上下皆服（见《晋书·载记·王猛传》）。
匹夫，指苻坚。略，夺取。当时前秦削平群雄，占据着北中国，与东晋对抗，所以说“略有天下之半”。
狷(juàn)介，孤高，不同流合污。
沮(jǔ)，颓丧。
发，泛指立身处世，也就是上文所谓自用其才。
喜雨亭记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敌，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志，记，后来写作“志”。
周成王的同母弟唐叔得一异禾。这种禾是两禾生在不同的田亩上，而合生一穗。於是献给成王，成王送给周公。周公受禾后，作《嘉禾》一篇。《嘉禾》文已佚亡，今《尚书》仅存篇名。
据《汉书·武帝纪》记载，元鼎元年（公元前116年）五月，得宝鼎於汾水上，於是改元为元鼎元年。《通鉴考异》认为得宝鼎应在元鼎四年，元鼎年号是后来追改的。
鲁文公十一年，北狄鄋(sōu)瞒国伐鲁，鲁文公派叔孙得臣御敌，打败了鄋瞒，并俘获了国君侨如，於是将自己的儿子命名为侨如，以表其功。
予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於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於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於庭，商贾相与歌於市，农夫相与忭於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扶风，即凤翔府，今陕西省凤翔县。苏轼曾做过凤翔府判官，於嘉祐六年(1061)到任。
雨麦，上天下麦子。岐山，今陕西岐山县。
占，占卦。年，年成，收成。有年，指丰收。人们不知道雨麦是不是“祥瑞”，所以占卦。
弥，满。弥月，整月。
乙卯，四月初二日；甲子，四月十一日；丁卯，四月十四日。
忭(biàn)，高兴，喜欢。
以，介词，因，省略了宾语。
於是举酒於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於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於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
属(zhǔ)，后来写作“嘱”。属客，指斟酒给客人喝。
荐，重。荐饥，重复地遭到饥荒。
优游，见本册1054页注〔5〕。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伊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造物，造物主。
珠襦押韵；玉粟押韵；日力押韵；守有押韵；功空押韵；冥名亭押韵。
幸勇 发表于 2015-10-26 08:10
山人引典籍以拓展诗友文学知识。赞！
这是古汉语的基础知识，王力先生所编的古代汉语是大学必修课，不敢不知{:handshake:}
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6-5-15 21:58 编辑
第十一单元 文选（沈约）============================= 沈约（公元441-513），字休文，武康（今浙江德清县武康镇）人，历仕宋、齐、梁三朝，梁武帝时官至尚书令。博通群书，著述很多，有《晋书》《宋书》《齐纪》《四声谱》等书。他主张作诗必须讲求声律对仗。他和谢脁、王融作诗就努力在这方面下功夫，世称为“永明体”（永明是齐武帝的年号，永明体就是指这一时期诗的风格）。永明体偏重形式，忽视作品的思想内容，助长了当时绮丽柔靡的文风。但是他的声律论对诗歌的发展也有一定的贡献。
谢灵运传论
史臣曰：民禀天地之灵，含五常之德，刚柔迭用，喜愠分情。夫志动於中，则歌咏外发。六义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讴谣，纷披风什。虽虞夏以前，遗文不睹，禀气怀灵，理无或异。然则歌咏所兴，宜自生民始也。
【注释】
谢灵运，南北朝时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县）人，袭封祖父谢玄的爵位康乐公，所以后人称他为谢康乐。他的诗文都很好，特别长於山水诗。他先做永嘉太守，游山玩水，不理政务。后来做临川内史，放浪无异过去。被人弹劾，徙广州。不久，因有人告他谋反，被杀。这篇是附在《宋书·谢灵运传》后的一段议论文字，《昭明文选》列入“史论”一类。文中共谈两个问题，一是情和文的问题，一是声律问题，并以此来评论前人的作品。全文以后者为主，因为这在沈约看来是他独得之秘。
史臣曰，史臣即指沈约自己，这是仿《史记》“太史公曰”之例。
五常，即五行，指水、火、木、金、土。德，德性，性质。古人说人承受天地的精气，含有五行的本性，这是古人不科学的说法。
刚柔，指人的本性有刚有柔。迭，更替，轮换。
愠，怒。情，感情。旧有所谓七情，即喜、怒、哀、惧、爱、恶、欲。
志，心意，即思想感情。《毛诗序》：“情动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欢之不足，故永歌之。”《汉书·艺文志》：“《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
六义，诗有六义，即风、赋、比、兴、雅、颂，见《毛诗序》。
四始，古来有不同的说法。《史记·孔子世家》：“《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呜》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攸，所。
升降，指歌唱，唱时声音有高有低。讴，歌。谣，不用乐器伴奏的歌。
纷披，双声连绵字，等於说缤纷，繁盛的样子。风，指国风。什，指雅颂，因雅颂十篇为一什。
虞夏以前，未见有遗文（遗诗）留传下来。伪古文《尚书·虞书·益稷谟》：“帝庸（乃）作歌。”又伪古文《尚书·夏书》有《五子之歌》。
李善注《文选》作“理或无异”。以“理无或异”为是。无或异，没有什么不同。这是说，虽然远古没有诗歌传下来，只要是禀气怀灵的人，志动於中，就一定要歌咏外发，和远古没有什么差异。
周室既衰，风流弥著。屈平、宋玉导清源於前，贾谊、相如振芳尘於后。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自兹以降，情志愈广。王褒、刘向、扬、班、崔、蔡之徒，异轨同奔，递相师祖。虽清辞丽曲，时发乎篇，而芜音累气，固亦多矣。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踪，久无嗣响。至於建安，曹氏基命，三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自汉至魏，四百余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相如工为形似之言，二班长於情理之说，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并摽能擅美，独映当时。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习。源其飚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徒以赏好异情，故意制相诡。
【注释】
这是说到了西周末季，王室无道，人们作诗（以讽刺王室）的风气盛起来了。风流，指作诗的风气。
屈平，即屈原。导清源，比喻开辟了好的先路。
相如，即司马相如。振，举。芳尘，等於说美好的名声。振芳尘，指创作上取得巨大的成就。
英辞，华美的文辞。润金石，使金石增光生色。金，指钟鼎之类。石，指碑碣之类。古人颂功、纪事、寓戒之文，常刻在金石之上，以垂久远。
高义，表现於作品中的作者的高洁的思想。薄，迫近。
王褒，字子渊。刘向，字子政。扬，指扬雄，字子云。班，指班固。崔，指崔駰(yīn)，字亭伯。蔡，指蔡邕。这几个人都是汉代的辞赋家。
异轨，等於说不同的道路。同奔，一齐向前奔驰。这是说所取的道路虽然不同，却共同努力於创作。
递，顺次，一个接一个地。师祖，等於说效法。这句是说王、刘、扬、班、崔、蔡等人一个接一个地以前人为师祖。
曲，乐曲，曲调。这里指文章的声韵。
芜音，芜杂之音。累气，累赘的言辞。
平子，张衡的字。张衡，东汉西鄂（今河南南阳一带）人，是我国古代有名的科学家和文学家。他作《两京赋》，构思十年乃成。艳发，指文章漂亮有文彩。
情，思想感情。这是说文章随着思想感情不同而变化。
绝唱，等於说绝调，指无人能及的文章。高踪，等於说高的造诣。
嗣响，指能继续平子之作的作品。“响”字和“唱”字相应。
建安，汉献帝年号（公元196-220），当时曹操执政。
基命，等於说始受命，指建安末曹丕做了皇帝。基，始。
三祖，曹操是魏太祖，曹丕是魏高祖，曹叡是魏烈祖。陈王，指曹植。植字子建，封为陈王。
这是说曹氏诸人具有文学的才华。盛藻，丰盛的辞藻。
甫，开始。纬，织物的横线，这里用如动词，等於说组织。这两句是说根据思想感情来组织文辞，用文辞来润饰内容，也就是思想内容与形式并重。
工，巧，擅长。形似之言，指描写物态之文。
二班，指班彪、班固父子。情理之说，指抒情说理之文。
仲宣，王粲的字。王粲是建安七子之一。气质，指材性。
摽(biāo)能，表现出才能。擅美，独具优点。
源，用如动词，等於说推寻。飚(biāo)，暴风。飚流，略等於上文的“风流”，这里指汉魏四百余年的诗赋创作。
风骚，指国风（《诗经》）、离骚。
赏好，欣赏爱好。
意，指内容。制，指体裁。诡，异，不同。
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缀平台之逸响，采南皮之高韵。遗风余烈，事极江右。在晋中兴，玄风独扇，为学穷於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辞，义殚乎此。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之气。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摽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
【注释】
元康，晋惠帝年号，由公元291年至299年。
潘，指潘岳，字安仁。陆，指陆机、陆云。
律，指诗文的声律。班贾，指班固、贾谊。
体，指诗文的体裁。曹王，指曹植、王粲。
缛，繁复杂。旨，指作品的思想。星稠，像星辰一样稠密。
文，指作品的文采，即指辞藻。绮，有花纹的丝织物。合，和。绮合，像绮一样组织得那么协调。
缀，联接，这里指继续。平台，西汉梁孝王在睢阳（今河南商邱县）修建宫室，筑复道，从王宫到城东北的平台，招揽四方才士。司马相如也曾客游於梁，和诸文人一起住了几年，并著《子虚赋》。逸响，指司马相如的文章。逸，高超。
南皮，今河北南皮县，魏文帝为五官中郎将时，曾与诸文士游於此。高韵，指应瑒、徐干的文章（依《文选》李善注）。
余烈，余业。
极，尽。江右，指西晋。东晋建都建业（今南京），称江左；西晋建都洛阳，故称江右。
中兴，衰而复兴。西晋亡后，元帝建都建业，东晋建国，故称中兴。
玄风，玄学的风气，指老庄之学。扇，后来写作煽，炽盛。东晋时士大夫崇尚老庄之学，清谈之风很盛。
为学，治学。柱下，指老子，老子曾做过周柱下史。博物，多识事物。七篇，指《庄子》内篇七篇。这两句是说当时人所学习研究的只是老庄之学。
义，理。殚，尽。这两句是说当时人作起诗文来，所谈的道理完全是老庄的思想。
建武，晋元帝年号，当公元317年。暨，到。义熙，晋安帝年号，由公元405年至418年。
缀，《文选》作比。缀响联辞，指诗文写作。属(zhǔ)，连接。委，聚积。波属云委，比喻作品众多。
寄言，寄托言论。上德，指老子的学说。《老子》第三十八章：“上德不德，是以有德。”玄珠，指庄子的学说。《庄子·天地》：“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
遒(qiú)，刚劲。大意是说，这一百年之间，不再看见（无闻）遒丽的文章了。
仲文，姓殷，陈郡（今河南淮阳一带）人。孙，指孙绰，字兴公，太原中都（今山西榆次县）人。许，指许询，字玄度，高阳人。孙、许都是东晋的玄言诗人。叔原，谢混的字，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县）人。太元，晋孝武帝年号，由公元376年至396年。太元之气，仍指以孙、许为首的玄言诗风。
宋氏，指南朝宋(420-479)。
颜，指颜延之，字延年，临沂（今山东临沂县）人。谢，指谢灵运。《南史·颜延之传》：“延之、灵运，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江右称潘陆，江左称颜谢焉。”腾，飞腾。声，名望。
兴会，情兴所会。摽举，高举，昂扬。
明密，明白细密。
与前代的优秀作家并驾齐驱。方轨，见第三册705页注。
垂范，传下法式。后昆，后代子孙，这里指后人。
若夫敷衽论心，商榷前藻，工拙之数，如有可言。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节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
【注释】
衽，裳（下衣）两旁的襟，用以掩前后幅间的缝隙。敷衽，铺开衣襟。古人席地而坐，坐时襟要铺开。《离骚》：“跪敷衽以陈词兮。”心，指文心。
商榷(què)，商讨。前藻，前人的作品。
数，术。如，好像，似乎。
五色互相映衬，使彼此显得更加鲜明。五色，青黄赤白黑，这里指文学作品的藻饰。宣，显。
八音合奏，声音协调流畅。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类乐器所奏出的声音，这里指文学作品的声律节奏。
玄，黑中带赤之色。玄黄，泛指颜色。律吕，古代用来确定乐音高低的十二个律管，这里指律吕所发的声音。
每一样都安排得当。宜，安，得其所。
宫羽，泛指五声。在这里宫指平声，羽指仄声（包括上去入三声）。必须四声交替，文章才有声律的美。互节，《文选》作“舛节”。低昂互节，高低的声音互相调节。
切，不浮。《文心雕龙·声律》说：“凡声有飞沈”，浮声正是飞，切响正是沈。浮声可能指平声，切响可能指仄声。
一简，指五言诗的一句。《南史·陆厥传》说沈约以平上去入四声制韵，“五字之中，音韵各异；两句之内，角徵不同。”与本文相比，可知“一简”即等於一句“五字”。
音韵，指双声叠韵。除连绵字外，一句之中不能用双声叠韵。例如曹植《赠丁仪、王粲》：“壮哉帝王居，佳丽殊百城”，“殊”“城”双声，又：“皇佐扬天惠，四海无交兵”，“皇”“扬”叠韵。这是沈约所主张避免的（参照《文镜秘府论》）。
轻重，指声调的高低。轻重悉异，即五言诗第五字不得与第十字同声之类。例如《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楼”“齐”都是平声，就犯“上尾”的毛病（参照《文镜秘府论》）。
至於先士茂制，讽高历赏。子建“函京”之作，仲宣“灞岸”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正以音律调韵，取高前式。自灵均以来，多历年代，虽文体稍精，而此秘夫睹。至於高言妙句，音韵天成，皆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世之知音者，有以得之，知此言之非谬。如曰不然，请待来哲。
【注释】
先士，前代的文士。茂制，好的作品。
讽高，讽诵的人都以为高妙。历赏，历代辞人共同欣赏。
曹植《赠丁仪、王粲》诗：“从军度函谷，驱马过西京。”
王粲《七哀诗》：“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
子荆，孙楚的字。孙楚是孙绰的祖父。他的《征西官属送於陟阳候作》诗中有“晨风飘歧路，零雨被秋草”之句。
正长，王瓒的字。王瓒，义阳（今河南信阳一带）人。他的《杂诗》中有“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之句。
傍，依靠。诗史，指别人的诗句和史实（历史典故）。
比起前人作诗的法度来，取得更高的成就。式，法度。
灵均，屈原的字。
稍精，渐精。此秘，指声律方面的道理，沈约认为这是他独得之秘。
理，也指声律方面的道理。匪由思至，不是自觉地经过思考达到的。
张蔡曹王，指张衡、蔡邕、曹植、王粲。
潘陆颜谢，指潘岳、陆机、陆云、颜延之、谢灵运。
去，离。之，指声律的美。
《文选》作“此言非谬”。
来哲，将来的明智之人。
陶弘景
陶弘景（公元452-536），字通明，秣陵（今江苏江宁县）人。不到二十岁时，萧道成为相，就引用他为诸王侍读，后隐居於句容的句曲山。梁武帝遇有国家大事，常去征询他的意见，时人称他为“山中宰相”。他爱山水，好道术，精通阴阳五行、地理、医药。著有《帝代年厝》《古今州郡记》《本草集注》等书，都秘而不传。今传《陶隐居集》辑本一卷。又《古今刀剑录》旧题为陶弘景所作。
答谢中书书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呜。夕日欲颓，沈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注释】
谢中书，指谢征（或作微），字元度，阳夏（今河南太康县）人。曾做中书鸿胪，所以称“谢中书”。这段文字是原信的一部分，很像一首清新优美的山水诗。
交辉，交相辉映。
歇，这里指散尽。
颓，坠落。
沈鳞，指潜游水中的鱼。
欲界，指人世。佛家把生死往来的世界分为三界：一、欲界，有淫欲和食欲。二、色界，在欲界之上。色指外在的有形物质。色界已无淫食二欲，但还有物质的障碍。三、无色界，在色界之上。此界已无一切物质。欲界之仙都，等於说人间之仙境。
与，参与。这里指欣赏。
吴均
吴均（公元469-519），字叔庠，故鄣（故城在今浙江安吉县西北）人。好学，有俊才。南朝梁时曾任吴兴刺史、郡主簿，官至奉朝请。他的诗文清新挺拔，当时有些人摹仿他，号为“吴均体”。有《吴朝请集》辑本一卷传世。
与顾章书
仆去月谢病，还觅薜萝。梅溪之西，有石门山者，森壁争霞，孤峰限日；幽岫含云，深溪蓄翠；蝉吟鹤唳，水响猿唬，英英相杂，绵绵成韵。既素重幽居，遂葺宇其上。幸富菊花，偏饶竹实。山谷所资，於斯已办。仁智所乐，岂徒语哉！
【注释】
顾章，生平不详。本文语言清新，意境高远，是一篇六朝山水小品中的优秀作品。
去月，上月。谢病，告病，即因病辞官。
薜萝，即薜荔与女萝。《楚辞·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参看第二册557页），后世以称隐者之居。还觅薜萝，是说自己要隐居。
梅溪，在浙江安吉县境。
森，众多的样子。壁，险峻的山崖。霞，早晚的彩云。
限，阻，这里指拦住。
岫(xiù)，山洞。
翠，指绿水。
唳(lì)，鹤呜。
唬，同啼，呜。
英英，和盛的样子。《吕氏春秋·古乐》：“其音英英。”杂，同杂。
绵绵，连绵不断的样子。韵，和声。
幽居，指隐居。
葺(qì)宇，盖房子。
饶，富裕。菊花、竹实，都是隐者之所食。《楚辞·离骚》：“夕餐秋菊之落英。”《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裴松之注：“苏门山有隐者，莫知姓名，有竹实数斛，臼杵而已。”
资，藉。所资，所需的东西。
这几句是说，有了很富饶的菊花与竹实，隐居的需要已经具备了。办，具备。
仁智所乐，指山水。《论语·雍也》：“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徒语，等於说空话。
刘勰
刘勰（生卒年不可详考，约在公元465-521），字彦和，东莞莒（今山东莒县）人，世居京口（今江苏丹徒县）。他出身於贫寒家庭，早年丧父。青年时代依靠沙门僧佑生活，专心学问，博通经论。南朝梁时，做过东宫通事舍人等几任小官，昭明太子很看得起他。晚年出家，改名慧地。他的思想受儒家和佛家的影响都很深。
他最有名的著作是《文心雕龙》，这部书完成於齐代，分上下两篇（编）共五十篇。上篇前五篇阐述他的文学应宣扬圣道以便有益风化的道理，其余各篇详论文体，阐明各种文体的源流和特征，并评论前人作品的优缺点。下篇全面系统地讨论了创作问题。这部书可以说是六朝以前文学批评的全面的总结，是我国古典文学批评史上杰出的巨著。
现在通行的《文心雕龙》，有黄叔琳注本和范文澜注本。
情采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纲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老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韩非云，“艳采辩说”，谓绮丽也。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文辞之变，於斯极矣。研味李老，则知文质附乎性情；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若择源於泾渭之流，按辔於邪正之路，亦可以驭文采矣。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於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於情性。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
【注释】
情，指文章的思想内容。采，指文章的修辞，亦即文章的形式。全篇先论情与采不可偏废，内容要有真情实感，而形式要美。进而着重说明思想内容决定表现形式，形式为内容服务，抨击了当时的淫丽文风。
书辞，指著作。
文章原指绘画与刺绣上彩色的交错，所以说“非采而何”。
沦，小的波纹。《诗经·魏风·伐檀》：“河水清且沦猗。”“猗”本是语气词，后人把“沦猗”当作双音词，并加水旁於“猗”为“漪”。
文，指表现形式。质，指思想内容。
语出《论语》，参看第一册109页。鞹，同鞟，去掉了毛的皮。
犀兕虽然有皮，但要恁藉丹漆才能有色彩。资，等於说恁藉。《左传》宣公二年：“牛则有皮，犀兕尚多。......从（纵）其有皮，丹漆若何？”
若乃，至於。性灵，性情。综述性灵，是说抒情。
敷，铺陈。写，描绘。器，指万物。《周易·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是说凡是具体的东西都叫做器。）敷写器象，是说状物。
镂心，刻画思想感情。乌迹，指文字。许慎《说文解字叙》：“黄帝之史仓颉，见乌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告书契。”（这是说仓颉因见鸟兽的足迹得到启发而创造了文字。）
织辞，组织文辞。鱼纲，指纸。《后汉书·宦者传》：“[蔡]伦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纲以为纸。”
彪炳，文采焕发的样子。缛采，丰富的文采。名，当作明。
形文，形中之文。这是说绘画中有文章。
声文，声中之文。五音，宫商角征羽。这是说音乐中有文章。
情文，情中之文。五性，喜怒哀乐怨。这是说辞章中有文章。作者在这里用广义的文，包括绘画音乐在内，而以绘画音乐来衬托辞章。
黼黻(fǔfú)，古代礼服上绣饰的花纹。白与黑相间的花纹叫黼，黑与青相间的花纹叫黻。这句与“形文”相应。
比(bì)，并列，这里指配合在一起。韶夏，古乐章名，这里泛指音乐。这句与“声文”相应。
五情，当作五性。这句与“情文”相应。
神理之数，天然的规律。神理，等於说天理；数，等於说规律。
孝经，书名，十三经之一，是一部宣传封建孝道的书。垂典，传下法则。
丧言不文，父母死了，居丧期间，说话不加文采。《孝经·亲丧》：“孝子之丧亲也......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
常言，平常说的话。未尝质，未曾没有文采。
疾，憎恶。
信，真实。《老子》第八十一章：“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五千，指《老子》，因为《老子》有五千字。
辩，巧言。雕，雕饰。《庄子·天道》：“故古之王天下者，......辩虽雕万物，不自说（悦）也。”
藻饰，文采。
艳采，艳丽的文采。辩说，巧妙的语言。《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乎辩说文丽之声。”这里作“艳采”，“采”可能是“乎”字之误。
绮(qǐ)，华丽，有文采。
用艳丽的言辞使文章达到绮丽，用巧言的雕饰使文章达到藻饰。
研，穷究。味，体会。李老，当作“孝老”，因上文提到《孝经》《老子》。文质附乎性情，文章的华美或朴质依附於所表现的性情。文，文彩。质，朴质。
华实过乎淫侈，文采（即形式）和实质（即内容）过於淫侈。华实，《左传》文公五年：“且华而不实，怨之所聚也。”淫侈，凡事过分都叫淫或侈。
泾渭，二水名。《诗经·邶风·谷风》：“泾以渭浊。”旧说泾浊渭清，其实是泾清渭浊。按辔，指停住车马不前进。这里用选择清流和正路来比喻情采不偏废。采过於情，就是择浊流，趋邪路。
铅，古人用铅粉化妆。黛，青黑色的颜料，古时妇女用以画眉。
盼，眼睛黑白分明。倩(qiàn)，口颊含笑的样子。盼倩，这里泛指女子妍媚之态。《诗经·卫风·硕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淑，善，美好。
经、纬，织物所用的直线叫经，横线叫纬。必先有直线才能织，所以经被认为比纬重要。
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认为上文以经配纬，则“理定”句应以情配辞，作“情定而后辞畅”。
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志反，文岂足征！
【注释】
诗人，指《诗经》的作者。什篇，即篇什。《诗经》的“雅”和“颂”都以十篇为什（什就是以十为一个单位的意思），所以后人泛称诗篇为“什篇”或“篇什”。
辞人，泛指汉代的辞赋家。
风雅，这里指全部《诗经》。
志思蓄愤，《毛诗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司马迁《报任安书》：“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吟咏情性，以讽其上”见《毛诗序》，但“讽”作“风”。
诸子之徒，指上文所说的“辞人”。
郁陶(yáo)，精神郁结的样子。伪古文《尚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孟子·万章上》：“郁陶思君尔。”
夸饰，指夸张修饰之辞。
鬻(yù)声钓世，等於说沽名钓誉。鬻，这里是买的意思。钓世，作伪来骗取世人对自己的称赞，好像钓者用饵来诱鱼上钩。
要，扼要。约，简约。
淫，过分。烦，多而乱。滥，指浮辞，即无真情实感的话。
忽，忽略，轻视。
体情，体现出思想感情。制，指作品。疏，稀少。
逐文，追求文采。
轩，古代大夫以上所乘的车。冕，古代大夫以上所戴的礼帽。轩冕，指官爵。
泛，浮泛。皋壤，泽边地，这里指隐居。《庄子·知北游》：“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
几，通机。几务，官府中的事务。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机务缠其心。”
人外，等於说世外。
真宰，这里指性情。真，指本性。宰，主宰。《庄子·齐物论》：“若有真宰而不得其眹（同朕，征兆，迹象）。”
翩其反矣，等於说结果适得其反。《诗经·小雅·角弓》：“騂騂角弓，翩其反矣。”（騂騂，调和的样子。翩，清人陈奂认为是“偏”的假借字，见《诗毛氏传疏》。）
蹊(xī)，人们践踏出来的小路。实，果实。这话的大意是：桃李从来不说话，而人们常常到树下去，因而走出路来，因为那里有果实。《史记·李将军列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淮南子·缪称训》：“男子树兰，美而不芳。”
征，凭信。《论语·八佾》：“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
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经；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是以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夫能设谟以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摛藻。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於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
【注释】
经，一本作理，从上下文来看，理字是。
采滥，文采过多。辞诡，言辞虚伪。
心，思想。理，道理。翳(yì)，掩蔽。
翠纶，用翡翠装饰着的钓鱼的丝线。桂饵，用丹桂（肉桂）做钓鱼的鱼食。《太平御览》八三四引《阙子》：“鲁人有好钓者，以桂为饵，黄金之钩，错以银碧（镀上银白色和青绿色），垂翡翠之纶，其持竿处位即是，然其得鱼不几矣（不能希望了）。”
言语的真义被文采所隐蔽了。隐，隐蔽。荣，草的花。华，木的花。荣华，在这里指文采。《庄子·齐物论》：“言隐於荣华。”
穿着锦衣，外面再罩上一件麻布衣。第一个衣字读yì。锦，有彩色花纹的丝织物。褧(jiǒng)，麻布衣。《诗经·卫风·硕人》：“衣锦褧衣”。《礼记·中庸》：“衣锦尚褧，恶其文之著也。”（尚，指套在上面。）
章，通彰，明显。
贲(bì)，卦名。象，指象辞。《易经·贲》：“上九，白贲无咎。”贲是装饰的意思，“白贲无咎”是说用白色做装饰，就不会有什么过错。穷，极，到最后。上九是贲卦的最后一爻（卦的每一横行叫一爻），象征着装饰到极点又返回到素，即用白色做装饰，所以说“穷白”，即终於白，也就是返本之意。本辞太华丽不好，应回到素朴上来。
设谟，指布局。谟，通谋。位，动词，安置。理，指思想。
拟地，也指布局。拟，酌量。地，地位。置，安排。心，指感情。
结音，把声音联结起来，即组成篇章。
摛(chī)藻，铺陈辞藻。
文不灭质，文采不隐没内容。博不溺心，博学而不淹没心灵。《庄子·缮性》：“文灭质，博溺心。”
正采，正色。古人以青黄赤白黑为正色，这里的朱蓝就是赤色和青色。
间(jiàn)色，杂色，指不正的颜色。古人以红紫为间色。按：赤白相间为红（今称粉红），赤青相间为紫。屏(bǐng)，除去，抛弃。《论语·乡党》：“红紫不以为亵服。”又《阳货》：“恶紫之夺朱也。”
雕，刻金。琢，治玉。章，这里指花纹。《诗经·大雅·棫朴》：“追琢其章，金玉其相。”（追琢即雕琢。相，当质讲。）《诗经》的话是说：雕琢的是器物的花纹，金玉是器物的本质。这里只说了“雕琢其章”，其实兼有“金玉其相”的意思，比喻文章的形式固然要美，但不能忽视思想内容。
彬彬，文质各半的样子。《论语·雍也》：“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里用“彬彬君子”来比喻内容丰富正确、文采美丽焕发的文章。
赞曰：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心术既形，英华乃赡。吴锦好渝，舜英徒艳。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注释】
赞，文体的一种。《文心雕龙》的赞则是概括全篇大意，作为简短的结论，和一般的赞不同。赞一般是韵文。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验，证明。
心术，等於说内心的活动。形，表现。《礼记·乐记》：“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英华，指文藻。赡，丰富，充足。
吴锦，吴地织的锦。好(hào)，等於说容易。渝，变质。
舜英，木槿花。徒艳，白白地艳丽。木槿花朝开暮落，所以说“徒艳”。连上句是比喻文章只有华丽的形式而无真实的内容，就不能垂之久远。
厌，厌烦，腻烦。
熔裁
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蹊要所司，职在熔裁，櫽括情理，矫揉文采也。规范本体谓之熔，剪截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熔则纲领昭畅，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斩削矣。骈拇枝指，由侈於性；附赘悬疣，实侈於形。二意两出，义之骈枝也；同辞重句，文之疣赘也。
【注释】
熔，熔铸，指使文章内容得体合度。裁，剪裁，指斟酌繁略，使文辞不致芜杂。本文指出处理文章的思想内容和表现形式，应该像铸金器、制衣服一样，要做到恰到好处。思想内容的杂乱、空乏，语言的繁杂、枯竭，都是不好的。
情理，情感道理，指思想内容。设位，安排位置，即布局。
凭着气势的刚柔来建立文章之本。刚柔，指文章的气势而言。本，指文章的思想内容。
文辞的变化是为了适应临时的需要。变通，等於说变化，指文辞而言。趋时，追随时势，等於说适应情况。
确定文章的思想内容有一定的体制，但有时意思偏颇冗长，就超出体制的限制。体，即体制。或，有时。偏，偏颇，不正。长，冗长。
适应情况，没有固定的方法，所以有时文辞显得繁芜杂乱。
蹊，路。要，要衡。蹊要，这里指写作的关键。司，主管。职，主要。
櫽(yǐn)括，矫正邪曲的工具，这里用如动词，当矫正讲。矫，使曲者直。揉，使直者曲。矫揉，使......屈伸。这两句大意是：使文章的情理和文采都纳入正规。
本体，指思想内容，即情理。规范本体，使思想内容纳入一定的规范，即纳入一定的纲领中。
浮词，虚饰不实的言辞。
芜秽，田不整治，生出许多杂草。这里指没用的词句。
昭畅，明白畅通。
审分，指审定曲直、分辨曲直。
骈拇，脚的大拇指和二指相连，合成一指。枝指，手的大拇指旁枝生一指。侈，过多，多余。骈拇枝指都是先天生长的，所以说是性。附赘，附生的多余的肉。悬疣（yóu，通疣），悬在身上的小瘤。附赘悬疣都是后天形成的，所以说是形。《庄子·骈拇》：“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赘县（悬）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
二意，黄叔琳校本作“一意”，甚是。一意两出，同一个意思两次出现。
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是以草创鸿笔，先标三准：履端於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於中，则酌事以取类；归余於终，则撮辞以举要。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既斩，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
【注释】
思绪，思想的头绪，等於说思路。
权衡，就是秤。轻重，指或轻或重，即有偏差。
草创，指起草。《论语·宪问》：“为命，裨谌草创之。”鸿笔，等於说鸿文，大文。
开始走第一步，就要确定思想内容，安排纲领。履，践，走。端，开始，即第一步。设情，立意，即确定思想内容。位体，安排纲领，亦即布局。
其次，取用正确的合适的材料，也就是要斟酌用典。《文心雕龙》有《事类》篇，专讲用典。举，取，用。於中，等於说其次。
最后，归到余下的事，就是要用最精炼的言辞来突出要点。於终，等於说最后。撮，摄取。以上所说三准，可概括为：一、立意与布局，二、考虑用典，三、用精炼语突出要点。《左传》文公元年：“先王之正时也，履端於始，举正於中，归余於终。”那是讲历法的。这里断章取义，和《左传》原文的意义不同。
舒，铺展。华，指辞藻。布，铺陈。实，指思想内容。替，应作质。节，节制。这句是说华实兼顾，文附於质。
美材，好的木材，比喻文章所用的好材料。斩(zhuó)，砍削。大意是：美材之在绳墨以外的也去掉了。
首尾圆合，前后圆满吻合。
条贯，有条理。统序，有次序，有层次。
术，方法、路子。素，预先。委心，指一心放在追求辞藻上。逐辞，追求辞采。
异端，指绳墨以外的东西。
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精论要语，极略之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谓繁与略，随分所好。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意显。字删而意阙，则短乏而非核；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
【注释】
讨，探讨，研究。
疏，这里当松散讲。
游心，游荡心思。窜句，穿凿文句（依司马彪说，见《经典释文》引）。《庄子·骈拇》：“骈於辩者，垒瓦结绳，窜句游心於坚白同异之间。”
随分所好，随着作者性之所好。分，天分，秉性。剪裁不一定要删削，有时反而要敷陈。这要看各人的天分。下文即讲明这个道理。
约，约束，压缩。
核(hé)，谨严。
辞殊，辞句不同，即多变化。
重(chóng)，重复。
昔谢艾、王济，西河文士。张俊以为艾繁而不可删，济略而不可益。若二子者，可谓练熔裁而晓繁略矣。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玩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乃情苦芟繁也。夫百节成体，共资荣卫，万趣会文，不离辞情。若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非夫熔裁，何以行之乎？
【注释】
谢艾、王济，二人名，谢艾见《晋书·张重华传》，王济不见於传。西河，指凉州（在今甘肃）。
张俊，应作张骏，字公庭，东晋时人，十岁能属文，《晋书》有传。
练，熟练，这里指擅长，会。
士衡，陆机的字。陆机，晋吴郡（今江苏江南一带地）人，与弟云并有才名。武帝末，兄弟二人一同到洛阳，太常张华说：“伐吴之役，利获二俊。”后事成都王颖，为人所谗，与弟云同时被杀。
士龙，陆云的字。
雅，甚，很。清省，清淡省略。陆云《与兄平原（即陆机，因机曾为平原内史，故称）书》：“云今意视文，乃好清省。”
亟(qì)，屡次。陆云《与兄平原书》：“兄文章之高远绝异，不可复称誉，然犹皆欲微多，但清新相接，不以此为病耳。”
崇，尊重。友于，指兄弟。《尚书·君陈》：“惟孝友于兄弟。”（友，指兄爱弟，弟敬兄。）“于”本是介词，后人把“友于”连用，作为兄弟的代称。
玩，同玩，这里是欣赏、喜爱的意思。
倍，加倍，指加宽加大。领，衣领。
即使文章工巧，也不能让它芜秽，何况是拙的呢？
榛(zhēn)，树名。楛(hù)，树名。榛楛都是不好的树。庸音足曲，平凡之音能补足乐曲。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於集翠。”这是比喻因有珠玉之句，所以榛楛之辞也美。《文赋》又说：“放庸音以足曲。”这是说平凡的辞句，配合着美妙的辞句，也显得美妙。按：刘勰不同意陆机的说法，所以在下面批评他。
识，见识，见解。鉴，等於说高明。
苦，意动用法。
百个关节共成一个身体，必须依靠血脉的流通。节，关节。荣（营）卫，指血脉。《黄帝内经》：“营卫不行，五藏（脏）不通。”
万趣，万种意趣。会文，会合成文。
辞情，辞句和思想内容。
周，周密。
运，运用。
赞曰：篇章户牖，左右相瞰。辞如川流，溢则泛滥。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剪秽，弛於负担。
【注释】
大意是：文章好比门窗，左右对照着，要求配置得当。牖(yǒu)，窗。瞰(kàn)，窥看。
权衡，衡量。损益，删增。
浓淡，指详和简。
弛，解除。
萧统
萧统（公元501-531），字德施，小字维摩，南朝梁武帝的长子。两岁时立为太子。长大后博览群书，和一些才学之士共同研讨，并从事著述。年三十一，病卒，谥昭明，所以世称“昭明太子”。他的著述以《文选》三十卷（今本分六十卷）为最有名。这部书集先秦至梁代的诗文很多，包括各种文体的代表作品，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文章总集。唐以后很受世人的重视；但是文体分得太碎杂，为后世所讥。
文选序
式观元始，眇觌玄风，冬穴夏巢之时，茹毛饮血之世，世质民淳，斯文未作。逮乎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之时义远矣哉！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随时变改，难可详悉。
【注释】
这是《文选》的序文，叙述文章的源起、体制及选文的标准，从中也论述了文学的性质。
式，句首语气词。元始，指原始时代。
眇，远。觌(dí)，见。玄风，远古的风俗、风气。
《礼记·礼运》：“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zēng)巢（聚柴木所做的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茹，吃。
质，质朴。淳，淳厚。斯文，指文章。作，兴起。《论语·子罕》：“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於斯文也。”这里借用“斯文”二字来指文。
逮，及，到。伏羲氏，相传为我国远古时代的一位帝王。八卦，≡（乾）、≡（坤）、≡（坎）、≡（离）、≡（艮）、≡（震）、≡（兑）、≡（巽）。书契，指文字。结绳，上古用绳子打结以记事。从“逮乎”到“生焉”，见《尚书序》，只是“逮乎”作“古者”。
语见《周易·贲(bì)》。天文，指日月星辰。时变，四时的变化。人文，指诗书礼乐。化成，教化人民使有成就。
时义，等於说时代的意义，作用。这句是说，文随时代而产生、演进，这很早就体现了。《周易·随》：“随之时义大矣哉。”（依王肃本。）王巾《头陀寺碑文》：“时义远矣，，能事毕矣。”
椎轮，指古代无辐无辋的车，是极原始的简陋的车。大辂(lù)，天子所乘的车。质，朴质。
增冰，即层冰，等於说厚冰。曾微，曾无，并没有。凛(lǐn)，冷。
踵，继。华，文饰。
变其本，变了它本来的样子。加厉，加甚，这里等於说更加寒冷。后代因此有“变本加厉”的成语，但是用於贬义，指变得更加厉害或严重。
悉，知道。
尝试论之曰：《诗序》云：“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至於今之作者，异乎古昔。古诗之体，今则全取赋名。荀宋表之於前，贾马继之於末。自兹以降，源流实繁。述邑居则有“凭虚”“亡是”之作，戒畋游则有《长杨》《羽猎》之制。若其纪一事，咏一物，风云草木之兴，鱼虫禽兽之流，推而广之，不可胜载矣。
【注释】
诗序，指《毛诗序》。
赋、比、兴，是诗的写作方法。直陈其事叫赋，比喻叫比，先言他物以引起正意叫兴。
大意是：古代所谓赋只是诗的一体；现在直陈其事的诗却索性叫做赋，不再叫做诗了。
荀，指荀卿。宋，指宋玉。《汉书·艺文志》载荀卿赋十篇，宋玉赋十六篇。按：《文选》所说的赋是以体物为主的赋，以荀宋为宗；而屈原等人的以抒情为主的作品则归入骚一类。
贾，指贾谊。马，指司马相如。骈体文为了字句整齐和对仗，往往把复姓改成单姓。至於用“马”而不用“司”，则是习惯。《汉书·艺文志》载贾谊赋七篇，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
源流，偏义复词，这里就是流的意思。实，通实。
凭虚，张衡《西京赋》托凭虚公子（凭，依托；虚，无。意思是无有此公子）述西京咸阳。亡(wú)是，司马相如《上林赋》托亡是公（意思是无此人）夸上林苑。
畋(tián)，打猎。长杨、羽猎，指扬雄的《长杨赋》《羽猎赋》。
又楚人屈原，含忠履洁，君匪从流，臣进逆耳，深思远虑，遂放湘南。耿介之意既伤，壹郁之怀靡诉。临渊有“怀沙”之志，吟泽有“憔悴”之容。骚人之文，自兹而作。
【注释】
君，指楚王。匪，通非。从流，指从善如流。《左传》成公八年：“从善如流。”如流，比喻快速。
臣，指屈原。逆耳，不顺耳，指忠言。《孔子家语·六本》：“良药苦於口而利於病，忠言逆於耳而利於行。”
耿介，守正不阿。壹郁，等於抑郁。靡诉，无处申诉。
怀沙，指怀石自沈。《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至於江滨......乃作怀沙之赋。......於是怀石，遂自投汩罗以死。”
这里用《楚辞·渔父》的语意，参看第二册569页。
诗者，盖志之所之也，情动於中而形於言。《关睢》《麟趾》，正始之道著；桑间濮上，亡国之音表。故风雅之道，粲然可观。自炎汉中叶，厥涂渐异，退传有“在邹”之作，降将著“河梁”之篇。四言五言，区以别矣。又少则三字，多则九言，各体互兴，分镳并驱。颂者，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吉甫有“穆若”之谈，季子有“至矣”之叹。舒布为诗，既言如彼；总成为颂，又亦若此。次则兴箴兴於补阙，戒出於弼匡，论则析理精微，铭则序事清润，美终则诔发，图像则赞兴。又诏诰教令之流，表奏笺记之列，书誓符檄之品，弔祭悲哀之作，答客指事之制，三言八字之文，篇辞引序，碑碣志状，众制锋起，源流间出。譬陶匏异器，并为入耳之娱；黼黻不同，俱为悦目之玩。作者之致，盖云备矣。
【注释】
这话出自《毛诗序》。《毛诗序》原文是：“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於中而形於言。”志，心意，即思想感情。“所之”的“之”，在这里是向往的意思。
《关睢》是《周南》的第一篇，《麟趾》是《周南》的最末一篇，这里用这两篇代表全部《周南》。《毛诗序》：“《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正始之道，正其初始的大道，指先正家而后正国的大道。
《礼记·乐记》：“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郑玄注：“濮水之上，地有桑间者，亡国之音於此之水出也。昔殷纣使师延作靡靡之乐，已而自沈於濮水。后师涓过焉，夜闻而写之，为晋平公鼓之，是之谓也。桑间在濮阳南。”
风雅，指《诗经》中的国风、小雅、大雅。粲然，鲜明的样子。
炎汉，古人以水火木金土五行生克作为帝王递相更代之应，认为汉是火德，所以称炎汉。
厥，其。厥涂，指诗歌发展的道路。
退传，指西汉韦孟。孟为楚元王、夷王及王戊祖孙三代之传，戊荒淫不遵正道，孟作诗讽谏。后退职居邹，又作了一篇。因为是退职后在邹作的，所以称“退传”，称“在邹之作”。
降将，指李陵。河梁之篇，相传李陵为苏武在河梁（河桥）上送别，作了三首诗送他，其中的第三首有“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之句。
四言，指韦孟的讽谏诗和在邹诗。五言，指李陵给苏武的诗。萧统认为这是最早的五言诗，其实这是后人伪托的。
《论语·子张》：“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区即区域，区域用来分别，所以区就是别（依刘宝楠说，见《论语正义》）。
《文选》五臣注吕向说：“《文始》：三字起夏侯湛，九言出高贵乡公。”夏侯湛，西晋人。高贵乡公，名髦，曹丕之孙。
分镳并驱，这里用来比喻不同的诗体同时并起。镳(biāo)，马勒，在马口中为衔，在马口旁为镳。
游扬，称扬。《毛诗序》：“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
吉甫，指尹吉甫，周宣王之臣。《诗经·大雅》中有《烝民》一诗，是尹吉甫作的，通篇颂扬仲山甫。中有“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之句。穆，和。穆若，等於穆如。“若”、“如”都是词尾。
季子，指春秋时吴公子季札。《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载：季札聘於鲁，观乐。为他歌《颂》，他赞叹道：“至矣哉！......盛德之所同也。”
舒布，展示铺陈。“诗”“舒”双声，这是从声音上解释，叫做声训。彼，指国风、小雅、大雅以及汉中叶以后的诗。
总成为颂，“颂”“总”叠韵，这也是声训。此，指诗经中的颂和汉代以后的颂。
由弥补缺陷过失的需要产生了箴。以下几句的结构同。箴(zhēn)，用以规戒劝告的一种文体。补阙，最初指臣弥补君王不尽职的地方。《诗经·大雅·烝民》：“袞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参看第一册27页注〔22〕。
戒，用以警戒的一种文体。弼(bì)，辅助。匡，纠正。
铭，用以称扬功德或申明鉴戒的一种文体。
美终，赞扬死去的人。诔(lěi)，用以累列死者生前功业而加以称扬的一种文体。
赞，用以称赞人之美的一种文体。《文选》录有夏侯湛《东方朔画赞》一篇，萧统可能以为图像与赞有关系，所以说“图像则赞兴”。
诏诰教令，是四种文体。诏，皇帝颁发的诏书。诰，皇帝对臣下的一种训戒或勉励的文告。教，诸侯王公的文告。《文选》载有传亮《为宋公修张良庙教》、《为宋公修楚元王墓教》。令，诸侯王公的书信。《文选》载有任昉《宣德皇后令》。
表奏笺记，也是四种文体。表，臣对君有所陈请的书信。奏，进之於君以言事的书信。笺，下属对上级的书信。记，又叫奏记，也是下级给上级的信。据《文心雕龙·书记》说：“公府奏记，而郡将奏笺。”《文选》载有杨修《答临淄侯笺》、阮籍《奏记诣蒋公》等。
书誓符檄，也是四种文体。书，书信。誓，誓师的文告，如《尚书·甘誓》。符，用以传达命令或声讨的文书。《全后汉文》载有《讨羌符》。檄，用以征召晓喻或声讨的文书。
弔，指弔文；祭，指祭文；哀，指哀文。这三种文体的性质都差不多。但是祭有祭品，弔没有祭品。哀文往往用以哀悼夭折的人，但也用於一般的哀悼。《文选》载有贾谊《弔屈原文》，谢惠连《祭古冢文》，潘岳《哀永逝文》等篇。弔祭悲哀只指三种文体，因为要凑成四个字，所以加上一个“悲”字。
答客，借答人问难以抒自己情怀的一种文体，如东方朔的《答客难》。指事，即“七”体，《文选》载有枚乘的《七发》，即说七事以启发太子，所以称“指事”。
三言八字之文，不好懂。有人说这都指隐语。如《古微书》引《孝经援神契》：“宝文出，刘季握。卯金刀，在轸北。字禾子，天下服。”是三言之文。《后汉书·曹娥传》注引《会稽录》：“邯郸淳作《曹娥碑》，援笔而成，无所点定。其后蔡邕又题八字曰：’黄绢幼妇，外孙 (jī)臼。‘”是八字之文。按：“卯金刀”是“刘”，“禾子”是“季”。“黄绢”八字是“绝妙好辞”。《世说新语·捷悟》：“黄绢，色丝也，於字为绝；幼妇，少女也，於字为妙；外孙，女子也，於字为好； 臼，受辛也，於字为辞（辞）。所谓绝妙好辞也。”
篇辞引序，也是四种文体。篇，诗篇，《文选》乐府类载有曹植《美女篇》，《白马篇》，《名都篇》，这里的“篇”可能是指乐府。辞，《文选》有辞一类，载有汉武帝《秋风辞》，陶渊明《归去来辞》。引(yìn)，歌曲之一种。《文选》载有曹植的《箜篌引》。序，用来陈述作者的意旨的文章。《文选》有卜子夏《毛诗序》等。
碑碣志状，也是四种文体。碑，指碑文。碣(jié)，也是碑文之类。志，墓志，记死者之年代行事。状，行状，叙述死者的德行。参看本册1100页通论第二十三节。
锋起，同蜂起，言其众多。锋，同蜂（蜂）。
这是说：许多文体的源与流相互间杂交错着出现。间(jiàn)，间杂，交错。
陶，指埙(xūn)，一种乐器，用土烧成。匏，指笙，笙用匏（葫芦）为座，上设簧管。
黼黻，参看本册1135页注〔16〕。
由於有这许多文体，作者在各方面的情致意趣可以说是完备了。致，情致。
余监抚余闲，居多暇日。历观文囿，泛览辞林，未尝不心游目想，移晷忘倦。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词人才子，则名溢於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太半难矣。
【注释】
监，指监国，皇帝外行，由太子代摄国政。抚，指抚军，太子随从皇帝巡行外地。《左传》闵公二年：“冢子（太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萧统当时是太子，所以这样说。
文囿，文章的园囿。辞林，文章之林。称“囿”称“林”，极言其多。
心游目想，应理解为“心想目游”，这是古人的一种修辞手法。
晷(guǐ)，日影。移晷，等於说移时，指经过一段长时间（例如一两个时辰）。张衡《西京赋》：“白日未及移其晷。”那是甚言时隙之短，这里用“移晷”则甚言时隙之长。
姬，指周代，因周天子是姬姓。
眇焉悠邈，指年代久远。眇、悠、邈，都是久远的意思。
七代，指周、秦、汉、魏、晋、宋、齐。
祀，年。
缥(piǎo)，青白色的帛。缥囊，指青白色帛做的书袋。
飞文染翰，形容才思敏捷，书写快速。翰，笔。染翰，用笔蘸墨。
缃，浅黄色的帛。帙(zhì)，书套。缃帙，用浅黄色帛做的书套。
自非，若非。略，删略。芜秽，指不好的文章。
清英，指好的文章。
要想两方面兼顾，多半是很难的了。功，事。兼功，等於说两方面（芜秽、清英）兼顾。太半，等於说多半。
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诸。若贤人之美辞，忠臣之抗直，谋夫之话，辨士之端，冰释泉涌，金相玉振。所谓坐狙丘，议稷下，仲连之却秦军，食其之下齐国，留侯之发八难，曲逆之吐六奇，盖乃事美一时，语流千载，概见坟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於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异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事出於沈思，义归乎翰藻，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远自周室，迄于圣代，都为三十卷，名曰《文选》云耳。
【注释】
姬公，指周公旦。
孔父，指孔子。鲁哀公诔孔子，称孔子为“尼父”。姬公之籍，孔父之书，泛指儒家尊奉的经典。
鬼神争奥，上文“与”直贯到这句，是说与鬼神竞赛奥妙。
准，同准，准则。式，法式。
这是说，经典是不可以选录其中的一部分的。重，加。芟(shān)夷，除草，这里指删削。
老庄之作，管孟之流，泛指诸子之书。
撰，编纂。诸，之。
抗直，这里指高抗不屈、正直无私的话。
辨，通辩。端，指舌端，实指言论。《韩诗外传》七：“君子避三端：避文士之笔端，避武士之锋端，避辩士之舌端。”
冰释泉涌，形容言辞滔滔不绝。
相，质。振，发声。玉振，喻声调铿锵。金相玉振，指文章的内容和形式都很美。《诗经·大雅·棫朴》：“金玉其相。”王逸《离骚序》：“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孟子·万章下》：“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参看本册1139页注〔16〕。
狙丘、稷，都是齐国的山名。稷下，稷山之下。曹植《与杨德祖书》李善注引《鲁连子》：“齐之辩者曰田巴，辩於狙丘而议於稷下，毁五帝，罪三王，一日而服千人。”《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索隐》引虞喜说：“齐有稷山，立馆其下，以待游士。”
见《战国策·赵策》，参看第一册114-123页。
食其(yìjī)，姓郦，陈留高阳（在今河南杞县西）人。楚汉相争时，他说齐王田广归汉，下齐七十余城（见《史记·郦生陆贾传》）。
留侯，指张良。难(nàn)，辩驳。汉高祖用郦食其之计，想封六国之后来削弱楚权。张良连发八难来拦阻，这才作罢（见《史记·留侯世家》）。
曲逆，指陈平，平封曲逆侯。《史记·陈丞相世家》：“凡六出奇计，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也。”
概，梗概，大略。坟籍，《尚书序》：“伏牺、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这里泛指典籍。
简牍，泛指书籍。古代没有纸时，写在竹上的叫简，写在版上的叫牍。
事，指以上所说贤人、忠臣、谋夫、辩士之辞。篇章，指文学作品。
系年之书，亦指史书。杜预《左传序》：“记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四季），以时系年，所以纪远近，别同异也。”
方，比。篇翰，也指文学作品。
赞论，指“史论”，是对某一史实加以评论，提出作者看法的文字。综缉，综合联缀。辞采、文华，都指华美的辞藻。序述，指“史述赞”，是对历史人物加以重点扼要的叙述，於叙述之中，寓褒贬之意。赞论和序述都是史书里的一部分。错比，错杂比次，亦即组织。
事，指“史述赞”中的事实。沈思，深刻地构思。义，指“史论”中的道理。翰藻，指文学辞藻。这里互文见义，即“事”与“义”都是出於沈思、归乎翰藻的。
与夫，等於说与。篇什，《诗经》的雅颂十篇为什，后人泛称诗篇为篇什。
圣代，指梁代。
都，总共。
凡次文之体，各以彙聚。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
【注释】
次，编次，排列。
彙，等於说类。《文选》把文体分为三十七类：赋、诗、骚、七、诏、册、令、教、文、表、上书、启、弹事、笺、奏记、书、檄、对问、设论、辞、序、颂、赞、符命、史论、史述赞、论、连珠、箴、铭、诔、哀、碑文、墓志、行状、弔文、祭文。
《文选》中赋分十五类，诗分二十三类。
庾信
庾信（公元513-581），字子山，南朝梁新野（今河南新野县）人。起初在梁任抄撰学士、东宫学士等官，梁元帝承圣三年（公元554年）出使西魏，被强留在长安（西魏国都），并在强迫下做了官。北周代魏后，累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所以世称“庾开府”。他虽位望通显，但由於梁元帝被西魏杀死，梁朝快要灭亡了，自己却屈身仕敌，内心里产生矛盾，因此常常怀念故土，自伤身世。后来陈与北周通好，曾请求北周让他回到南朝，但没有成功。
庾信前期在梁朝做抄撰学士时，为迎合帝王的口味，与徐陵等人作了许多绮艳靡丽的宫体诗和骈体文，世称“徐庾体”。后期由於生活境遇的改变，创作面貌也随之而有所转变。这期的作品里，充满着故土之思和对自己身世的感伤。艺术上也更趋於成熟，风格苍劲悲凉，对唐代诗歌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杜甫称“庾信文章老更成”，就是指他后期的作品而言。有《庾子山集》传世，清代倪璠为它作过注。
哀江南赋序
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金陵瓦解。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华阳奔命，有去无归。中兴道销，穷於甲戌。三日哭於都亭，三年囚於别馆。天道周星，物极不反。传燮之但悲身世，无处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凯之平生，并有著书，咸能自序。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於暮齿。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追为此赋，聊以记言，不无危苦之辞，唯以悲哀为主。
【注释】
《哀江南赋》是中国古典文学中一篇有名的长赋，内容以自己的遭遇为线索，叙述梁朝的兴亡和人民遭遇的痛苦，抒发了他内心的悲哀。“哀江南”出於《楚辞·招魂》的“魂兮归来哀江南”。梁武帝建都建业（今南京），元帝建都江陵（今湖北江陵县），都在江南，所以借用成语作为赋名。本篇是赋前面的序，概括了赋的全篇大意，并说明作赋的动机。这篇序是用骈体文写成的。庾信的骈体文，实集六朝之大成，而《哀江南赋序》更是其中最著名的一篇。
粤，句首语气词。以，介词，在这里相当於“於”。戊辰之年，梁武帝太清二年（公元548年）。建亥之月，阴历十月。
大盗，指侯景。侯景原先在魏做官，后降梁。太清二年八月反，先攻进金陵（即建业），又攻陷台城（梁的宫城），梁武帝被逼饿死。立简文帝。后又逼简文帝禅位於豫章王萧栋而杀简文帝。不久，又废萧栋，自立为帝。移国，等於说篡国。
瓦解，比喻崩溃。
窜，逃匿。荒谷，春秋楚地名。《左传》桓公十三年：“莫敖缢于荒谷。”这里借指江陵。
公私，公室和私门。涂，泥。炭，炭火。伪古文《尚书·仲虺之诰》：“有夏昏德，民坠涂炭。”涂炭，指陷入污泥炭火之中，比喻陷於极端困苦的境地。
华阳，指西魏。《尚书·禹贡》：“华阳黑水惟梁州。”据胡渭考证，华阳在今陕西商县（见《禹贡锥指》）。西魏京都在长安，用华阳是活用典故。奔命，为王命奔走。这是指梁元帝承圣三年，庾信从江陵奉命出使西魏的事。
中兴，指梁元帝平定侯景之乱，即位江陵，梁亡而复兴。销，消，削减。《周易·泰卦》：“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这里借用“道销”二字来说明中兴越来越没有希望。
穷，指中兴道销到了极点。甲戌，即承圣三年（公元554年），这年西魏派于谨来攻，梁王察（古察字，元帝的侄子）与于谨合兵攻下江陵，杀死元帝。
都亭，城郭附近的亭舍。三国时，魏兵攻蜀，后主刘禅降魏。守永安城的蜀将罗宪听说后，率部下到都亭哭了三天。这是庾信写他对梁朝灭亡的哀痛。
囚於别馆，庾信出使西魏后，梁朝接近灭亡，西魏扣留住他，他成了囚徒，不能居使臣的正馆，而住在正馆以外的馆舍里。
天道，天理。周星，指岁星（木星）运行一周天，岁星约十二年绕天一周。
物极不反，古人认为事物发展的常理是“物极必反”（语见《鶡冠子》），而梁朝自江陵失败至甲戌元帝被杀，却未能复兴，所以说“物极不反”。连上是说：按天理，周星之时，应出现物极必反的现象，现在却是物极不反了。
传燮(xiè)，字南容，东汉灵州（今宁夏灵武县）人，任汉阳（今甘肃天水一带）太守。被王国、韩遂围攻，城中兵少粮尽。他儿子劝他弃城归乡，他慨叹道：“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於此！”终於临阵战死。这里用传燮来比喻自己的遭遇，是说梁不复兴，身羁异国，只能悲叹自己的身世，而无处求生。
袁安，字邵公，东汉汝阳（故城在今河南商水县西北）人。官至司徒。因和帝幼弱，外戚窦宪专权，每当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谈论国事时，总是呜咽流涕。这里以袁安自比，表明自己对梁朝的覆亡时时悲叹。
桓君山，名谭，东汉光武时人，著有《新论》。志事，有志於事业。事，一本作“士”。杜元凯，名预，西晋时人，著有《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序，通叙。自序，写文章来叙述自己的身世和志趣。《太平御览》卷六百十四载杜预的自序，中有“少而好学，在官则观於吏治，在家则滋味典籍”等语。桓谭的自序已佚失。
潘岳，字安仁，晋荥阳中牟（今河南中牟县）人，曾作《家风诗》。
潘岳首先以华美的辞采述其家风，陆机首先以辞赋陈其祖德。陆机，字士衡，晋华亭（在今上海市松江县）人，擅长诗赋，他曾作《祖德》《述先》二赋。又，他的《文赋》中有“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的句子。（陆机的祖父陆逊是吴国的丞相，父亲陆抗是吴国的大司马，都有功於吴。）庾信在这里隐含着自己要向潘陆学习的意思。
二毛，头发有黑有白，即花白头发，指年已半老。时庾信年三十六岁。
大意是：远远地离开故国，流落在异城，一直到晚年。藐，远。流离，因灾荒或战乱而转徒流落在异乡。暮齿，晚年。
燕歌，曹丕有《燕歌行》。王褒（庾信同时诗人）曾作《燕歌》，元帝与庾信等诸文士都有和作。《燕歌》多是伤别之作。
大意是：遇到故国遗老，也只有对泣，但哭又有什么用呢！《后汉书·逸民列传》载：桓帝时，党锢事起，兼代外黄令陈留张升弃官归乡，路上遇见一位朋友，两人坐在草上共谈，谈到悲痛处，相抱而泣。陈留老父走过，放下拐杖长叹道：“吁！二大夫何泣之悲也？夫龙不隐鳞，凤不藏羽，纲罗高悬，去将安所，虽泣何及乎！”陈留古为楚地。
这是说本想洁身远害，却又出使西魏。《列女传》载：陶答子妻嫌丈夫贪位怀禄，不修名节，说道：“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忽，快速。秦庭，喻魏都。魏都长安，秦都咸阳，二城相距不远。春秋时，吴兵攻陷楚都，楚国几亡，申包胥到秦国乞师救楚，才恢复了楚国。
让东海之滨，让位而居於东海之滨。战国时，田和把齐康公迁到海滨，自立为齐国的国君。这里指宇文觉篡夺西魏，改国号为北周。“让”是委婉的说法。因庾信在北周作官，只好这样说。餐周粟，周武王灭商，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饿死於首阳山。这话是说自己先失节於西魏，又失节於北周，不像伯夷叔齐耻食周粟而死，表示惭愧。
下亭，《后汉书·独行列传》载：孔嵩被征召，在去京师的路上，宿在下亭（地名），马被盗去。这是说旅途漂泊之苦。
高桥，又作皋桥，在江苏吴县阊门内，相传汉时皋伯通居此桥旁。《后汉书·梁鸿传》载：梁鸿曾至吴依皋伯通，居庑（廊下的小屋子）下。羁旅，寄迹於外，他乡作客。这是说在异乡过着羁旅生活。
楚歌，项羽被围垓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又《史记·留侯世家》载：汉高祖对戚夫人说：“为我楚舞，吾为若（你）楚歌。”鲁酒，《庄子·胠箧》：“鲁酒薄而邯郸围。”忘忧，陶潜《饮酒》：“凡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这里用“楚歌”“鲁酒”这两个现成的词泛指歌与酒。这是说歌与酒都不能取乐忘忧。
《汉书·艺文志》：“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这里说“记言”也是指记事。因为“言”字平声，合於这里所要求的平仄。
危苦，危惧愁苦。嵇康《琴赋》：“称其材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从“追为”到“为主”，大意是：作赋是要记载历史事实，虽有写自己危苦的话，但主要是哀痛梁朝的灭亡。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荆璧睨柱，受连城而见欺；载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
【注释】
世变多故，不知现在是个怎样的世界，而自己已老，不能再有所作为了。日暮，喻年已垂老。远，一作“穷”。《史记·伍子胥列传》：“吾日暮涂远。”人间何世，《庄子》有《人间世》篇。
《后汉书·冯异传》：“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这里只借用字面，不用故事。“将军”是庾信用以自比。大树飘零，比喻军队溃散。侯景进攻金陵时，信率宫中文武千余人驻札於朱雀航（即朱雀桥），侯景兵到，信率众先退。
这是说他一去西魏，即不得重返故国。《战国策·燕策》（又见《史记·刺客列传》）载：荆轲入秦，燕太子丹在易水上为他饯行，高渐离击筑，荆轲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萧瑟，双声连绵词，形容秋风吹拂树木所发的声音。
这是说相如出使没有被骗，而自己却为西魏所欺。荆璧，即和氏璧，因楚人卞和得玉於楚国的荆山，所以称荆璧。睨柱，斜视着柱子。连城，相连的城。《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载：赵得楚和氏璧，秦昭王听说后，愿以十五连城换和氏璧。赵王使蔺相如奉璧见秦王。相如见秦王无意偿赵城，於是诡称璧上有瑕，要指给秦王看。相如取回璧后说：“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於柱矣。”说后就“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秦王怕他摔破了璧，於是向他道歉，并召有司案图指出所要给的十五城。
这是说毛遂能订盟而自己却不能。载书，盟书。珠盘，用珠子装饰的盘子。珠盘是盟会时所用的。《周礼·天官·玉府》：“若合诸侯，则共（供）珠盘（盘）玉敦。”《史记·平原君列传》载：平原君与楚合从，从早晨到正午，还没谈妥。毛遂按着宝剑迈几层台阶闯上前去，责备楚王，楚王这才答应了。毛遂捧铜盘和楚王歃(shà)血（饮血，借以示信）而定合从之约。
这是说自己本是楚人，而被留在北朝，有如南冠之囚。钟仪，春秋时楚人。入，指入晋。就，成。《左传》成公七年载：楚伐郑，郑人俘虏了钟仪，献给晋国。晋人把他囚在军府（储藏军器的地方）。又九年载：晋侯到军府去，见了钟仪，问道：“南冠（戴着南方楚国式的帽子）而絷（拘禁）者谁也？”有司回答说：“郑人所献楚囚也。”问明了钟仪的先人是个伶人，於是让他弹琴，奏出了南方楚国的音乐。范文子说：“楚囚，君子也。”
季孙，名意如，春秋时鲁大夫。行人，官名，掌朝观聘问之事。西河，地名，在陕西东境。《左传》昭公十三年载：晋侯与诸侯盟於平丘，季孙意如相鲁昭公去参加盟会，由於邾人莒人告鲁侵伐他们，以致无力给晋国进贡，於是晋人不让昭公参加盟会，并把季孙意如扣住带回晋国。后来晋国要释放季孙，季孙要求按礼把他送回。晋人恐吓他说要把他拘囚在西河。这是比喻自己被留在西魏。
顿地，叩头。碎，破。碎之以首，即碎首，碰破了头的意思。《左传》定公四年载：楚破於吴，申包胥到秦国乞师，秦哀公不肯出兵，申包胥“立依於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等到秦哀公允许出兵，申包胥才“九顿首而坐”。
刘向《说苑·权谋》载：“下蔡威公闭门而哭，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以血。”邻人问他为什么哭，他说：“吾国且亡。”下蔡是春秋时邑名（蔡昭侯时蔡国的都城），在今安徽寿县一带。从“申包胥”到“以血”是说自己对於梁朝之亡，不能像申包胥那样设法拯救，只能像下蔡威公那样痛哭罢了。
钓台，在武昌。移，一作栘(yí)，柳的一种。《晋书·陶侃传》载：陶侃镇守武昌，曾经考核诸营士兵种柳的情况。玉关，即玉门关，在甘肃敦煌县西北。这话表面是说钓台的柳不是玉门关可以望见的，实际是说自己望不见故乡的树木。
华亭，在今上海市所属松江县西平原村，陆机的故宅在这里。唳(lì)，鹤叫。河桥，在河南孟县南。陆机和弟云事成都王颖，颖进攻长沙王乂，使陆机都督前锋诸军事。机败於河桥，受到卢志的谗毁，与弟云同时被颖杀死。《世说新语·尤悔》载：机临刑前叹道：“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这话是说自己听不到故乡的鸟鸣。从“钓台”到“可闻”，表示怀念家国而不得见。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锄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於三百年乎？是知并吞****，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飚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陆士衡闻而抚掌，是所甘心；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
【注释】
孙策，孙权的哥哥，字伯符。《三国志·吴志·陆逊传》载：逊上疏曰：“昔桓王（孙策谥号为长沙桓王）创基，兵不一旅，而开大业。”三分，指魏蜀吴三分天下。一旅，五百人。
项籍，字羽。《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籍随叔父梁起事，“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吴郡的属县），得精兵八千人。”项籍临死前，对乌江亭长说：“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江东，长江下游南岸之地。
贾谊《过秦论》：“宰割天下，分裂河山。”
卷，同卷。卷甲，把战衣卷起来，形容军队败退的情况。侯景破金陵，梁兵号称百万纷纷败走。
芟(shān)，割草。芟夷，削平。斩伐，砍伐。侯景入金陵，杀人很多。于谨入江陵，虏男女数万口充当奴婢，弱小的都杀死。从“岂有”到“如草木焉”，大意是：梁兵百万，一旦溃退，使得侯景、于谨杀人像割草伐木一样，难道古来有过这样的事吗？
这是说，江淮不起险阻的作用，而防御工事还不如藩篱坚固。涯岸，指河岸。亭，指亭候。古人在边塞的险要处，筑亭驻兵以伺候寇盗。壁，营垒。藩篱，用竹木编的篱笆或围栅。
这是说，人民因为不堪横征暴敛之苦，於是互相联合，结成武装集团，起兵反抗。会、敛，抽税。头会箕敛，秦时按人头数抽税，用簸箕来收敛租谷，以充军用。《汉书·张耳陈余传》：“头会箕敛，以供军费。”合从，战国时六国南北联合以抗秦叫合从。贾谊《过秦论》：“合从缔交，相与为一。”这里指起事者互相联合。
这是说，南朝陈的开国皇帝陈高祖（名陈霸先）和拿着低劣武器的平民乘机推翻了梁朝。耰(yōu)，摩平田地的一种农具。棘，通戟。矜，矛柄，这里指戈戟的柄。棘矜，即戟柄。锄耰棘矜，用如动词，是拿着锄耰棘矜的意思。《过秦论》：“锄耰棘矜，非銛（xi?n，锋利）於钩戟长铩（shā，长刃矛）也。”因利乘便，是两个同义词组，乘时势之便利的意思。《过秦论》：“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
将非，等於说岂不是。江表，即江南，这里指金陵。王气，王者之气。古人迷信，认为某地出帝王，就有王气。三百年，金陵作为国都，自吴孙权黄龙元年至孙皓天纪四年（公元229-280）共五十二年；又自东晋元帝大兴元年至梁敬帝太平二年（公元318-557）共二百四十年。两段时间合计为二百九十二年，说“三百年”是举其整数。
这是以秦始则强盛，终不免灭亡，比喻江陵陷后梁元帝投降西魏。****，天地四方，指天下。《过秦论》说秦有“并吞八荒之心”。又说秦始皇“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轵(zhǐ)道，亭名，在今陕西咸阳县东北。刘邦入关，秦王子婴降於轵道旁。
这是以晋比喻金陵陷后，梁武帝和简文帝先后被害死。混一车书，即“车同轨，书同文”的意思（见《礼记·中庸》），这里指统一天下。干宝《晋纪·总论》：“太康（晋开国皇帝武帝的年号）之中，天下书同文，车同轨。”平阳，今山西临汾县。西晋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刘聪攻陷洛阳，怀帝被虏至平阳，后被杀。又建兴四年（公元316年），刘曜攻陷长安，愍帝被俘至平阳，也被杀。从“是知吞并****”到“无救平阳之祸”，含有即便是统一了天下的国家也难免灭亡的意思，所以下文说“天意人事”。
山岳崩颓，比喻国家覆灭。履，践，走上。
迭代，更替。春秋迭代，四时更替，比喻朝代更替。去故，指离开故土。班昭《东征赋》：“遂去故而就新兮，志怆恨(chuànglǎng)而怀悲。”
凄怆，悲伤。阮籍《咏怀诗》：“素质游商声，凄怆伤我心。”
星汉，天河。槎(chá)，用竹木编成的筏子。张华《博物志》有一段神话，说天河与海相通，年年八月，有浮槎按期往来。有个人好奇，带着食粮乘槎而去。起初还能见到日月星辰，后来一片茫茫，不分昼夜。忽然来到一处，城郭环绕，房屋整齐。远远望见宫里有许多织妇，又见一男子在水边饮牛。牵牛人很惊奇，问他怎么来到此处的。他说明之后，并问这是什么地方。那人告诉他回去后到蜀郡问严君平便知。他回来后去问严君平，君平说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经过计算，那正是他见到牵牛人的时间。
蓬莱，传说中的仙山，和方丈、瀛洲并称海中三仙山。据说其上有不死之药。战国时齐燕诸王及汉武帝都曾派人去寻求。《汉书·郊祀志》说三仙山“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患且至，则风辄引船而去，终莫能至云”。从“况复”到“可到之期”，是说自己不可能回到江南，就像天河蓬莱之不能到达一样。
这两句是说自己写《哀江南赋》的动机。穷与达相反。不得志的人希望立言，也就是在言中求得志（达）。《公羊传》宣公十五年：“劳者歌其事。”这是说劳役的人只能唱歌以减少辛苦。
陆士衡，即陆机。抚掌，拍手。《晋书·左思传》载：陆机刚到洛阳，打算作《三都赋》，听说左思也在作，便拍掌大笑，并在给陆云的信中说：“此间有伧父（等於说鄙夫），欲作《三都赋》，须（等待）其成，当以覆酒瓮耳。”等左思把赋写成之后，他见了却十分敬佩，自己就不再写了。
张平子，即张衡。班固作《两都赋》，张衡薄而陋之，另作《二京赋》。陋之，认为不好。从“陆士衡”到“宜矣”，都是自谦之辞，意思是：自己写这篇赋，被人嘲笑，是甘心情愿的；受人轻视，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勃
王勃（公元649-676），字子安，龙门（今山西稷山县）人，是唐初有才华的青年诗人。当他二十八岁时，在探视父亲的路上，渡海溺水，惊悸而死。他和杨烱、卢照邻、骆宾王并称为初唐文坛四杰。他们的作品突破了齐梁以来绮丽诗风的束缚，对开创唐代新诗风，有一定的贡献。王勃在五言律诗上曾起促进作用。他的文章以《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后人简称为《滕王阁序》）为最有名，是一篇脍炙人口的作品。有《王子安集》传世。
滕王阁序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注释】
唐高祖的儿子滕王元婴任洪州都督时，在长洲上建阁，人称滕王阁。阎公（张逊业校正《王勃集》序，说是阎伯屿，未知何据）任洪州都督时，重修此阁。九月九日在阁上宴集宾客幕僚。正好王勃省亲经过洪州，也参加了宴会，对客写成这篇序。本文描绘了滕王阁周围的景色，叙述了当时的热闹情况，也抒发了封建时代文人怀才不遇的感慨。这篇序不像一般骈体文那样单纯堆砌辞藻典故，而能生动流畅地表达了作者的真实感情。
豫章，一作南昌。豫章是汉时郡名（郡治在南昌，今江西南昌县）。隋曾一度改为洪州，不久又恢复豫章郡之名，所以称“故郡”。唐又改为洪州，设大都督府，所以称“新府”。这话大意是：豫章故郡，它的郡治就是现在的洪州都督府所在地。
翼轸，二星宿名，翼轸是楚的分野。豫章古为楚地，所以说“星分翼轸”。
衡卢，指湖南的衡山和江西的庐山。
襟三江，以三江为襟。对“三江”有各种不同的解释。《尚书·禹贡》伪孔传说：“自彭蠡江分为三。”彭蠡即今鄱阳湖，在豫章附近，王勃大约是用的这个典故。带五湖，以五湖为带，五湖指菱湖、游湖、莫湖、贡湖、胥湖，都在太湖东岸，古时各为一湖，今则相连（依高步瀛说，见《唐宋文举要》）。
蛮荆，指今两湖全部及四川、贵州各一部分地区。瓯越，包括东瓯、闽越、南越、西瓯，指今浙江温州一带以及福建、广东、广西等地。由於瓯越更远，所以说引。
物华天宝，物的精华就是天的珍宝。龙光，指宝剑的光。《晋书·张华传》载：晋惠帝时，张华见斗牛之间有紫气，问雷焕是怎么回事。雷焕说是丰城（属洪州）宝剑之精上通於天的缘故。张华於是派雷焕为丰城令，让他寻找那宝剑。雷焕到县后，掘狱屋基，得到一个石匣，里面有两把宝剑，都刻着字，一把叫龙泉，一把叫太阿，光芒夺目。雷焕送给张华一把，自己佩带一把。后来张华被杀，失剑所在。雷焕的那一把掉到水中，派人下水去找，只看见两条龙。牛斗，二星宿名。墟，居住的地方，这里指星座。这两句是说洪州有奇宝。
人杰地灵，人中之俊杰是由於地的灵气。徐孺，即徐孺子，名稚，东汉人。家贫，在家种地，不肯做官。陈蕃做豫章太守，素来不接待宾客，只有徐稚来时才招待，并为他特设一榻，徐稚去后，就把榻悬挂起来，不准别人用。按：称徐孺子为徐孺，是骈体文要求语句整齐的缘故。下文称杨得意为杨意，钟子期为钟期，同此。这是说洪州有杰出的人才。
雄，雄伟。雄州，指洪州。雾列，〔房屋〕像雾一样罗列着。这是形容洪州的富庶和繁华。
采，一作彩。俊采，指人才。星驰，比喻洪州才士之多。众星看起来是运行的，所以说驰。
隍，指护城河，有水叫池，无水叫隍。夷，指我国古代少数民族居住地。夏，指中原地区。交，指交接之地。这是说洪都处於要害之地。
都督，官名，唐有大都督府、中都督府、下都督府，设在各州，各设都督一人。望，名望。
棨(qǐ)戟，有衣套的戟，衣用赤黑缯做成。古代官吏出行，有骑吏带剑持棨戟前驱。这话大意是：阎公远远地来到洪州做官。
宇文，名与事都未详。有人说是宇文钧，更有的说是《王子安集·宇文德阳宅秋夜山亭宴序》中所说的宇文峤，都无确证。新州，治新兴县，今广东新兴县治。大概宇文为新州刺史，故称宇文新州。懿，美。
襜(chān)帷，车帷，这里指车马。这是说宇文路过洪州暂住。
旬，十天。十旬，这里也等於说十天。唐制，官吏遇旬则休沐，叫做旬休。假，一作“暇”。
腾蛟起凤，形容文才之丰富多彩，有如蛟龙凤凰腾空飞起，光彩夺目。《西京杂记》：“董仲舒梦蛟龙入怀，乃作《春秋繁露》词。”又：“扬雄著《太玄经》，梦吐凤凰集《玄》之上，顷而灭。”
孟学士，名未详。王定保《唐摭言》说是阎公之壻，不可靠。孟学士可能是用典，不是指参与宴会的人。有人说是指东晋时的孟嘉。词宗，众人所仰望的文章能手。
紫电，宝剑名。《古今注》：“吴大皇帝有宝剑六，......二曰紫电。”青霜，亦指剑。《西京杂记》载：汉高祖的斩白蛇剑，十二年磨一次，剑刃常像霜雪那样白亮。按：传说主霜雪之神是青女，所以称为“青霜”。见《淮南子·天文训》。
王将军，名未详。可能指王僧辩。梁徐陵《为贞阳侯（萧明）与王太尉（王僧辩）书》：“霜戈雪戟，无非武库之兵。”又杜预被称为“杜武库”。从“腾蛟”到“武库”，是说参与宴会的人无论文臣武将，都是很有才学的。
家君，家父。作宰，作县官。当时王勃的父亲作交趾令。
名区，指洪州。
童子，王勃自称。
饯(jiàn)，饯行。这里用如名词，指饯别的酒宴。可能当时阎氏宴会同时是给宇文饯行，所以这里用“饯”字。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於上路，访风景於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
【注释】
序，时序。三秋，指秋季的第三个月，也就是九月。
潦(lǎo)水，因雨而积的水。潭，渊，大的深水池。
俨，整肃的样子。杨炯《王公神道碑》：“车徒俨兮在门。”骖騑、驾在两旁的马，这里指车马。上路，地势高的路，跟下句“崇阿”的意思差不多。这句是形容来宾车马之盛。
崇阿，高的山陵。
帝子，指滕王。长洲，指建滕王阁於其上的长洲。
仙人，一本作天人。仙人之旧馆，指滕王阁。这是说来到了滕王阁。
翠，绿色。重霄，等於说高空。
飞阁，架空的阁道。班固《西都赋》：“辇路经营，修除飞阁。”（辇路，阁道；修除，长级。）《三辅黄图》：“於宫西跨城池作飞阁，通建章宫。”流丹，流着红光，因阁是用红色油饰了的。“流”，一本作“翔”。
下临无地，因为飞阁是架空的，又高，所以人们觉得好像看不见地。王巾《头陀寺碑文》：“飞阁逶迤，下临无地。”
汀(tīng)，水边平地。鹤汀，鹤所栖的汀。渚，水中小洲。凫(fú)渚，野鸭所聚集的小洲。
穷，极。这话大意是：达到了岛屿萦回曲折的极点。
高高低低的桂殿兰宫，排列成冈峦的体势，也就是说看样子像起伏的冈峦。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注释】
高高低低的桂殿兰宫，排列成冈峦的体势，也就是说看样子像起伏的冈峦。
披，开。绣闼，绘饰华美的门。
俯，指俯视。甍(méng)，屋脊。
旷，空阔。盈视，指山原尽入眼中。
纡(yū)，曲折。一作“盱”。瞩(zhǔ)，注视。骇瞩，骇其所瞩，等於说对所看到的吃惊（惊的是曲折非常）。
闾阎，里巷的门，这里指住宅。扑地，等於说满地、遍地。鲍照《芜城赋》：“廛閈扑地，歌吹沸天。”钟鸣鼎食之家，鸣钟列鼎而食的人家，指富贵人家。张衡《西京赋》：“击钟鼎食，连骑相过。”这是说遍地住宅都是富贵人家。
舸(gě)，大船。迷津，迷乱了渡口。青雀黄龙，船的形制象青雀黄龙。舳(zhú)，船后持舵的地方，这里指船。
霁(jì)，雨止。彩，指阳光。区，指天空。
鹜(wù)，鸭，这里当凫（野鸭）讲。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脱胎於庾信《马射赋》中的“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
渔舟唱晚，渔船上的渔夫在傍晚歌唱。彭蠡，即鄱阳湖。
衡阳，今湖南衡阳县。断，等於说止。浦，水边。据《一统志》载：衡阳有回雁峰，雁至此不过，遇春而回。庾信《和侃法师》：“近学衡阳雁，秋分俱渡河。”九月九日正是雁南归的时候，所以有这样说。
遥吟俯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淩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俱，二难并。
【注释】
遥，指远望；俯，指登高俯视。吟，一本作“襟”。俯，一本作“甫”。
逸兴，超逸豪迈的兴致。遄(chuán)，急速。
籁，类似箫的一种乐器，这里比喻自然的声音。《庄子·齐物论》：“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爽籁，比喻秋声（爽是秋高气爽的意思）。殷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爽籁警幽律。”
纤歌，声音柔细的歌。凝，指歌声慢慢拉长。遏(è)，阻止。白云遏，流动的白云被高入云霄的歌声阻止住。这是用“响遏行云”的典故。《列子·汤问》：“薛谭学讴（歌唱）於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於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乃谢，求反（返），终身不敢言归。”
睢园绿竹，此用梁园事。《水经注》：“睢水又东南流，历（经过）於竹圃，水次（水滨）绿竹荫渚，菁菁（茂盛的样子）实望。世人言梁王竹园也。”梁孝王常和能文善赋之客在这里饮宴。
鄴，通凌，压倒。彭泽，指陶渊明，渊明曾做过彭泽令，喜饮酒。《归去来辞》：“有酒盈尊。”从“睢园”到“之樽”是说，此日滕王阁上盛宴，座中嘉宾都有陶潜的雅量高致。
此用曹植公宴事。邺，故城在今河北临漳县西，是曹魏兴起之地。朱华，指芙蓉，即荷花。曹植《公宴诗》：“朱华冒绿池。”
临川，郡名，故治在今江西临川县西，谢灵运曾做过临川内史。这里的临川，即指谢灵运。从“邺水”到“之笔”，借曹植的公宴与谢灵运之善诗来赞美阎公及座中善於作诗的人。
四美，指音、味、文、言。刘琨《答卢谌》诗：“音以赏奏，味以殊珍；文以明言，言以畅神。之子之往，四美不臻。”
二难，指贤主嘉宾。
穷睇眄於中天，极娱游於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於日下，指吴会於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於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於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几，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注释】
穷，动词，极，尽。睇眄(dì miàn)，邪视，这里指目光左右流动着看。中天，半天空。
极，动词，尽。娱游，娱乐嬉游。
迥(jiǒng)，远。
盈虚，指盛衰、兴亡、贵贱、穷通等。数，运数，即命运。
长安，唐之京城。指，一作“目”。吴会，指苏州。日下，指京都。云间，地名，古属吴郡。《晋书·陆云传》载陆云与荀隐互通姓名，陆云自称“云间陆士龙”，荀隐自称“日下荀鸣鹤”。这里是说南北遥望远指，引起下文的悲哀。
极，远。南溟，《庄子·逍遥游》：“南冥（同溟）者，天池也。”参看第二册376页。
天柱，《神异经》说：昆仑山上有一根铜柱，高入天际，叫做天柱。北辰，北天极。《论语·为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这里和上文一样，越联想到天高地迥，就越是悲从中来。
失路，比喻不得志。
萍水，指流浪生涯如萍随水。萍，一本作“沟”。
帝，指天帝。阍，看门的人。《楚辞·离骚》：“吾令帝阍开关兮。”帝阍，这里喻君门，即宫门。
宣室，汉未央殿前正室。汉文帝曾在这里召见贾谊。这是说想入朝做官而不能。
时运不齐，等於说命运不好。
舛(chuǎn)，不顺。
冯唐，西汉人。文帝时，冯唐已经很老了，还只做个职位低下的郎中署长。（郎中署，官署名，主管宫中警卫的事。）
李广，西汉名将，功虽大，但终身未得封侯。
汉文帝本想任贾谊为公卿，但因朝中权贵反对，疏远了贾谊，任他为长沙王太传。参看本册883页。
窜，隐匿，这里是使动用法。梁鸿，见本册1161页注〔26〕。他曾作《五噫歌》，汉章帝听说后，不以为然，派人去找他。他改名换姓，和妻子住在齐鲁之间，后来又到吴地去。海曲，岛。齐鲁滨海，故以海曲称齐鲁。
明时，指政治清明之时。
见几，事前洞察事物的动向。《周易·系辞下》：“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见几，一本作“安贫”。
达人，通达事理的人。《左传》昭公七年：“其后必有达人。”知命，知道自己的命运。《周易·系辞上》：“乐天知命，故不忧。”
老当益壮，年纪虽老，志气应当更加旺盛。《后汉书·马援传》：“〔援〕尝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宁，难道。知，一本作“移”。白首，指年老。青云，比喻有德行，有声望。《史记·伯夷列传》：“闾巷之士，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於后世哉！”从“老当”到“之志”，是说自己想建功立业，修德立名。
贪泉，《晋书·吴隐之传》载：广州北二十里的石门有水叫贪泉。据说谁喝了那水就要怀无厌之欲。隐之到了那里，喝了泉水，赋诗一首：“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伯夷叔齐）饮，终当不易心。”
涸(hé)辙，水枯竭了的车辙，比喻困境。《庄子·外物》：“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鱼之肆。”从“酌贪泉”到“犹欢”，是说自己不为外物所沾污，不因穷困而愁苦。
赊，远。扶摇，旋风。这是活用《庄子·逍遥游》的语意。参看上册376-377页。这里是说还有达到自己目的的机会。
东隅，东方日出的地方，指早晨。桑榆，日落时，余光还留在桑榆之上，喻黄昏。《后汉书·冯异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里大意是说，如果能奋发有为，还不算晚。
孟尝，字伯周，会稽上虞（今浙江上虞县）人，操行高洁。汉顺帝时，做合浦（郡名，今广东合浦县一带）太守，后因病辞职。桓帝时，尚书杨乔上书推荐孟尝，但终没被用。七十岁时，死在家里。
阮籍，魏晋间人。因不满於司马氏，藉饮酒来掩护自己，以免被害。常常自己驾车外出，也不顺着路走。当前面有什么障碍，再也不能前进时，就痛哭着回来。从“孟尝”到“穷途之哭”，是说虽然不为世用，也不要颓废。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於百龄，奉晨昏於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淩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注释】
三尺，指衣带结余下垂的部分（绅）的长度。《礼记·玉藻》：“绅长制，士三尺。”微命，指卑贱的官阶。《周礼·春官·典命》郑注：“王之下士，一命。”王勃曾为虢州参军，所以自比於一命之士，而说“三尺微命”（依高步瀛说）。一介，一个，谦词。
请缨，请求赐与长缨，意思是请求赐与杀敌的命令。缨，系在马颈用以驾车的皮条。等，等於。终军，字子云，西汉济南人。二十多岁时，曾请缨要去缚南越（今广东广西一带）王。弱冠，二十岁。这是说自己虽同於终军的年龄，但没有请缨的门路。
投笔，用班超投笔从戎故事。班超当初做抄写工作，有一天，投笔叹道：“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砚）间乎！”后来从军，因通西域有功，封定远侯。
慕，一本作爱。宗悫(què)，字元干，南朝宋南阳（今河南南阳县）人。年少时，叔父问他有什么志向，他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后来官至将军。
簪，冠簪。笏，手版一类的东西。都是做官者所用的。舍簪笏，指不做官了。百龄，指一生。
晨昏，旧时人早晚都要向父母问安。《礼记·曲礼》：“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qìng，使凉），昏定（安其床衽）而晨省（问其安否）。”大意是：舍掉一生前程而到万里之外去探望父亲。
谢家之宝树，指谢玄。《世说新语·言语》载：谢安问他的子侄们，为什么人们总希望子弟好。侄子谢玄答道：“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於庭阶耳。”因之称谢玄为谢家宝树。这是王勃谦言自己无才。
据说孟子的母亲三次搬家，为了要找个好的邻居。这是说自己能和众贤士相交游。
趋庭，在庭中疾步走过（趋是礼节）。叨(tāo)，忝辱。谦词。鲤，孔子之子的名字。鲤对，指孔鲤在父亲面前对答父亲的话，并接受父亲的教导。《论语·季氏》有一章记载鲤趋而过庭，孔子问他学了《诗》和《礼》没有，他回答说没有。孔子告诉他所以要学《诗》学《礼》的原因，他从此就学《诗》学《礼》。
晨，一作兹。袂(mèi)，衣袖。捧袂，等於说奉陪。
龙门，在山西稷山县西北，陕西韩城县东北，相传为禹所凿。《后汉书·李膺传》注引辛氏《三秦记》：“河津一名龙门，水险不通，鱼鳖之类不能上。江海大鱼薄集龙门下数千，不得上，上则为龙也。”世因以龙门比喻高名硕望。《后汉书·李膺传》载：李膺名望很高，被他接见的，就叫登龙门。这是恭维阎都督的话。
杨意，即杨得意。司马相如得到他的推荐而做了官。淩云，本指超出尘世，在这里用来代表司马相如的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悦），飘飘有淩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这是以司马相如自比，又叹惜遇不到引荐的人。
钟期，即钟子期，春秋时楚人。见本册901页注〔14〕。这是以伯牙自比，表示既遇阎都督知音，所以敢作此序。
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於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於群公。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注释】
兰亭，在会稽郡山阴县境，约在今浙江绍兴县境内。晋王羲之曾与人在此宴集。
梓泽，晋石崇之金谷园的别名，故址在今河南洛阳市西北。石崇以奢侈著名。墟，大丘。这是说名园也荒废成了丘墟。
赠言，指作序。
《韩诗外传》七：“孔子曰：’君子登高必赋‘。”《汉书·艺文志》：“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这是恭维在座的宾客都是君子、大夫。
诚，一本作怀。疏，陈述。引，序。
这是说每人都按自己分得的韵字赋诗，完成一首四韵八句的诗。一言，即一字，指分韵所得的字。
潘，指潘岳。陆，指陆机。江、海，喻才学渊博。钟嵘《诗品》：“晋平原相陆机”，“其源出於陈思（曹植）”。“晋黄门郎潘岳，其源出於仲宣（王粲）”。“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云尔，语气词，表示结束。从“一言”到“云尔”，是说请在座的客人各展才笔，赋诗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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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单元 文选（贾谊）============================ 吊屈原赋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沈汨罗。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
《文选》作《吊屈原文》。贾谊因受周勃、灌婴等的谮毁，出为长沙王太傅，实无异於贬谪。当他上任去经过湘水时，写了这篇赋来吊屈原，并用以自喻。
嘉惠，美好的恩惠，指皇帝任命他做长沙王太傅的诏命。俟罪，指做官，谦词。长沙，汉长沙国，在今湖南省东部。汉高祖封吴芮（ruì）为长沙王。贾谊是当吴芮的玄孙吴差的太傅。
侧闻，从旁听说，谦词。汨(mì)罗，水名，在今湖南东北部。沙，罗，押韵（歌部）。
造，到。托湘流，指把吊文寄托给湘水，即投吊文於湘水之中。按：湘水和汨罗江都注入洞庭湖，古人以为汨罗流入湘水，所以托湘水而吊。
罔，无。极，指中正之道。殒(yǔn)，殁。厥，其。生，身，押韵（耕真通韵）。
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銛。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若先生，独离此咎兮！
伏窜，隐藏。鸱(chī)，指鸱鸺(xiū)，俗名猫头鹰。枭(xiāo)，又名鸺鶹(liú)，外形跟鸱鸺相似。古人以为鸱枭都是不祥之乌。祥，翔，押韵（阳部）。
闒茸，参看第三册905页注〔31〕。这里指不才之人。
逆曳，这里是被倒着拉的意思，即不得顺正道而行。方正，指方正的人。倒植，指本应居高位反而居下位。志，植，押韵（之职通韵）。
随，卞随，殷代的贤士。据说汤要把天下让给他，他认为可耻，於是投水而死。夷，指伯夷。溷(hùn)，混浊。跖，指盗跖。蹻，指庄蹻。旧说二人都是古时的大盗。
莫邪，宝剑名。銛(xiān)，犀利，快。廉，銛，押韵（谈部）。
吁嗟，感叹词。默默，不得意。生，指屈原。无故，指无故过祸。
斡(wò)，转，也就是弃的意思。周鼎，周朝的传国鼎，被认为国宝。康瓠，破罂。
腾，乘。罢(pí)，通疲。骖，使动用法。蹇(jiǎn)，跛足，瘸。
垂两耳，吃力的样子。马负重过於吃力，就要低下头去并垂两耳。服，驾，乘。《战国策·楚策》：“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中阪（半坡上）迁延（慢慢向下退），负辕不能上。”从“斡弃”到“车兮”，比喻人君摒弃贤才而重用无能的人。故，瓠，驴，车，押韵（鱼部）。
章甫，参看第一册187页注〔21〕。荐，垫。章甫荐履，比喻倒行逆施。
离，同罹，遭受。咎，灾祸。久，咎，押韵（之幽通韵）。
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br> 深潜以自珍。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螾？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於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鱣鲸兮，固将制於蝼蚁。
讯（xùn），告。《汉书》作“谇(suì)”。讯曰或谇曰，都等於楚辞的乱曰。参看第二册565页注〔1〕。
壹郁，同抑郁。
漂漂，同飘飘，飞翔的样子。语，去，押韵（鱼部）。
袭，因袭，这里有效法的意思。九渊，等於说九重渊，即极深的渊。《庄子·列御寇》：“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黑龙）颔下。”?br> (wù)，深潜的样子。
偭(miǎn)，背。蟂(xiāo)，水虫，像蛇，四足，食鱼。獭(tǎ)，水獭，食鱼。偭蟂獭，大意是：想要抛弃了蟂獭而从神龙（依服虔说，见《汉书》颜师古注引）。
虾，指蛤蟆(háma)。蛭(zhì)，水蛭，蚂蟥。吸人畜的血。螾，同蚓，蚯蚓。珍，螾，押韵（真部）。
使，假使。
藏，羊，押韵（阳部）。
般，通盘，盘桓，停留不走。纷纷，紊乱的样子。离，通罹。
故，都，押韵（鱼部）。
仞，七尺，一说八尺。德辉，指人君之道德的光辉。
细德，卑鄙之德。险徵，危险的徵兆。大意是：看见细德之人显出的危险的徵兆（即有谋害之意）。曾，高。击，指两翅击空，也就是飞的意思。遥曾击，远远地高高地飞。下，去，押韵（鱼部）。
寻，八尺。常，十六尺。污，停积不流的水。渎(dú)，小沟渠。《庄子·庚桑楚》：“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转动）其体。”
鳣(zhān)，一种大鱼。蝼蚁，蝼蛄和蚂蚁。《庄印じ?３?罚骸巴讨壑?悖?福ㄒ绯觯┒????蝌饕夏芸嘀?！贝印胺锲??涓呤刨狻敝链耍?亲髡吖智??桓猛督???Φ痹妒雷圆兀??倍??Ｕ馐导噬鲜嵌郧??耐?椋??币脖硎玖俗髡叨源?笔鄙缁岬奶?取Ｓ悖?希?涸希ㄓ愀柰ㄔ希??br>
扬雄
扬雄（依从人考证，扬当作杨；公元前53-公元18），字子云，西汉成都人。四十多岁时，由蜀至京师。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欣赏他的文才，召为门下史。一年以后，因进献《羽猎赋》而拜为郎，给事黄门。王莽的新朝建立以后，他调任大夫。但由於他不愿趋附权贵，又为王莽所忌，所以一直抑郁不得志。他的学问渊博，在经学、小学等方面都有造诣，并擅长作赋。他留下来的作品，除了赋外，还有《法言》《太玄》《方言》等。
解嘲
客嘲扬子曰：“吾闻上世之士，人纲人纪，不生则已，生必上尊人君，下荣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纡青拖紫，朱丹其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目如耀星，舌如电光，一从一横，论者莫当。顾默而作《太玄》五千文，枝叶扶疏，独说十余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细者入无间。然而位不过侍郎，擢才给事黄门。意者玄得无尚白乎？何为官之拓落也？”
解嘲，对别人的嘲笑进行辩解。《汉书·扬雄传》：“哀帝时，丁傅董贤（丁是丁明，哀帝母之兄。傅是傅晏，哀帝后之父。董贤是哀帝宠幸的小臣）用事。诸附离（依附）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时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淡泊的样子）也。或謿（古嘲字）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謿（嘲）。”这篇赋揭露了西汉末年外戚专权，小人用事，竞尚逢迎，排斥异己的黑暗政治，表示了作者不愿意同流合污的正确态度。
上，指上古。
人纲人纪，指人们遵循的准则。
“尊”和“荣”都用如动词，使动用法。士，纪，已，母，押韵（之部）。
析，分。人，指人君。圭，通圭，古人以圭封诸侯，诸侯执以朝天子。依《汉书·司马相如传》“析圭而爵”如淳注：圭中分为二，白的一半藏於天子，青的一半给诸侯。
儋(dān)，同担。这里指承受。
纡(yū)，缠绕。青，指青色绶。紫，指紫色绶。汉制，印绶，公侯紫绶，九卿青绶。
汉制，公列侯及二千石以上的宫，皆得乘朱轮。朱丹，都是红颜色，这里用如动词，使动用法。爵，禄，轂，押韵（药屋通韵）。
不讳，不忌讳，这里指说话无所忌禁。“不讳之朝”是从来没有的，这只是一句恭维话。
行(háng)，行列。
金门，金马门。汉制，天下被徵召之士，都在公车（机关名称）待诏，其中最优异的在金马门待诏，备顾问。
玉堂，官署名，略等於后世的翰林院。《汉书·李寻传》：“臣随众贤待诏，久污玉堂之署。”
这句是说眼光有神，能吸引听者。
这句是说口才敏捷，善於应对。
从、横，本指合从、连横。这里“一从一横”指辞锋时反时正，有辩才。
卿，光，横，当，押韵（阳部）。
顾，反而。太玄，即《太玄经》，是扬雄摹仿《易经》和《老子》而作的一部哲学著作。
扶疏，叠韵连系字，枝叶四面分布的样子。这里以树喻文。
《文选》“十”字上有“数”字，今从《汉书》。十余万言，可能是指《太玄经》的传和章句。
元气，古人认为天地未开辟前是一团混沌的气体，叫做“元气”。元，始。这句是说大的道理把整个宇宙都包括了。
间，间隙。无间，没有间隙的东西。这是说，没有间隙，应该就不能入，而《太玄》理论之细，连没有间隙的东西也被它贯彻到了。
侍郎，秦汉官名，即皇帝左右的侍从武官，汉属光禄动，官位较低。
给事黄门，汉官名，供职官中，位次将（中郎将）大夫，比一般侍郎官位高。按，秦汉有黄门侍郎，另有给事黄门，后汉并为一官，称为给事黄门侍郎。文，言，泉，天，间，门，押韵（真文元通韵）。
意者，等於说想来。得无，等於说“莫非”。玄尚白，借《太玄》的“玄”字示意，玄是黑，应该黑而还是白，借以讥笑扬雄无禄位。
拓落，叠韵连系字，不得意的样子。白，落，押韵（铎韵）。
扬子笑而应之曰：“客徒欲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往昔周纲解结，群鹿争逸，离为十二，合为六七，四分五剖，并为战国。士无常君，国无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贫。矫翼厉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凿坏以遁。是故邹衍以颉颃而取世资，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师。”
跌，失足。赤，用如动词，使动用法，这里等於说诛灭，因为被诛戮者必流血。毂，族，押韵（屋部）。
比喻周朝统治的崩溃。
比喻宗室涣散，诸侯叛离。
十二，十二国，指鲁、卫、齐、宋、楚、郑、燕、赵、韩、魏、秦、中山。
六七，指齐、燕、楚、韩、赵、魏六国，加上秦为七国。
结，逸，七，国，押韵（质职通韵）。
矫，举。厉，振奋。
恣意，任意。存，止息。这是说，这些士或仕或隐，任意找寻自己安身的地方。
指范雎(jū)入秦，藏於橐中（依服虔说）。这是指忍辱求仕。
坏(péi)，墙。《淮南子·齐俗训》：“颜阖（鲁之隐士），鲁君欲相之而不肯，使人以币先焉，凿培（即坏）而遁之，为天下显武（有名之士）。”这是指坚决不仕。君，臣，贫，存，遁，押韵（真文通韵）。
颉颃(xiéháng)，双声连系字，指迂怪之说（依苏林说，见《文选》注引）。取世资，大意是取世以为资（凭藉），而己为之师（依李善说）。《老子》第二十七章：“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这里用“资”字，避免与下文“师”字重复。邹衍是齐国的阴阳家，他的学说闳大不经，当时名重诸侯，燕昭王拜他为师。齐国人称他为“谈天衍”。
连蹇，叠韵连系字，处境困难的样子。《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说“孟轲困於齐梁”。犹为万乘师，这是说还是受到各国诸侯像弟子对待老师那样的尊敬。资，师，押韵（脂部）。
“今大汉左东海，右渠搜，前番禺，后椒涂，东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纠墨，制以鑕鈇；散以礼乐，风以诗书；旷以岁月，结以倚庐。天下之士，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咸营於八区。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皋陶，戴縰垂缨而谈者，皆拟於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婴与夷吾。当涂者升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譬若江湖之崖，渤澥之岛，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
东海，指会稽郡的东海（依应劭说，见《汉书》注），即今浙江东部。
渠搜，古西戎国名，其地即汉时的康居（依胡渭说，见《禹贡锥指》），在今新疆北部及中亚一部分地方。
番(pān)禺，今广州市。
椒涂，北方国名，其地汉时在渔阳郡（今北京市以东、天津市以北及长城以南一带地方）的北界。
尉，都尉，官名。汉制凡边疆各郡，除太守以外，都兼设都尉管理军事，负守御镇抚之责。这里指会稽郡（在今江苏东南部及浙江东南部）的都尉。
候，关隘上守望之所。这里指敦煌郡的玉门关候（依孟康说，见《汉书》注）。那里也是都尉所治的地方。
徽，捆。纠墨，同纠纆，纠与纆都是绳索名，这里泛指绳索。
鑕(zhì)，刀砧(zhēn)。鈇(fū)，铡刀。合言为鈇鑕，即腰斩的刑具。
散，散布，这里指宣扬。
风，感化。
旷，费〔时间〕。
结，构，搭。倚庐，遭丧者所居。这是指三年居丧，即行礼教的意思。汉律：不为亲居丧三年，不得选举。
杂袭，叠韵连系字，纷纭众多的样子。鱼鳞杂袭，像鱼鳞似的密密麻麻。
八区，八方。营於八区，从四面八方营求官位的意思。
縰(xǐ)，包发的巾，古人先用縰包发，然后戴冠。缨，系冠的丝带子。垂缨，是说缨系在腮下，缨穗下垂。这句指当时的士大夫。
阿衡，商代官名，伊尹做过阿衡，因此成了伊尹的代称。
晏婴，春秋时人，曾相齐景公。夷吾，即管仲。两人都辅佐君王，图谋霸业。这句是说汉朝已统一天下，行王道，非五霸可比。
当涂，当道，即当权。
失路，不当道，即失势。搜，禺，涂，候，鈇，书，庐，区，陶，吾，渠，夫，押韵（鱼侯幽通韵）。
渤澥(xiè)，海旁叫渤，断水叫澥。
乘雁，一?雁（依王念孙说，见《读书杂志》）。
双凫，应作?凫（依王念孙说，见《读书杂志》）。这是说朝廷人才济济，来一个不显其多，减一个不觉其少。岛，少，押韵（宵部）。
“昔三仁去而殷墟，二老归而周炽；子胥死而吴亡，种蠡存而越霸；五羖入而秦喜，乐毅出而燕惧；范雎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泽以噤吟而笑唐举。故当其有事也，非萧曹子房平勃樊霍则不能安；当其无事也，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亦无所患。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余。”
三仁，指微子、箕子、比干。《论语·微子》：“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墟，废墟，用如动词。殷墟，指殷都变为废墟，也就是亡国的意思。
二老，指伯夷、姜尚（姜太公）。《孟子·离娄上》：“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炽，兴旺。
子胥，姓伍，名员(yún)。曾经帮助吴王阖庐伐楚，攻破郢都，给父兄报仇。阖庐伐越，受伤死了，他的儿子夫差再伐越，大破越军。越王勾践请和，夫差不顾子胥的谏阻，答应了越国的请求。后来子胥屡次劝夫差攻取越国，夫差都没有听从，反而去伐齐。夫差并且听信谗言，赐剑给子胥，迫他自杀了。九年后，越国灭了吴国。
种，文种。蠡，范蠡。越王勾践从吴回国后，把国政委托给文种，并使范蠡作人质向吴国求和。后来吴国把范蠡送回越国。种蠡二人辅佐勾践，灭吴称霸。
羖(gǔ)，牡黑羊。五羖，指五羖大夫百里奚，先为虞大夫，晋献公灭虞后，将他俘获，并把他作为秦穆公夫人陪嫁的臣子。后来，百里奚从秦国逃出，到楚的宛邑（今河南南阳县）时，被楚人捕获。秦穆公听说百里奚有才能，就用五张羖皮赎他回来。穆公和他谈论国事，非常高兴，於是把国政委给他。
乐毅，战国时燕人，为燕昭王伐齐，大破齐。昭王死，子立为惠王，心疑乐毅在齐称王，就召回乐毅，使骑劫替代他。乐毅怕回燕后被诛，就逃到赵国，赵封他为望诸君，用来威胁燕齐，惠王於是感到恐惧。
折摺(là)，这里指折胁摺齿，即折断了肋骨、牙齿。参看邹阳《狱中上梁王书》注，见第三册891页注〔13〕。穰(ráng)侯，名魏冉，为秦昭王母宣太后之弟，当时为秦相。危穰侯，范雎说秦昭王，昭王驱逐穰侯，拜雎为相。
蔡泽，战国时燕的辩士，入秦，昭王待为客卿，后来又代范雎为秦相。噤吟(jìnyín)，叠韵连系字，下巴下垂经常闭不住口的样子。笑唐举，见笑於唐举。蔡泽曾请魏国相士唐举给他相面，唐举仔细看了他几眼，就笑了起来，开玩笑地说：“我听说圣人不像一般人的相貌，大概就是指的你吧？”霸，惧，举，押韵（铎鱼合韵）。
其，指天下。有事，指有乱事。
萧，萧何，辅助刘邦建立汉朝，当了丞相。曹，曹参，刘邦的将官，萧何死后，继任为相。子房，张良，辅佐刘邦平天下，封为留侯。平，陈平，刘邦开国时的谋臣，后来作了惠帝的丞相，和周勃合谋平诸吕之变。勃，周勃，先是刘邦的将官，后来作了太尉，封绛侯，平诸吕有功。樊，樊哙，也是刘邦的将官，鸿门宴中，范增欲杀刘邦，因樊哙卫护，刘邦得免，后封舞阳侯。霍，霍光，汉昭帝死后，曾立昌邑王，后来昌邑王淫乱，废去，立宣帝。
即那些靠章句之学显达的人。
安，患(huán)，押韵（元部）。
“夫上世之士，或解缚而相，或释褐而傅；或倚夷门而笑，或横江潭而渔；或七十说而不遇，或立谈而封侯；或枉千乘於陋巷，或拥彗而先驱。是以士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俯眉。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谈者卷舌而同声，欲步者拟足而投迹。向使上世之士处乎今世，策非甲科，行非孝廉，举非方正，独可抗疏，时道是非，高得待诏，下触闻罢，又安得青紫？”
指管仲被鲍叔牙释放，并向齐桓公推荐为相的故事。参看第一册193页注〔1〕。
释，指脱掉。释褐，脱去粗毛衣服，指登仕。傅，太傅，三公之一。这里指傅说的故事。参看第一册313页注〔2〕。《墨子·尚贤》说傅说“被褐带索，庸（佣）筑乎傅岩，武丁（殷高宗）得之，举以为三公”。按，殷武丁时未有三公的制度，文人用典不拘。
夷门，魏都大梁的东门。夷门监者侯嬴，被魏公子信陵君待为上宾。后来秦攻赵，赵求救於魏，魏畏秦，观望不前。信陵君准备到秦军中拚死，往辞侯嬴，嬴不表示什么意见。信陵君走至半路，又回转来见侯嬴，侯嬴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就为信陵君设谋，盗得兵符，矫魏王令代晋鄙，率军击秦军，解邯郸围。
指与屈原谈话的渔父。参看第二册569页。
说，游说。这里指孔子的故事。传说孔子游说了七十多个国君，但没有碰上一个明主。
指虞卿的故事。虞卿是个游说之士，曾游说赵孝成王，只见了两次，孝成王就让他做了赵国的上卿。
枉，委屈。千乘，指千乘之国的国君，这里用齐桓公的故事。齐桓公有个小臣名稷的，桓公曾一天到他家里三次，都没有见到，但桓公仍坚持要见他。
彗(huì)，笤帚。拥彗而先驱，以衣袂拥帚却行，恐尘埃污及长者（依司马贞说，见《史记索隐》）。这里用燕昭王的故事。《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驺衍）如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傅，渔，遇，侯，驱，押韵（鱼侯通韵）。
信，通伸。
瑕(xiá)，裂缝。窒隙蹈瑕，等於说乘机。诎(qū)，通屈。无所诎，没有受到什么挫折，也就是无往而不利。笔，诎，押韵（物部）。
揖客，对客作揖，指礼贤下士。
俯，通俯。俯眉，低眉，指谦恭自抑。师，眉，押韵（脂部）。
辟，罪。
大意是：想谈论的都卷舌不言，别人说了，然后来附和别人的论调，也就是人云亦云的意思。
拟，揣度，比量。大意是：想行动的人抬起脚来比量了半天，才看准前人的脚印踏下去，也就是亦步亦趋的意思。辟，迹，押韵（锡部）。
向使，假使。
策，指射策和对策，都是汉****试士子的办法。甲科，汉平帝时（公元1-5，即扬雄的时代）科举分为甲乙丙三科。甲科为最上级，入选者为郎中。
汉代选举士子，科目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孝廉，一种是贤良方正。孝廉重品行，以孝顺父母和廉洁见称的，始得被选。贤良方正则稍有才学就能充选。
独，只。抗疏，上疏〔给皇帝〕。
这几句的大意是：如果他们上疏发表议论，最高的不过能留下备皇帝谘询；如果谈得不好，有所触犯，皇帝说知道了，就不予任用，又怎么能位至公卿呢？汉制，四方上书之士，文章被皇帝看上的，就令上书人待诏公车，看不上的，就打发他回去，不任用他。罢，罢免，这里指不用。
“且吾闻之：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挐者亡，默默者存；位极者宗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爰清爰静，游神之庭；惟寂惟漠，守德之宅。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子之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遇俞跗与扁鹊也，悲夫！”
炎炎，火光旺盛的样子。炎炎者，指旺盛的火光。
隆隆，形容雷声不绝。隆隆者，指隆隆不断的雷声。
高明，等於说显贵。
瞰(kàn)，窥望。以上八句，是演绎《易经》“丰”卦之义而成的。“丰”卦震居上，“震”代表雷，就是“天收其声”之意；“丰”卦离居下，“离”代表火，就是“地藏其热”之意；这是旺盛不能持久，将要灭绝的象徵。“丰”卦还说：“丰（光大）其屋，蔀（音bù，遮蔽光亮）其家，窥（窥）其户，闃（音qù，静）其无人。”就是“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之意，也就是说显贵人家要家败人亡。而“丰”卦总的精神，就是“炎炎者灭，隆隆者绝”（以上本清李光地之说，见《周易通论》）。灭，绝，实，热，室，押韵（质月通韵）。
攫挐(juénú)，妄有搏执牵引（依颜师古说），妄取。
默默，不言不语，这里指恬淡自守，不争名利。
位极者，指作大官的人。“宗”李善本《文选》作“高”，今从《汉书》。
存，全，押韵（文元通韵）。
玄，黑，比喻清静无为。这里和“默”的意思差不多，指不求闻达。
极，最高处，这里指最高的标准。默，极，押韵（职部）。
爰，乃，於是。清、静，指淡泊无欲。
神之庭，指精神所居处。静，庭，押韵（耕部）。
德之宅，指道德所存之处。从“是故”到“之宅”，抒发了老庄清静无为的消极思想。漠，宅，押韵（铎部）。
人道，作人的道理。
彼，指上世之士。
这里暗含有或许我还比他们强的意思。殊，如，押韵（侯鱼通韵）。
鸱枭，见本册1242页注〔1〕。
蝘蜓(yǎn tíng)，叠韵连绵字，壁虎。这是本着《荀子·赋》篇佹诗“螭龙为蝘蜓，鸱枭为凤皇”语意，说明世人不辨上智与下愚。皇，龙，押韵（阳东通韵）。
俞跗(fù)，上古的良医。扁鹊，战国时代的良医。白，鹊，押韵（铎部）。
客曰：“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扬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胁摺髂，免於徽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万乘之主，介泾阳，抵穰侯而代之，当也。蔡泽，山东之匹夫也。顩颐折頞，涕唾流沬，西揖强秦之相，搤其咽而亢其气，捬其背而夺其位，时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於洛阳；娄敬委辂脱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举中国徙之长安，适也。五帝垂典，三王传礼，百世不易；叔孙通起於桴鼓之间，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仪，得也。吕刑靡敝，秦法酷烈，圣汉权制，而萧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萧何之律於唐虞之世，则悂矣。有作叔孙通仪於夏殷之时，则惑矣。有建娄敬之策於成周之世，则乖矣。有谈范蔡之说於金张许史之间，则狂矣。夫萧规曹随，留侯画策，陈平出奇，功若泰山，响若坻隤，虽其人之赡智哉，亦会其时之可为也。故为可为於可为之时，则从；为不可为於不可为之时，则凶。若夫蔺生收功於章台，四皓采荣於南山，公孙创业於金马，骠骑发迹於祁连，司马长卿窃赀於卓氏，东方朔割炙於细君，仆诚不能与此数子并，故默然守吾《太玄》。”
靡，无。
范，范雎。蔡，蔡泽。以下，指萧何、曹参等人。
亡命，逃亡，这里指亡命之徒。
髂(qià)，腰骨。
徽索，绳子。这两句指范雎“折胁摺髂”以后，装死，没有被囚，魏齐叫人拿席子把他卷起来放在厕所里。
翕(xì)，收敛。翕肩，耸肩，实指把身子缩起来。蹈背，背被踩。蹈背不好懂，可能是让人蹈背，帮助他钻进橐中。
扶服，同匍匐。入橐，见本册1247页注〔9〕。这里是指范雎躲避穰侯的车。范雎跟随秦使者王稽坐车由魏逃入秦国，中途遇见秦相穰侯。范雎知道穰侯专权，恨六国诸侯之客被秦收纳，怕被穰侯发现，就请王稽将他藏在车箱里头。“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是形容范雎入橐的样子。髂，索，橐，押韵（铎部）。
卬，昂。激卬，等於说激怒。介，指离间。泾阳，泾阳君（秦昭王弟）。抵，当作“扺(zhǐ)”，从旁攻击。秦昭王母宣太后****，其弟穰侯擅权，泾阳君、高陵君（也是昭王之弟）等生活奢侈，比王室还阔。范雎趁此机会向昭王离间他们，说他们势力很大，将来会篡夺王位，昭王甚以为然，非常恐惧。於是废掉了太后，罢免了穰侯的相位，并把穰侯、泾阳君、高陵君驱逐出函谷关外，拜范雎为相。
当(dàng)，适当，这里指碰上机会。
山东，泛指崤山函谷关以东地区，即六国地区。蔡泽是燕国人，故称他为“山东之匹夫”。
顩，是顉(qīn)的借字（依王念孙说，见《读书杂志》）。顩颐，即顉颐，垂下下巴（依段玉裁说，见《说文解字注》）。折頞(è)，断鼻梁，就是说鼻梁骨陷塌。
唾，唾沫。沬(huì)，洗脸。涕唾流沬，等於说涕唾满面，这是形容蔡泽的肮脏样子。今本《文选》沬作沫，误。
强秦之相，指范雎。这句是说蔡泽见了范雎，长揖不拜，表示对范雎傲慢无礼。
搤(è)，同扼，掐(qiā)住。亢，绝。这句形容蔡泽挟持范雎的厉害样子。
捬，同拊，抚。搤咽亢气之后，继以抚背，是硬软手段并用。范雎为秦相以后，使郑安平伐赵，郑却投降了赵国；范雎所任用的河东太守王稽又因私自和六国勾结而被诛。按秦法，范雎当有坐连三族之罪。因此，秦昭王虽然宽待他，他还是栗栗危惧。蔡泽乘此机会入秦，抓住了范雎的心病，用言语要挟，劝他退位。於是范雎称病免相，昭王就拜蔡泽为相。沬，气，位，押韵（物部）。
时，时机，机会，这里指碰上机会。
金革，兵革，指战争。定，平，押韵（耕部）。
娄敬，西汉时齐人，因向刘邦献策都关中，赐姓刘，号为奉春君，封关内侯。委，扔下。辂(lù)，车前横木，用来挽车的。脱，取下。輓，挽车，这里指挽车的皮带。《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载：娄敬戍陇西（服劳役），经过洛阳，正碰上高祖在洛阳，於是他“脱挽辂”而献建都之策。
掉，摇，这里有摆弄的意思。
拔，移动。不拔，动不了，指稳妥可靠。
举，举起来，这是形象的说法。中国，指京都。
适，碰巧。
五帝，见第二册411页注〔19〕。典，典籍。
三王，见第二册411页注〔19〕。
桴(fú)，鼓槌。桴鼓，指战鼓。桴鼓之间，指战场。刘邦既定天下，诸侯共尊他为皇帝，但群臣饮酒争功，醉或狂呼，拔剑击柱，刘邦颇以为患。叔孙通本是秦的博士，后降汉，看见了这种情况，就招集了许多儒生，明习君臣间的礼仪，使贵贱有差别，尊卑有次第。以后诸侯群臣朝见，或置酒会饮，皆不敢喧哗失礼，这才显出皇帝的尊贵。
吕，即吕侯，亦称甫侯，周穆王时人，为天子司寇，穆王叫他制定刑法，通告四方。今《尚书·吕刑》即记载其事。吕刑，这里泛指周代的刑法。靡(mí)敝，败坏。敝，烈，制，律，押韵（月物通韵）。
权，权变。
汉朝初年，萧何搜集了秦法，取其中适宜於当时情况的，制定律令九章。
宜，指合时宜。
悂(pī)，错误。
惑，不明事理。
成周，指西周初年的洛邑，即后来的洛阳，周公辅佐成王时，曾筑城於此，号为成周。成周之世，指周公辅成王的时代。
金，金日磾(mìdī)。张，张安世。金张二人都是汉宣帝时的显宦。后世以“金张”为显宦的代称。许，许广汉，是汉宣帝皇后许氏的父亲。史，指史恭及其长子史高。史恭是汉宣帝的祖母史良娣之兄。许史两家都是宣帝的外戚，后世以“许史”为外戚的代称。
规，规画。随，遵循。这是说曹参继萧何做宰相，没有改变萧何的规模。
陈平辅佐刘邦得天下，曾六出奇计。
响，指声誉。坻，当作“?br> (shì)”，?br> ，古作“氏”，巴（汉巴郡，今四川东部地）蜀（汉蜀郡，今四川中部地）把山上突出而欲坠的崖石叫做氏，氏崩，声闻数里（本《说文》）。隤(tuí)，崩。
赡(shàn)，足。赡智，赡於智。
随，奇，隤，为，押韵（歌微通韵）。
从，顺。
从，凶，押韵（东部）。
蔺生，即蔺相如。收功，取得功绩。章台，秦国宫殿名。这里指蔺相如完璧归赵事，见第三册1162页注〔4〕。
四皓，四个白发老人，指秦汉之际的四个隐士，即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lù)里先生。这都不是真姓名。采荣，采取荣誉。按，采荣是双关语，荣本是草木之英（花），采取以供食，这是隐士的生活，但是许多隐士的隐居却是为了荣名。南山，即今河南省的商山。秦始皇时，四皓避世，隐居南山。汉高祖初即皇帝位，想征用他们，他们都不去。后来，高祖想废掉太子，吕后用张良计，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接他们来辅佐太子，他们都接受了这个请求。
公孙，指公孙弘。金马，指金马门。汉武帝元光五年，征贤良文学，公孙弘被推荐赴京到太常对策。当时对策者百余人，公孙弘被录取为第一。於是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以后累官至丞相，封平津侯。
骠骑，指霍去病，霍去病作过骠骑将军。发迹，等於说起家。祁连，祁连山，在今甘肃省张掖县西南。汉武帝时，霍去病打匈奴，至祁连山，捕获俘虏很多，因此日见亲信，屡次加封，最后和大将军卫青同加官大司马，职位俸禄和大将军相等。
长(zhǎng)卿，司马相如之字。赀，财物。窃赀，是说财物来得不正。卓氏，指卓文君父卓王孙。卓王孙为临邛（今四川邛崃县）富人，有女文君寡居在家，知音律。司马相如在卓王孙家作客时，以琴挑之，文君於是私奔相如。卓王孙知此事后大怒，不分一钱给文君，后来，司马相如在临邛开设酒肆，叫文君当卢（卢，酒垆，以土累成，用以安置酒瓮，形如锻炉。），自己则著犊鼻褌，与酒保一起操作。卓王孙不得已，分与文君奴婢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
炙(zhì)，烤肉。细君，指妻。割炙於细君，是为细君割炙的意思。有一次，汉武帝在三伏天赐从官肉，天已经傍晚了，主持其事的大（同太）官丞还没有来，东方朔独自割肉而去。大官把这件事奏知武帝。第二天，武帝令东方朔自责。朔就责备自己说：“朔来！朔来！受赐不待诏，何无礼也！拔剑割肉，一何壮也！割之不多，又何廉也！归遗细君，又何仁也！”武帝笑了，说：“让你自责，你倒自誉起来了。”又赏他酒一石，肉百斤，带回去给他的妻子。
数子，指蔺相如、商山四皓、公孙弘、霍去病、司马相如、东方朔。并，并列。这一方面是说自己赶不上上面所说的几个人，另一方面也是暗中责备哀帝无能，纵用小人，远不如高祖武帝之能识人才，所以只有草创《太玄》，以成己志。山，连，君，玄，押韵（元文真通韵）。
刘伶
刘伶（约公元221-300），字伯伦，西晋沛国（故治在今安徽宿县西北）人。曾官建威参军，后与阮籍、嵇康同隐，是竹林七贤之一。他和阮籍、嵇康一样反对当时的统治者司马氏，因而也反对统治者用以欺骗麻痹人民的名教礼法。他佯狂饮酒，以避免当时的政治迫害。
酒德颂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馀？
酒德，饮酒的德性。颂，文体的一种，一般是韵文。在这篇文章里，表现了作者蔑视礼法、敌视士大夫阶级的反抗精神。
大人，古代用来称圣人或有道德的人。先生，对有德业者的敬称。大人先生，在这里是刘伶用来自称。
朝(zhāo)，平旦至食时为朝。这句大意是：把天地开辟以来看做一朝。
期(jī)，周年。万期，万年。一本作“万物”。
扃，门。
八荒，四方和四隅叫做八方，八方极远的地方叫做八荒。
《老子》第二十七章：“善行无辙迹。”马融《琴赋》：“游闲公子，中道失志，居无室庐，罔所自置。”作者在这里表示他的旷达，不可拘泥为真的无辙迹，无室庐。
幕、席，都是意动用法。幕天席地承上文居无室庐。
如，往。纵意所如承上文行无辙迹。
止字承上文居字。卮(zhī)，古代的一种圆形盛酒器。觚(gū)，古代的一种饮酒器，一般是长身，细腰，阔底，大口。
动字承上文行字。挈(qiè)，提。榼(kē)，古代的一种盛酒器。
务，勉力从事。臾，衢，庐，如，觚，壶，馀，押韵。
有贵介公子，■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於是方捧罂承槽，衔杯潄醪，奋髯踑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介，大。贵介，等於说尊贵。公子，古代用来称诸侯的儿子，后则用来称官宦人家的子弟。
■(jìn)绅，参看第二册409页，注〔14〕。处士，隐居放言的人。
奋袂(mèi)攘襟，把袖子揎起，把衣襟撩起。这是形容要打人的姿势。
切齿，咬牙。
锋起，即蜂起。是非锋起，陈说是非，唠叨不绝。子，士，以，齿，起，押韵。
於是，在这时。罂(yīng)，瓮，这里指酒瓮。槽，贮酒之器。
潄，等於说含着。醪(láo)，浊酒。
髯，两颊上的胡子。奋髯，摆动着胡子，表示悠闲自得，毫不在意。踑(jī)踞，一本作“箕踞”，坐时臀部着地，两足向前伸展，这是对人不敬、不守礼法的姿势。
曲(qū)，酒母。藉，垫着。糟，酒糟。
陶陶，和乐的样子。槽，醪，糟，陶，押韵。
兀然，无知觉的样子。
豁尔，开通的样子，这里指清醒的样子。
切，接触。
感动。感情，等於说动心。从“静听”到“感情”，是说酒的妙用，也就是酒德。
这是说万物像江汉所载的浮萍一样，乱七八糟的，不值一顾。扰扰焉，纷乱的样子。枚乘《七发》：“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
二豪，指公子和处士。
蜾蠃(guǒluǒ)，蜂的一种，体青黑，细腰，用泥在墙上或树上作窝。螟蛉(mínglíng)，蛾的幼虫。蜾蠃捕捉螟蛉，存放在窝里，留作它的幼虫的食物，然后产卵，封闭窝口。旧时误认蜾蠃养螟蛉为己子，螟蛉即变为蜾蠃。《诗经·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这里以二虫比二豪，表示藐视二豪的意思。后来宋代孔平仲《大雪郡侯送酒》说：“醉眼瞢腾视天地，蜾蠃螟蛉轻二豪。”醒，声，形，情，萍，蛉，押韵。
陶潜
陶潜（公元365-427），字渊明，一说名渊明，字元亮，世称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是我国晋宋时代的一位伟大诗人。他出身於没落的士族家庭，自幼生活贫苦。早年他立下了济世的壮志，曾几次出仕，先后做过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建威参军、彭泽令，每次做官的时间都不长。最后因为实在看不惯当时政治的黑暗和官场的丑恶，决心不“为五斗米折腰”，於是辞官回家，亲自从事耕作。尽管他常常不免於冻饿，但他拒绝与统治集团合作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
他的作品表现了对当时社会的不满以及对理想社会的追求，也表达了不肯与统治者同流合污的志向和对劳动生活赞美的心情。在形式上一反六朝时华而不实的文风，语言朴素自然。不论在思想上、艺术上都是一代顶峰，对以后历代的文学有巨大的影响。他的作品中也存在着一些消极因素，如随顺自然、逃避斗争等思想。后来的一些封建文人往往宣扬他这一面。
清代陶澍注的《靖节先生集》是现有的较好的注本。
自祭文
岁惟丁卯?芍形奚洹Ｌ旌钩ぃ缙羲鳎缓柩阌谡鳎菽净坡洹Ｌ兆咏悄媛弥荩拦殪侗菊９嗜似嗥湎啾嫘徐督裣Γ咭约问撸鲆郧遄谩：蜓找掩ぃ鲆粲Ｎ睾舭г眨
祭文是文体的一种，一般是韵文。本来是生者为死者而作，表示哀悼之意，而本文则是作者生前为自己作的，也是他最后的一篇作品（作於宋文帝元嘉四年九月，作者卒於是年十一月）。文中表现了生无所恋、死无所恨的达观思想，也曲折地反映了对当时社会的不满。
惟，句中语气词。
律中(zhòng)无射(yì)，等於说时值九月。参看古汉语通论（十九）古代文化常识（一）乐律部分，见第三册854页。
萧索，双声连绵字，凄凉的样子。
于，词头。征，行，这里指飞行。秋日鸿雁南飞。王逸《九思·悼乱》：“归雁兮于征。”
陶子，作者自称。逆，迎。逆旅之馆，迎接旅客之馆，即旅馆，这里喻人世，是把人活在世上看做好像旅客暂时住在旅馆一样。
本宅，等於说老家。这句是说死亡。
凄，悲痛，这里做状语。
祖，出行时祭路神。祖行，等於说饯行，这里指出殡前一夕的祭奠。也就是给死者饯行的意思。
羞，进献。
荐，献。清酌，祭奠所用的酒的专称。
候，伺望。冥，杳冥，无影无踪。
聆(líng)，听。漠，通寞，寂寞无声。射，索，落，宅，夕，酌，漠，押韵。
茫茫大块，悠悠高旻，是生万物，余得为人。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絺綌冬陈。含欢谷汲，行歌负薪。翳翳柴门，事我宵晨。春秋代谢，有务中园，载耘载耔，乃育乃繁。欣以素牍，和以七弦。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馀劳，心有常闲。乐天委分，以至百年。惟此百年，夫人爱之。惧彼无成，愒日惜时。存为世珍，没亦见思。嗟我独迈，曾是异兹。宠非己荣，涅岂吾缁。捽兀穷庐，酣饮赋诗。识运知命，畴能罔眷。余今斯化，可以无恨。寿涉百龄，身慕肥遁。从老得终，奚所复恋！寒暑逾迈，亡既异存。外姻晨来，良友宵奔。葬之中野，以安其魂。窅窅我行，萧萧墓门。奢耻宋臣，俭笑王孙。廓兮已灭，慨焉已遐。不封不树，日月遂过。匪贵前誉，孰重后歌？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呜呼哀哉！
茫茫，广大的样子。大块，指大地。
悠悠，渺远的样子。旻(mín)，天。高旻，指上天。
罄，空，尽。
絺(chī)，细麻布。綌(xì)，粗麻布。陈，陈列，显示，指穿出来。这是说冬天没有皮裘御寒，只能穿絺綌之衣。冬天把麻布陈列出来，没有皮裘，是不能御寒的。
谷汲，在山谷里打水。
行歌，一面走一面唱歌。《汉书·朱买臣传》：“买臣独行歌道中，负薪墓间。”
翳翳，昏暗不明的样子。
事我宵晨，等於说伴我晨昏。旻，人，贫，陈，薪，晨，押韵。
有务，有事，事指下面所说的耘耔。中园，即园中。
载，词头。耘，除草。耔(zǐ)，把土壅在禾的根部，以免因风雨而倒下。《诗经·小雅·甫田》：“或耘或耔。”
育，培育。繁，繁殖。
素牍，指书籍。
七弦，指七弦琴。
靡，没有。
乐天，乐从天道。《周易·系辞上》：“乐天知命，故不忧。”委，随顺。委分(fèn)，交托给名分，等於说守本分。
百年，等於说一生。园，繁，弦，泉，闲，年，押韵。
夫(fú)人，泛指众人，等於说人人。
愒(kài)，贪。
存，活着。珍，珍贵，这里等於说重视。
没，死亡。
迈，行。
曾，乃，竟。兹，指众人所抱的那种态度。
宠，荣。
涅(niè)，黑色染料。缁(zī)，黑。这句是说虽周围有坏东西，但不能染污了我。《论语·阳货》：“不曰白乎，涅而不缁。”
捽兀(zú wù)，意气高傲的样子。穷庐，即穹庐，游牧民族所住的旃帐，这里指隘陋的居室。这是说自己傲然地住在穹庐里。
之，时，思，兹，缁，诗，押韵。
畴，句首语气词。罔，无。眷，顾念。这是说，由於识运知命，所以能不眷恋人世。这和上文的“乐天委分”都表现了他的消极的人生观。
化，等於说死。
涉，经历。
肥遁(dùn)，高隐。《周易·遁》：“肥遁无不利。”（肥，饶裕之意。孔颖达疏：“遁之最优，故曰‘肥遁’。”）
眷，恨，遁，恋，押韵。
寒暑，指岁月。逾迈，进行。
奔，指奔丧。
中野，旷野之中。《周易·系辞下》：“古之葬者......葬之中野，不封不树。”
窅窅(yǎo yǎo)，深远的样子。
萧萧，风声。
宋臣，指春秋时宋国的司马桓魋。参看第一册205页。
王孙，指西汉的杨王孙。《汉书·杨王孙传》载：杨王孙临终前，嘱咐他儿子把他裸葬。《后汉书·张奂传》：“［奂］遗命曰：......奢非晋文，俭非王孙。”存：奔，魂，门，孙，押韵。
廓(kuò)，空寂。
遐，远。
封，聚土，这里指聚土为坟。树，种树，这里指在墓旁种树。
匪，通非，不。前誉，指生前的荣誉。
后歌，指死后的歌颂。
人活着很困难，死了又怎么样呢？遐，过(guō)，歌，何，押韵。
孔稚圭
孔稚圭（公元447-501），字德璋，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县）人。齐高帝在宋朝做骠骑将军时，用他做记室参军，和江淹对掌文牍奏记。到了齐代，官至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他为人不乐世务，喜饮酒，好诗文。有《孔詹事集》辑本一卷。
北山移文
锺山之英，草堂之灵，驰烟驿路，勒移山庭。
夫以耿介拔俗之标，萧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絜，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若其亭亭物表，皎皎霞外，芥千金而不盼，屣万乘其如脱，闻凤吹於洛浦，值薪歌於延濑，固亦有焉。岂期终始参差，苍黄翻覆，泪翟子之悲，恸朱公之哭，乍回迹以心染，或先贞而后黩，何其谬哉！呜呼！尚生不存，仲氏既往，山阿寂寥，千载谁赏？
北山，又名钟山，即今南京的紫金山。移文，文书的一种。依《文心雕龙》说，移文与檄文相似。旧说：和孔稚圭同时的周顒（字彦伦）曾隐居北山，后又应诏出任海盐县令。期满入京，再经过北山。孔稚圭假托山神的意思，写成这篇文章声讨他，不许他再到北山来。但据后人考证，周顒并非先隐后仕，也没有作过海盐县令，孔稚圭在这里所述周顒行述也与史实不尽相符。因此有人认为本文是朋友间的戏谑之作。文中表现了作者对利禄薰心的假隐士的深恶痛绝。
英、灵，都指神灵。草堂，指周顒在钟山所居住的草堂寺。周顒(yóng)曾游蜀之草堂寺，后来在钟山仿造了一座。
大意是：在驿路上腾云驾雾地驰驱。驰烟，驱驶着烟雾。驿路，古代驿马传递官家文书所走的大道。
勒，刻。移，即移文。山庭，指山前。英，灵，庭，押韵。
拔俗，突出世俗之上。标，标格，等於说仪表、风度。
出尘，超出尘世。
度(duó)，衡量。方，比。絜，洁。
干，犯，凌驾。想，上，押韵。
亭亭，挺立的样子。物表，等於说世外。
皎皎，洁白明亮的样子。
芥，小草，意动用法。盼，顾。这句是用鲁仲连的典故，参看第一册114页《鲁仲连义不帝秦》。
屣(xǐ)，草鞋，意动用法。这句是说摆脱天子之位像脱鞋一样容易。《孟子·尽心上》：“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屣）也。”《淮南子·主术训》：“［尧］举天下而传之舜，犹却而脱蹝也。”
洛浦，洛水边。洛水发源於陕西雒南县冢岭山，流至河南巩县入黄河。李善注引《列仙传》：“王子乔，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鸣，游伊、雒（同洛）之间。”
值，遇上。濑，浅水流在沙上叫濑。延濑，等於说长河。吕向说：“苏门先生游於延濑，见一人采薪，谓之曰：‘子以终此乎？’采薪人曰：‘吾闻圣人无怀，以道德为心，何怪乎而为哀也。’遂为歌二章而去。”外，脱，濑，押韵（三字古音同属月部）。
期，料想。终始参差，结尾和开头不一致。
苍，青色。苍黄翻覆，指白丝可染成青的，也可染成黄的，变化不定。《淮南子·说林训》：“杨子见歧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
为墨翟所悲痛的而流泪。泪，用如动词，流泪。翟子，指墨翟。
为杨朱所哭的而恸哭。朱公，指杨朱。
乍，暂时。回迹，躲避踪迹，指隐居山林。染，指被世俗所染，也就是未能忘俗想做官的意思。
贞，坚贞，指洁身自好。黩(dú)，污浊，指同流合污。覆，哭，黩，押韵。
谬，欺诈，虚伪。
尚生，指尚长，亦即向长。《后汉书·逸民传》：“向长，字子平，隐居不仕。”
仲氏，指仲长统。《后汉书·仲长统传》：“仲长统，字公理，......统性俶傥，敢直言，不矜小节，默语无常，时人或谓之狂生。每州郡命召，辄称疾不就。”往，赏，押韵。
世有周子，隽俗之士，既文既博，亦玄亦史。然而学遁东鲁，习隐南郭，偶吹草堂，滥巾北岳，诱我松桂，欺我云壑。虽假容於江皋，乃缨情於好爵。
周子，即周顒。
隽俗之士，世俗中才智过人的人。
文，有文彩。博，渊博。
也通老庄之学，也通历史。玄，指老庄之学。子，士，史，押韵。
学遁东鲁，学习颜阖遁於东鲁，也就是学习颜阖的隐遁不仕。《庄子·让王》：“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使者致币。颜阖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参看本册1247页注〔10〕。
习隐南郭，学习隐几而坐的南郭子綦，也就是学习南郭子綦的超然物外，忘情於一切。《庄子·齐物论》：“南郭子綦隐机（通几）而坐，仰天而嘘，答焉似丧其耦。”（耦，通偶，指其躯体。）
偶，配偶。偶吹，含有摹仿着别人吹、也就是不会吹而假装吹的意思。《韩非子·内储说》：“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禀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
滥，过分，不得当。滥巾，不得当地穿戴着隐者的服饰。北岳，即北山。这是说周顒在北山草堂冒充隐士。
假容，指假装隐者的样子。江皋，江边之地。《楚辞·九歌·湘夫人》：“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shì，水涯）。”屈原用这两句表示幽居草泽，这里用“江皋”泛指隐者所居之处。
缨，一本作“撄”，绕。缨情，等於说系心。爵，官爵。郭，岳，壑，爵，押韵。
其始至也，将欲排巢父，拉许由，傲百氏，蔑王侯，风情张日，霜气横秋。或叹幽人长往，或怨王孙不游。谈空空於释部，核玄玄於道流。务光何足比，涓子不能俦。
巢父、许由，都是尧时高士。《高士传》载：尧想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把这事告诉给巢父。巢父说：“汝何不隐汝形，藏汝光？若非吾友也。”又载：尧又想让许由做九州长，许由很不愿听这话，於是到颍水之滨去洗耳朵。这时巢父牵着牛犊来饮，看见许由洗耳，问他为了什么。许由说：“尧欲召我为九州长，恶闻其声，是故洗耳。”巢父说：“子若处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谁能见子？子故浮游欲闻，求其名誉。污吾犊口。”说罢，牵着牛犊到上流去饮。排，挤，这里指挤下去。拉(là)，摧折，这里指压倒。“排巢父，拉许由”，是说超过巢父和许由。
百氏，指诸子百家。
风情，风度神情，等於说气概。张(zhàng)，这里有挡住的意思。
霜气，严肃如霜的神气。横，指盖住。这是说周顒的神气比秋气还严肃。
叹，赞叹。幽人，隐士。长往，指久离尘世，长期隐遁。
王孙，古代贵族子弟的通称。游，指游於山林，逃避现实。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这里是说埋怨贵族子弟贪恋富贵。
空空，佛家语，佛家认为一切事物都没有实体叫做空，可是空是假名，假名也是空，所以称空空。释部，指佛经。
核(hé)，考核。玄玄，道家语，指道的微妙深奥。《老子》第一章：“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王弼注：“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道流，参看《汉书·艺文志·诸子略》，第三册747页。《南齐书·周顒传》：“泛涉百家，长於佛理，......兼善《老》、《易》。”
务光，李善注引《列仙传》：“务光者，夏时人也。......汤得天下，已而让光，光遂负石沈窾(kuǎn)水而自匿。”
涓子，据李善注引《列仙传》，涓子是齐人，隐於宕山。俦(chóu)，匹敌。由，侯，秋，游，流，俦，押韵。
及其鸣驺入谷，鹤书赴陇，形驰魄散，志变神动。尔乃眉轩席次，袂耸筵上，焚芰制而裂荷衣，抗尘容而走俗状。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
大意是：等到皇帝的使者带着前呼后拥的随从进入山里。驺(zōu)，驺从，古代达官贵人出门时前后随从的骑士。鸣驺，前呼后拥的驺从。
大意是：皇帝徵召的诏书送到山中。鹤书，书体名，形似鹄头，所以又叫鹤头书。古代诏书上用这种字体，这里指诏书。
陇，动，押韵。
尔乃，如此於是。轩，扬起。席次，等於说座中。
耸，高举。从“尔乃”到“筵上”，写周顒得意的样子。
制，用如名词，指所制之衣。芰制、荷衣，指隐者的服装。《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参看第二册556页注〔8〕。
抗，举，这里指显现出。尘容，尘世的仪容。走，骋，这里指恣意表现，使动用法。俗状，俗人的状态。从“焚芰”到“俗状”，是说周顒抛弃隐士生活，奔向仕途。
凄，悲痛。愤，愤恨。
咽(yè)，呜咽，哽咽。怆(chuàng)，悲伤。下怆，等於说生悲。
上，状，怆，丧，押韵。
至其纽金章，绾墨绶，跨属城之雄，冠百里之首，张英风於海甸，驰妙誉於浙右。道帙长殡，法筵久埋，敲扑喧嚣犯其虑，牒诉倥偬装其怀。琴歌既断，酒赋无续。常绸缪於结课，每纷纶於折狱。笼张赵於往图，架卓鲁於前籙。希踪三辅豪，驰声九州牧。使我高霞孤映，明月独举，青松落阴，白云谁侣？涧户摧绝无与归，石迳荒凉徒延伫。至於还飙入幕，写雾出楹，蕙帐空兮夜鹄怨，山人去兮晓猿惊。昔闻投簪逸海岸，今见解兰缚尘缨。
纽，系挂，佩带。金章，铜印。绾(wǎn)，系(jì)。墨绶，即墨绶。汉制，万户以上之县的长官叫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又秩比六百石以上，都是铜印黑绶。这里以“金章”“墨绶”象徵县令。这是说周顒做了海盐县令。
据有一郡所属各县的最大的一县，居於各县县令的首位。跨，占据。属城，指一郡所属的各县。雄，长，这里指最大的县。冠，位居第一。百里，汉制，县大约方百里，这里用来代表县。
英风，美的声望。海甸，滨海的地区，这里指海盐县。
浙右，指浙江（水名）之北，海盐就在浙江之北。绶，首，右，押韵。
帙(zhì)，书套。道帙，指道家的书。殡，等於说埋葬。
法筵，讲佛法的坐席。
敲扑喧嚣，打犯人时的喧哗声。虑，心思。
牒，文牒，文书。诉，诉讼。倥偬(kǒngzǒng)，繁忙。装，裹束。埋，怀，押韵。
琴、歌、酒、赋，泛指雅人逸士的事。
绸缪(móu)，缠缚。课，考核，这里用如名词。结课，总结考核的结果，分别差等，来定升降。
纷纶，繁乱，忙碌。折，判断。狱，诉讼的事。折狱，判案子。
笼，包括。张，指张敞。赵，指赵广汉。二人都是西汉人，都曾做过京兆尹，是当时有名的能吏。图，法度。往图，指张、赵已有的政绩。架，通驾，陵驾，跨越。卓，指卓茂，东汉人，曾当过密县县令，爱护人民，吏民对他非常爱戴。鲁，指鲁恭，东汉人，曾当过中牟县县令，用德化治理人民，不任刑罚。籙(lù)，簿籍。前籙，意思和“往图”相近。这是说周顒想兼有张、赵、卓、鲁的成就并且超过他们。续，狱，籙，牧，押韵。
希踪，希望践踏（前贤的）踪迹，等於说希望追踪。三辅，汉制，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共治（设立机关）长安城中，叫做三辅。三辅豪，三辅中杰出的官吏。汉代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王骏曾先后为三辅小官长，都有政绩，时谚谓“前有赵张，后有三王”。这里与“笼张赵於往图”句相应，是说追踪张赵等名臣。
在天下地方官中传播名声。驰声，驰名，传播名声。九州牧，指天下的地方长官。
落，等於说荒废。
涧，一本作“磵”，两山之间的流水。户，一本作“石”，以作户为是。涧户，涧边的路在两山之间像门户。摧绝，破坏。无与归，无人与之同归。实际上是指周子不归。这是说，涧户由於没有人走而逐渐破坏了，周子也不再回来了。
延，长久。伫(zhù)，举踵而望。举，侣，伫，押韵。
还(xuán)飙，旋风。这里表示夜晚。
写，泻，吐。楹，堂前柱子。出楹，出於楹间。这里表示早晨。
蕙，香草名。蕙帐，指隐士的帷帐。
山人，指隐士。猿，同猿。
簪，贵人的冠饰。投簪，指弃官。李善说是用汉疏广辞官归里事。疏广，东海兰陵人，地近海，所以说“逸海岸”。逸，隐遁。
兰，指兰佩。《离骚》：“纫秋兰以为佩。”这里指隐士的服饰。尘缨，尘世的冠缨。缚尘缨，指走入仕途。楹，惊，缨，押韵。
於是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慨游子之我欺，悲无人以赴吊。故其林惭无尽，涧愧不歇，秋桂遣风，春萝罢月。骋西山之逸议，驰东皋之素谒。
嘲、笑，都用如名词。
攒(cuán)，聚。攒峰，聚在一起的山峰。竦，引领举足。竦诮，引领举足地来讥诮。从“於是”到“竦诮”，写周围的峰壑争相讥笑北山没眼光，误认周顒为真隐士而容纳他，终致受欺。
游子，指周顒。吊，慰问。无人赴吊，是说没有人来慰问。笑，诮，吊，押韵。
遣，打发......回去。萝，女萝。这是说桂萝也因惭愧而把风月打发回去。
骋、驰，都等於说疾速传布。西山，指首阳山，伯夷、叔齐曾隐居在这里。《史记·伯夷列传》载伯夷、叔齐的歌：“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逸议，隐士的言论。皋，水边高地。东皋，阮籍奏记《诣蒋公》：“方将耕於东皋之阳，轮黍稷之税，以避当涂者（执政的人）之路。”谒，告，这里用如名词，指谒告的话。素谒，素士（布衣）之谒。这是说要赶快传布伯夷、阮籍等人要隐居安贫的话，表示对周顒的弃绝。歇，月，谒，押韵。
今又促装下邑，浪拽上京。虽情投於魏阙，或假步於山扃。岂可使芳杜厚颜，薜荔蒙耻，碧岭再辱，丹崖重滓，尘游躅於蕙路，污渌池以洗耳？宜扃岫幌，掩云关，歙轻雾，藏鸣湍，截来辕於谷口，杜妄辔於郊端。於是丛条嗔胆，叠颖怒魄，或飞柯以折轮，乍低枝而扫迹。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
促装，等於说急治行装。下邑，对京都来说，县称下邑。这里指海盐县。
浪，放。拽，同枻，船旁板。浪拽，等於说放手行船，即使船快行的意思。上京，对县来说，京都称上京。这里指建康（今南京）。以上两句指周顒海盐县令任期刚满，即奔赴建康，等候升迁。
魏阙，宫门外悬布法令的地方。这里指朝廷。《吕氏春秋·审为》：“身在江海之上，心居魏阙之下。”（又见於《庄子·让王》。）
或，又。假步，等於说假道。山扃，山门，指草堂的外门。这是说周顒要再游北山。京，扃，押韵。
芳杜，即杜若，香草名。
滓，污秽。
尘，用如动词，等於说污染。躅，足迹。游躅，这里指隐者的足迹。蕙路，长着蕙这种香草的路。
渌(lù)池，清水池。洗耳，见本册1271页注〔1〕。这里是说周顒来北山后，听到他的谈话必得洗耳，那就要把清水池弄脏了。耻，滓，耳，押韵。
扃，用如动词，关上。岫(xiù)，山穴。幌(huǎng)，帷幔，窗帘。岫幌，山窗。岫幌云关都是虚指。
辕，指车。杜，堵住，阻塞。妄辔，指不该来而擅自来的车马。从“宜扃”到“郊端”，是说对周顒要享以闭门羹，把他拒绝在山外。关，湍，端，押韵。
丛，聚在一起的。条，树枝。嗔(chēn)，通嗔，怒。嗔胆，等於说肝胆都被气坏了。
叠，重重叠叠的。颖，草穗。怒魄，使魂魄发怒，极言愤怒得厉害。
柯，树枝。
扫，除灭。迹，指车迹。这是说用树枝除灭原有的车沟，使周顒的车不得前进。
君，指北山山神。逋，逃亡。逋客，指周顒。魄，迹，客，押韵。
江淹
江淹（公元444-505），字文通，考城（今河南兰考县）人，历仕宋、齐、梁三朝。早年仕途不得志，到了梁朝，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封醴陵侯。他的诗，致力於摹拟古人，缺乏个人的创造性。但也正由於此，却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当时的绮丽之风。他最有名的作品是《别赋》和《恨赋》。有《江文通集》传世。
别赋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於水滨，车逶迟於山侧；櫂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恍若有亡。日下壁而沈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曾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本文历叙旧社会中几类人的离别，通过他们各自的特点和不同的环境，刻画出他们不同的离情别绪。文辞虽然富丽，但有浓厚的感伤情调。表达的思想感情，无疑是不健康的。
黯然，心神沮丧而面色黯淡无光的样子。销魂，仿佛魂离躯体，形容人极度悲伤愁苦的情况。
秦，主要部分在今陕西。吴，主要部分在今江苏南部。绝国，相隔极远的国家。燕，主要部分在今河北北部。宋，主要部分在今河南东部。这两句是说这四国路途很远，如此远别，相见必难，别恨也就更深。
苔，一种隐花植物。乍，忽然。暂，同暂，刚刚。这两句是说春秋二季，景物最易感人，因而别恨愈切。已，里，起，押韵。以上总说最苦是离别。
行子，离家远行的人。鲍照《东门行》：“野风吹秋木，行子心肠断。”
凄恻，悲伤。
漫漫，无边际的样子。这两句是说在风声萧萧、浮云漫漫的情况下离别，感到风声云色都有些异常。
凝滞，停留不动。逶(wēi)迟，等於说逶迤（一本即作“逶迤”），斜行的样子。
櫂(zhào)，船桨，这里指船。容与，参看第二册562页注〔7〕。讵(jù)，岂。息，停止。
掩，覆。御，进用。横，指横放着。玉柱，琴瑟上支弦的用玉做的短柱，这里指琴瑟一类的乐器。横玉柱，是放着琴瑟而无心弹奏的意思。沾(zhān)，浸湿。恻，色，侧，息，轼，押韵。从“行人”至“沾轼”，是写行人的心情。
居人，留在家里的人。恍(huǎng)，恍惚，神思不定。有亡，有所失。《庄子·则阳》：“客出而君惝(chǎng)然若有亡也。”
沈彩，沈没了光彩。轩，槛板，略等於后代的栏杆。
楸(qiū)，树木名。离，通罹，遭逢。这两句互文见义，是说眼看到兰和楸先前承受露水，现在蒙上了霜，年华易逝，触景伤情，更增离别之感。
巡，一边走一边看。曾，一作“层”，高。曾楹，高柱，指高大的房子。掩(yǎn)，掩，这里指掩门。锦幕，用锦做的帷帐。
踯躅(zhízhú)，徘徊不进的样子。离梦，指行子离别的梦。这是说，知道行人做着舍不得离家的梦。
意，料想。飞扬，飘扬。这是说，料想行子的魂魄正在飘扬。亡，光，霜，凉，扬，押韵。从“居人”至“飞扬”，是写居人的心情。
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漠而伤神。
绪，端绪。族，类。这是总领下文。
龙马，骏马。古人称八尺以上的马为龙。
朱轩，显贵者所乘的车。绣，指有文绣的车帷。轴，这里指车子。
帐饮，在郊野设置帷帐，摆宴送别。东都，长安城门名。《汉书·疏广传》载：疏广为太子太傅，他侄子疏受为少傅，很受器重。后二人同时辞官归乡，公卿、大夫、故人、邑子等在东都门外为他俩送别，送客的车子有几百辆。
金谷，指金谷涧，石崇的金谷园就在这里。李善注引石崇《金谷诗序》说：征西将军祭酒王诩(xǔ)回长安，石崇和一些人在金谷涧中给他送行。族，轴，谷，押韵。
羽，五声之一，这里指羽调式，其声最细。张，指琴张弦。琴羽张，琴奏起羽调来。陈，列，这里等於说演奏。
《古诗十九首》：“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后来称美人常言燕赵。伤美人，使美人伤感。这是说美人和乐唱歌，也为离别而伤感起来。
珠、玉、罗、绮，指歌女们的华美服饰。暮秋，季秋（九月）。上春，孟春（正月）。这是说无论春与秋，歌女们都很娇艳。
惊，使动用法。秣，牲口吃饲料。仰秣，仰头咀嚼饲料。耸，惧，这里等於说惊。渊鱼之赤鳞，等於说“渊中赤鳞之鱼”。这是形容音乐优美动听，使得正在吃饲料的马也仰起头来听，深渊中的鱼也跳出水面来欣赏。《韩诗外传》卷六：“昔者瓠巴鼓瑟而潜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
造，到。衔涕，含泪。
感，一本作“咸”。漠，通寞。陈，人，春，鳞，神，押韵。从“至若”至“伤神”，写富贵者的离别。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br> 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於一剑，非买价於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剑客，精通剑术的侠客。惭恩，对所受的恩感到惭愧。
报士，报答别人以国士相待。《史记·刺客列传》：“〔豫让曰〕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少年报士，《汉书·游侠传》：“郭解......以驱耤（助）友报仇，......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
韩国，指聂政刺死侠累事。战国时，严仲子和韩相侠累有仇，至卫，以黄金百镒结交聂政。聂政谢绝了黄金，但因感激严仲子的知遇之恩，於是在母亲死后，到韩国把侠累刺死。赵厕，指豫让谋刺赵襄子事。豫让事晋智伯，很受到智伯的尊宠。赵襄子灭智伯后，豫让变姓名为刑人（奴隶），入襄子宫中涂饰厕所，想等襄子入厕所时刺杀他，但没成功。
吴宫，指专诸刺死吴王僚事。春秋时，吴国公子光想夺王位，定计请吴王僚宴饮，使专诸在烹好的鱼腹里暗藏匕首，进献吴王。专诸走近席前，抽出匕首刺死了吴王僚。燕市，指荆轲刺秦王事。荆轲到燕国后，天天和高渐离在燕市饮酒，后来由田光介绍给燕太子丹。荆轲为了报太子丹的恩遇，到秦国去刺秦王。事未成，被杀。
沥，水下滴。沥泣，流泪。诀，长别。
?br> (wěn)，擦。血，指泪。
衔感，衔恩感德。一剑，指凭一把剑行刺报仇。泉里，黄泉之中，指死。买价，求得声价。
金石，指钟磬等乐器。指秦武阳事。荆轲和秦武阳到了秦国，秦王接见他们时，使卫士们在殿阶下持戟护卫，鼓钟齐发，群臣都呼万岁。武阳大恐，面如死灰色。（见李善注引《燕丹子》）
骨肉，指聂政的姐姐。聂政刺杀侠累后，恐怕连累他姐姐，於是自己割裂面皮，挖出眼珠，破腹而死。韩国把聂政的尸体摆在市上，悬赏购求刺客姓名。很久也没人知道是谁。聂政的姐姐不愿埋没了聂政的声名，於是到韩市去抱尸而哭，最后悲哀而死於聂政尸体旁。心死，这里指悲哀到了极点。《庄子·田子方》：“夫哀莫大於心死。”士，市，里，视，起，里，死，押韵。这段写剑客的离别。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耀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羽，指箭。
辽水，即今辽宁省境内的辽河。无极，没尽头。
雁山，即今山西北部的雁门山，上有雁门关，自古就是军事重地。参云，高入云霄。
陌，田间小路。薰，香。
景，日光。耀景，闪耀着光辉。
文，文彩。腾文，指露珠附在草木上，在阳光下闪耀着光彩。
镜，照。朱尘，红尘，即飞扬的尘埃。照烂，光彩灿烂。这是说日光照耀着光彩灿烂的红尘。
青气，这里指春天之气。烟煴(yīn yūn)，同氤氲，气盛的样子。这句说袭来旺盛的春气。
当盛春之时而分别，所以说“不忍”。
沾罗裙，指泪湿罗裙。军，云，薰，文，煴，裙，押韵。这段写从军者的离别。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泪滋。可班荆兮赠恨，唯樽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难道还有相见的日期吗？
乔木，高大的树木。王充《论衡·佚文》：“睹乔木，知旧都。”
决，通诀。北梁，北桥，习惯上用来指送别之地，与下文“南浦”同意。永辞，永别。王褒《九怀·陶壅》：“绝北梁兮永辞。”
左右，指近侍的仆从。
滋，益。泪滋，等於说泪水很多。
班，布，铺。嗑＃?钙叹ｌ兜囟??！蹲蟠?は骞????辍吩兀骸俺?榫儆肷?酉嗌啤！??榫俦贾＃??毂冀?Ｉ?咏?纾ㄍ?┙??鲋?吨＝迹?嗑Ｏ嘤胧常??愿垂剩ㄌ腹槌?氖拢?！痹?蓿?院薇鸬氖??恕?br> 苏武（？）《别诗》：“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曲，指山的曲折处。
湄，水和草交接的地方，即岸边。期，辞，滋，悲，时，湄，押韵。这段写赴绝国的离别。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佩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兹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淄(zī)，水名，在山东省。淄右，淄水的西边。
河阳，黄河的北边。
琼，美玉。琼佩，用琼做的佩。金炉，指燃烧香料的铜炉。这是说离别前的共同生活。
结绶，指做官。
瑶草，香草，这里喻少妇。《山海经·中山经》：“姑 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 草。”（ ，通瑶。）
幽闺，深闺。这句大意是：对深闺的琴瑟感到惭愧，指放着琴瑟无心弹。
晦，昏暗不明。流黄，紫黄色的绢。古乐府《相逢行》：“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挟瑟上高堂。”这里大意是说：思妇无心织流黄，仿佛觉得流黄的颜色也不鲜明了。
閟(bì)，关闭。这是说非常孤独寂寞，春天只有青苔色、秋天只有明月光与己为伴。
簟(diàn)，竹席。釭(gāng)，灯。凝，指灯光凝聚不动。这是说因思念在外的人，感到夏日冬夜的时间格外长。
织锦曲，即回文诗，纵横反覆去读，都有意义。武则天《璇玑图序》说：前秦苻坚时，窦滔镇守襄阳，把宠姬赵阳台带到任上，和妻子苏蕙断绝了音讯。蕙织锦为回文，五色交错，纵横八寸，题诗二百多首，计八百馀言。纵横反覆，都成文章，名为璇玑图，寄给窦滔。阳，香，芳，黄，光，长，伤，押韵。这段写夫妇的离别，着重在写思妇的心情。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山。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傥，同倘，或。华阴，今陕西华阴县。上士，指求仙炼丹的方术之士。服食，指服食丹药，以求成仙。《列仙传》载：魏人修芊(qiān)在华阴山下石室中的龙石上炼丹，取黄精（药名）吃下。后来离开那里，不知去向。山，一本作“仙”。
寂，寂静。道已寂，指修道已达到很高的境界。未传，指还没得到真传。
丹灶，炼丹的炉灶。顾，指顾念人世。炼金鼎，在金鼎中炼丹。坚，指意志坚定。
驾鹤，指王子晋的故事。《列仙传》载：王子晋被道士浮丘公引上嵩山。三十多年后，见桓良说：“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缑氏山（在今河南偃师县南）头。”到时，晋果然乘白鹤而来。参看本册1269页注〔13〕。汉，天河，这里指天。
骖鸾，等於说乘鸾。李善注引张僧鉴《豫章记》：“洪井（即洪崖下的炼丹井。洪崖在今江西新建县西南）有鸾冈，旧说云洪崖先生乘鸾所憩处也。”
这是说天上的时间和人世的时间不同。在仙人们看来，离别的地点是近的，时间是短暂的。暂，同暂。
重别，重视离别。
谢，辞。依然，依恋的样子。这是说，由於世人重视离别，所以得道升仙的人也不免依依不舍。山，传，坚，天，年，然，押韵。这段写方士的离别。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下有，此外还有。芍药之诗，《诗经·郑风·溱洧》：“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謌，同歌。佳人之謌，汉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以上用《溱洧》和李延年歌比喻恋人之爱。
桑中、上宫，《诗经·鄘风·桑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桑中、上宫，都是双方约定相会的地点。淇，水名。）卫女、陈娥，泛指美女。以上用《诗经》中的典故来叙述幽会。
绿，一本作“渌”。南浦，《楚辞·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后来常用来指送别的地方。謌，娥，波，何，押韵。
圭，同圭，瑞玉，上圆下方。
从“至乃”至“徘徊”，写别后秋夜相思。圭，来，徊，押韵。这段写恋人的离别。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辩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方，类。
理，道理。
心折骨惊，实际是“骨折心惊”。
渊，指西汉辞赋家王褒，字子渊。云，指扬雄，字子云。
严，指西汉严安。乐，指西汉徐乐。二人都曾上书给武帝谈时务，很得武帝的赞赏。
金闺，指金马门。汉武帝使文学之士待诏金马门，备顾问。彦，古代对士的美称。
兰台，汉时宫中藏书的地方，由御史中丞掌管。后又设兰台令史，典校图籍，治理文书。
凌云，直上云霄。《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载：司马相如把他写的《大人赋》献给汉武帝，武帝读后非常高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雕龙，比喻善於修辞。《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驺〕奭也，文具难施。......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裴駰《集解》引刘向《别录》：“驺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书言天事，故曰‘谈天’。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
名，盈，惊，精，英，声，情，押韵。这段总结全文，并说明离情别绪之难以描写。
庾信
春赋
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开上林而竞入，拥河桥而争渡。
这是庾信在南朝做东宫学士时的作品，是他前期的代表作之一。文中描写统治阶级春游时的狂欢极乐，辞藻则备极绚丽，对仗亦工，充分表现了六朝的绮靡文风。
宜春苑，秦汉时的苑名，即唐代的曲江，在今陕西省长安县南。
披香殿，汉后宫有披香殿。
啭(zhuàn)，鸟鸣。
杨花，即柳絮。归，衣，飞，押韵。
晋潘岳做河阳令，命於县中遍种桃树，春来满县都是桃花。
金谷，指晋石崇的金谷园。石崇《思归引序》：“遂肥遁（隐居）於河阳别业。其制宅也，却阻长堤，前临清渠，柏木几於万株。”所以这里说“满园树”。
游丝，春天虫类所吐的丝在空中飞扬，叫游丝。
上林，秦旧苑，汉武帝加以扩大。故址在今陕西盩厔(zhōuzhì)、鄠(hù)县界。河桥，在今河南孟县南，是晋杜预造的。树，路，渡，押韵。这段写春到人间。
出丽华之金屋，下飞燕之兰宫。钗朵多而讶重，髻鬟高而畏风。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影来池里，花落衫中。
丽华，姓阴，东汉光武帝的皇后。《后汉书·光烈皇后传》：“初光武闻后美，叹曰：‘娶妻当得阴丽华。’”金屋，《汉武故事》载：武帝幼时，他的姑母馆陶长公主把他抱置膝上，问道：“儿欲得妇不？”后来又指阿娇（长公主的女儿）说：“阿娇好否？”武帝笑着说：“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后因以“金屋”指称藏所爱女子的地方。飞燕，姓赵，汉成帝的皇后，貌美，善歌舞。兰宫，赵飞燕女弟为昭仪（女官名），居昭阳舍，其舍兰房椒壁。这里用丽华、飞燕喻美人，是说美人们都离开华美的宫室而出游。
钗朵，金钗做成花朵的形状。髻鬟，把发束在头顶叫髻，环形的髻叫鬟。这是说美人们极力装饰。
将，等於说跟（介词）。柳，指柳叶。古代女子用黛（青黑色的颜料）画眉，所以说眉跟柳叶争绿。
影，指美人的身影。宫，风，红，中，押韵。这段写宫庭中的美人们出游。
苔始绿而藏鱼，麦才青而覆雉。吹箫弄玉之台，鸣佩凌波之水。移戚里而家富，入新丰而酒美。石榴聊泛，蒲桃醱醅。芙蓉玉碗，莲子金杯。新芽竹笋，细核杨梅。绿珠捧琴至，文君送酒来。
弄玉，秦穆公的女儿。《列仙传》载：穆公将女儿弄玉嫁给善吹箫的萧史，萧史教弄玉吹箫作凤鸣。穆公又为他们筑凤凰台，让他们住在台上。后来萧史乘龙，弄玉乘凤，飞升而去。这里是说有楼台的美。
佩，系在襟带上的玉石装饰品。鸣佩，佩上玉声锵锵，所以叫鸣佩。凌波，乘波。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这里是说有湖沼的美。
戚里，西汉时皇家姻亲所住的地方。《汉书·石奋传》：“於是高祖召其（石奋）姊为美人，......徙其家长安中戚里。”新丰，汉高祖的父亲思念他的家乡丰邑，高祖於是仿照丰邑建立新丰（在今陕西临潼县东），把丰邑的屠户、卖酒、煮饼的商人都迁到新丰。新丰以美酒闻名天下。这里着重在赞扬家富酒美，并非实指戚里新丰。雉，水，美，押韵。
石榴，指石榴酒。《南史·夷貊传》：“有顿逊国在海崎上，有酒树似安石榴，采其花汁，停瓮中，数日成酒。”聊，姑且。泛，同泛，指泛杯，即流杯。（参看下文“流杯”注）蒲桃，同葡萄。醱醅(pō pēi)，酒再酿。这里是说有美酒。
这是说用的是雕刻着荷花的玉碗金杯。
绿珠，石崇的歌妓。
文君，即卓文君，司马相如之妻。参看本册1259页注〔45〕。醅，杯，梅，来，押韵。这段主要是写春游时饮酒。
玉管初调，鸣弦暂抚，阳春渌水之曲，对凤回鸾之舞。更炙笙簧，还移筝柱，月入歌扇，花承节鼓。协律都尉，射雉中郎，停车小苑，连骑长杨。金鞍始被，柘弓新张。拂尘看马埒，分朋入射堂。马是天池之龙种，带乃荆山之玉梁，艳锦安天鹿，新绫织凤皇。
玉管，用玉做的乐管。鸣弦，指琴。陶潜《闲情赋》：“仰睇天路，俯促鸣弦。”
阳春，古曲名。渌(lù)水，古诗名。
对凤、回鸾，都是舞蹈的姿势。
炙，烘烤。簧，笙管中的金属薄片。簧暖则声清，所以天寒时笙簧必须烘烤。《癸辛杂识》：“自十月旦至二月终，给焙笙炭五十斤，用锦薰笼藉笙於上，复以四和香薰之。”
筝，古乐器名。本十二弦，后为十三弦，柱高三寸。移柱可以变调改曲。
月入歌扇，这是说歌女们拿着团扇歌舞。班婕妤诗：“裁为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花，指花萼，喻鼓架，因鼓架承鼓，好像花萼承花。节鼓，用以节乐的鼓。《唐书·音乐志二》：“节鼓状如博局，中间员（圆）孔适容其鼓，击之节乐也。”抚，舞，柱，鼓，押韵。
协律都尉，乐官名。汉武帝时，李延年做过协律都尉。射雉中郎，指晋代潘岳，他著有《射雉赋》，又当过虎贲中郎将。
苑，养禽兽的地方。
长杨，汉宫名，在今陕西盩厔县东南。内有长杨榭，秋冬让武士搏射禽兽，皇帝在榭上观看。
始被(pī)，等於说新披上。
柘弓，用柘木作的弓。张，把弦安在弓上。
埒(liè)，矮墙，这里指跑马场的围墙。马埒，等於说跑马道。大意是说：跑马时令人看见马道上的飞尘，好像马尾在拂尘。庾肩吾《乐游苑应令》：“尘飞金埒满，叶破柳条空。”
分朋，分成一对一对的。射堂，古代习射的地方。
天池，倪璠注引《开山图》：“陇西神马山有泉，乃龙马所生。”天池即指神马山之泉。
荆山，在今湖北南漳县西，楚卞和得玉於此。玉梁，《北史·陈顺传》载：陈顺破赵青雀，魏文帝解所服金镂玉梁带赐给他。这是说玉梁带是用荆山之玉做成的。
锦、绫，都是丝织物。天鹿，兽名。凤皇，即凤凰。这是说那些人所穿的衣服都是用织有天鹿或凤凰等花纹的艳锦新绫制成的。郎，杨，张，堂，梁，皇，押韵。这段写贵族们歌舞骑射。
三日曲水向河津，日晚河边多解神。树下流杯客，沙头渡水人。镂薄窄衫袖；穿珠帖领巾。百丈山头日欲斜，三晡未醉莫还家。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
三日，指三月三日。曲水，古代在三月三日就河边宴饮，并引水环曲成渠，流杯（参看本页注〔3〕）取乐，因称这种渠为曲水。河津，河边渡水处。
解神，还愿谢神。
流杯，三月三日人们集会在环曲的水渠旁，在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拿起杯来喝酒。
镂薄，刻金薄（金箔）。《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翦彩为人，或镂金薄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发。”衫，短袖的衣。
穿珠，穿成串的珠子。帖，紧贴着的。领巾，妇人披巾一类的东西。从“镂薄”到“领巾”，是说妇女的四种装饰。津，神，人，巾，押韵。
晡(bū)，申时，三晡，申时将尽，即傍晚之时。
悬胜，等於说远胜。斜，家，花，押韵。这段写三月三日的欢乐，不到天晚大醉不回家。
附图：
附图：
附注
①本图主要是依据清代《仪象考成》、《仪象考成续编》等有关星表绘制的，受图幅限制，一些较暗的星和星座没能列入。
②地球的长周期摆动，使地轴指向天球的点（天极）也逐渐移动，天文学称这种现象为“岁差”。对地球北半部的人来说，不同历史时期所看到的北极星是不同的。例如：宋代星图所画的北极星（纽星）是指图中的北极座天枢星，目前的北极星则为勾陈一（小熊座α），12,000年后织女星距北天极只有5°，将成为那时候的北极星，24,000年后勾陈一（小熊座α）又重新回到北天极附近，又是北极星了。
③古代观测数据不够精确，有关资料在承传过程中也容易产生讹误和其他变动，但主要的亮星和星座变动较小，可以把亮星和一些主要星座（如二十八宿等）作为探索历代星象的基础。
李华
李华（生卒年不详），字遐叔，赵州赞皇（今河北赞皇县）人。玄宗天宝间，官监察御史，弹劾不法，不避权贵，因而为权贵所嫉忌，徙右补阙。安禄山反，被俘，并被委任为凤阁舍人。乱平后，被贬为杭州司户参军。唐初承六朝浮艳的文风，写文章多杂以骈丽之辞。李华与萧颖士等主张恢复古文，实开韩愈古文运动的先河。著有《李遐叔集》。
吊古战场文
浩浩乎平沙无垠，敻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伤心哉！秦欤？汉欤？将近代欤？
唐玄宗时，大举进行对外战争，给人民带来极大的灾难。作者在文章里通过对古战场的描写，表现了反对不义战争的思想感情。名为吊古，实是谴责唐朝统治者的穷兵黩武政策；对战士的命运则寄与深切的同情。
浩浩，广大的样子。垠(yín)，边际。
敻(xiòng)，远。
萦(yíng)，环绕。萦带，像带子一样环绕着。
纠纷，杂乱的样子。
黯，黯淡无光。悴，忧愁。这句是说气象黯淡愁惨。
风悲，风声凄厉。曛(xūn)，日落时的余光，这里是昏暗不明的意思。
铤(tǐng)，快跑的样子。
将，还是。垠，人，纷，曛，晨，群，军，闻，押韵。
吾闻夫齐魏徭戍，荆韩召募。万里奔走，连年暴露。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腷臆谁诉？秦汉而还，多事四夷。中州耗斁，无世无之。古称戎夏，不抗王师。文教失宣，武臣用奇。奇兵有异於仁义，王道迂阔而莫为。呜呼！噫嘻！
徭，劳役。戍，守边。
暴(pù)露，指置身露天之下。
早晨在沙漠中的草地上牧马。
夜里在黄河的冰上渡过。
腷(bì)臆，抑郁不舒的心情。谁诉，向谁诉说。戍，募，露，渡，路，诉，押韵。
秦汉以来。
事，军事，这里指用兵。
中州，本指古豫州，因在九州的中心，所以称中州，这里指中原地带。耗，损失。斁(dù)，败坏。
戎，泛指居住在边境地区的少数民族。夏，指中原地带。这是说古代夏之王师，有征无战，戎夏都不敢抗拒。
迂阔，迂远而不切合实际。这是说人们认为王道迂阔而不去实行。
夷，之，师，奇，为，嘻，押韵。
吾想夫北风振漠，胡兵伺便，主将骄敌，期门受战。野竖旄旗，川回组练。法重心骇，威尊命贱。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至若穷阴凝闭，凛冽海隅，积雪没胫，坚冰在须，鸷鸟休巢，征马踟躕，缯纩无温，堕指裂肤。当此苦寒，天假强胡，凭陵杀气，以相剪屠。径截辎重，横攻士卒。都尉新降，将军覆没。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可胜言哉？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骨暴沙砾。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沈沈，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伺便，侦察便利，指侦察便於进攻的机会。
期门，汉官名。汉武帝好微行，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约会）於殿门，所以后来把执兵器护送的人叫做期门。汉平帝时期门改称虎贲郎，指主宿卫的武官。这里可能是泛指武将。参看第三册770页注〔4〕。
川，河。回，环绕。组练，这里指军队。《左传·襄公三年》：“楚子重使邓廖帅组甲三百、被练三千以侵吴。”孔颖达《正义》引贾逵说：“组甲，以组（绦带）缀甲，车士服之。被练，帛也，以帛缀甲，步卒服之。”
法，指军法。
威，指主将的威严。命，指战士的生命。
眩，迷乱。
析，分。大意是：声音之大能把江河的水震得分开。
大意是：声势的凶猛好像打雷闪电。便，战，练，贱，面，眩，电，押韵。
穷阴，极阴，就是天阴得非常厉害。
海隅，海边。
鸷(zhì)鸟，凶猛的鸟。
缯(zēng)，帛。纩(kuàng)，絮，即粗的丝绵。
天借给胡人以机会。
凭陵，叠韵连绵字，侵陵。
隅，须，躕，肤，胡，屠，押韵。
径，直。截，拦路截抢。
都尉，官名。汉代郡设都尉，掌武事。
卒，没，窟，骨，押韵。
鼓衰，指鼓声逐渐低下去。
蹙(cù)，迫近。绝，折，决，押韵。
淅淅(xīxī)，风声。
结，聚。沈沈，昏暗的样子。
幂幂(mì mì)，阴森的样子。
狄，砾，寂，淅，幂，白，押韵。
吾闻之：牧用赵卒，大破林胡，开地千里，遁逃匈奴。汉倾天下，财殚力痡。任人而已，其在多乎？周逐猃狁，北至太原，既城朔方，全师而还。饮至策勋，和乐且闲，穆穆棣棣，君臣之间。秦起长城，竟海为关，荼毒生灵，万里朱殷。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遍野，功不补患。
牧，指李牧，战国时赵国的良将。
林胡，匈奴的一种。
遁逃，使动用法。《史记·李牧列传》载：匈奴屡次进攻赵国，赵国派李牧去防守，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从此匈奴远遁，十余年不敢近赵边城。
倾天下，尽全国之力。殚(dān)，竭尽。痡(pū)，病，这里是疲敝的意思。这是说汉武帝连年用兵，进攻匈奴，以致财尽力疲。
任人，指任用得人，即用人得当。
胡，奴，痡，乎，押韵。
猃狁(xiǎn yǔn)，亦作猃狁，古代北方的一个民族。太原，在今甘肃固原县北界，是太原戎所居之地。《诗经·小雅·六月》：“薄伐猃狁，至於大（太）原。”
城，用如动词，筑城。朔方，地名，周时接近猃狁。《诗经·小雅·出车》：“天子命我，城彼朔方。”汉武帝时置朔方郡，并筑朔方城，在今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右翼后旗界内。
全师，保全军队，指没受损失。
饮至，古代的一种军礼，还师告至於宗庙（至，指军队回到了国都），献俘，并在宗庙中饮酒庆贺。策勋，把功劳记录在简策上。
闲，通闲，闲静，闲适。
穆穆，和而且敬的样子。棣棣(dì dì)，雍容娴雅的样子。
竟，终。竟海，一直到海。
荼(tú)毒，苦，使动用法。生灵，百姓。
朱殷，参看第一册32页注〔14〕。这是说修筑万里长城，死了很多人。
阴山，山名，起於河套西北，东西绵亘於内蒙古自治区，东北和内兴安岭相接。汉武帝北征匈奴，夺取此山，设兵屯守，匈奴之势才衰落下去。
补，补偿。患，等於说害处。原，还，闲，间，关，殷，山，患，押韵。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寝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守在四夷。
苍苍，盛的样子。蒸，众。
让老百姓活着，算做什么恩？把老百姓杀死，他们有什么过错？母，负，寿，手，妇，友，押韵。
言，指谈到从军者的生死存亡的消息。
悁悁(juān juān)，忧闷的样子。
布奠，摆下祭品。倾觞，把酒杯里的酒倒在地上。
为(wèi)愁，为之愁。
《老子》第三十章：“大军之后，必有凶年。”
《左传·昭公二十三年》：“古者天子，守在四夷。”这是说要用文德使四夷归服，各为天子守土，就没有战争之祸了。知，疑，之，涯(yí)，悲，依，离，斯，夷，押韵。
韩愈
进学解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唐宪宗元和六年（公元811年），韩愈再降为国子博士，心怀愤懑，作《进学解》以自喻。文中用含蓄的反语讽刺当权者之不明与不公，发泄自己的满腹牢骚。
国子，指国子监中的国子。唐代的国子监是设在京城的最高学府，内设国子、太学、广文、四门、律、书、算七学，各学都有博士。这里的“国子先生”是韩愈自称，即国子博士，掌教三品以上国公子孙、从二品以上曾孙之为生者。
太学，指国子监。唐代的国子监相当於上古的太学。
业，指学业。嬉，游戏，玩耍。
行，指为人行事。思，思考。随，指盲目地跟着别人走。嬉，思，随，押韵。
圣贤，指圣主贤臣。
治具，治国之具，指法律政令。张，设。
登，进。崇，尊。登崇都是使动用法。畯，或作俊，才智过人的人。
占(zhàn)，具有。率，都。录，录取，录用。
名一艺者，以一种才能著称的人。庸，用。
爬，搔。爬罗，等於说搜罗。剔抉(tījué)，指剔除不好的，挑选好的。这是说选拔人才。
刮垢，刮去污垢。磨光，磨出光亮。这是比喻训练人才。
多，指学问多、才能多。扬，举。大意是：可能有无才而侥幸获选的，不会有多才而不被举用的。
有司，主管的官吏。
逢，张，良，庸，光，阳，精，明，成，公，押韵。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於六艺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抵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谓有劳矣。沈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於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於敢为；长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於人，私不见助於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
既，尽，完毕。
六艺，指六经。
披，打开，翻开，这里是翻阅的意思。百家之编，诸子的著作。
记事者，指记事的著作。
纂言者，指理论性的著作。钩，钩取，这里指探索。玄，指深微的道理。
细，小。捐，弃。
晷(guǐ)，日影。这是说夜以继日。
兀兀(wù wù)，勤勉不懈的样子。一作矹矹。穷年，尽年，即过完一年。编，玄，捐，年，押韵。
抵(dǐ)，同抵，触，这里当抗拒、抵制讲。异端，不合正道的学说。儒家称墨家、道家等不同学派为异端。《论语·为政》：“攻（治）乎异端，斯害也已。”
攘斥，排斥。
苴(jū)，鞋里垫的草，这里用如动词，当填补讲。罅(xià)，裂缝。罅漏，这里指儒术的缺漏之处。
张皇，张大，使动用法。幽，微。眇，小。幽眇，这里指儒术中微眇的道理。
寻，等於说整理。绪，指事业（绪业）。坠绪，指断绝了的儒家道统。茫茫，茫无头绪的样子。
绍，继续。
障，防堵。东之，使之向东流。这是说防止异端邪说之横行，而使之归於正道。
回，回转，使动用法。狂澜，比喻异端。既倒，指狂澜横决而不东流。老，眇，绍，倒，押韵。
醲郁，酒味浓厚，这里指内容醇厚的著作。咀(jǔ)，含在嘴里细细玩味。这两句是说深入钻研古人的好作品，细细体会其中的精华。
满家的书，是作文的根据。意思是说，作文都有所本。
规，摹拟，取法。姚，虞舜的姓。姒(sì)，夏禹的姓。这里用姚姒代表虞夏时代的作品。
浑浑，水大的样子，这里指学问渊博。《法言·问神》：“虞夏之书浑浑尔。”
周诰，指《尚书》中的《大诰》《康诰》《酒诰》《洛诰》等篇。殷盘，指《尚书》中的《盘庚》上中下三篇。
佶(jí)屈，曲屈。聱牙，不顺口。这是形容文章艰涩难读。
谨严，指《春秋》用字不苟，寓有褒贬之义。
左氏，指《左传》。夸，通夸。浮夸，指文笔夸张。
奇，奇妙，指卦的变易奇妙。法，指有法则。
正，指“思无邪”，即义理正大。《论语·为政》：“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葩(pā)，华美，这里指辞藻华美。华，家，涯，牙，夸，葩，押韵。
《庄》，指《庄子》。《骚》，指《离骚》。
太史所录，指司马迁的《史记》。
子云，扬雄的字。相如，司马相如。
工，巧。曲，乐曲。这是说文章虽各有特点，但同样是好的。录，曲，押韵。
闳(hóng)，大。这是说韩愈的文章，内容闳富，文笔恣肆。
方，道。通方，通达道理（不入迷途）。
具，俱。这是说无论对什么事都处理得合适。
成，成熟，成就。
跋，践踏。踬(zhì)，遇到障碍而跌倒。一本作“疐”。这是说进退不得自由。《诗经·豳风·狼跋》：“狼跋其胡（下巴下垂着的肉），载疐其尾。”意思是老狼前进就会踩着自己的胡，后退就会被尾巴绊倒，进退都难。
得咎，获罪，惹祸。友，后，咎，押韵。
窜，流放。南夷，南方少数民族地区，这里指阳山县（今广东连阳各族自治县）。德宗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韩愈任监察御史，同年冬，贬连州阳山令。
宪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六月至四年六月，韩愈任国子博士，共三年。
冗(rǒng)，闲散。治，指政治才能。这是说做闲散的官，表现不出政治才能。
大意是：命运跟您的仇敌早已商量好了，所以您屡次失败。几时，等於说屡次。
头童，头秃无发。豁，开。齿豁，有的牙齿掉了，两排牙齿开出豁口。
竟，终。竟死，等於说直到死。裨(bì)，补益。
夷，治，时，饥，裨，为，押韵。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於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繇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於用，行虽修而不显於众。犹且月费俸钱，岁縻廪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兹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吁(xū)，叹词，表示不同意。
杗(máng)，房屋的大梁。为，当做，充当。
桷(jué)，方椽子。
欂栌(bólú)，斗栱(gǒng)，即柱顶上承托栋梁的方木。侏儒，指侏儒柱，即梁上的短柱。
椳(wēi)，门枢臼。闑(niè)，门中央所立的短木，在门两扇相交处。扂(diàn)，门闩之类。楔，门两旁竖立之木，是用来防备车碰坏门的。
桷，楔，室，押韵。
玉札、丹砂（即朱砂）、赤箭、青芝，都是较贵重的药材。
牛溲，又叫车前。马勃，又叫马屁菌。败鼓之皮，即坏了的鼓皮。这三种都是粗贱的药材。
芝，皮，遗，押韵。
纡余，叠韵连绵字，屈曲的样子。妍(yán)，美好。这是说，不露锋芒的人被认为可爱。
卓荦(luò)，特出，超过一般人。这是说，露锋芒的人被认为豪杰。
校(jiào)，比较。一本作“较”。
器，等於说材能。拙，杰，适，押韵。
孟轲好辩，《孟子·滕文公下》：“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孔道，指孔子之道。
辙，车辙。环，绕。这是说孟子周游列国。
明，行，押韵。
弘，扩充光大。这是说把儒家的学说发扬光大了。
兰陵，故城在今山东峄(yì)县东。荀卿在齐国做祭酒，因被人谗毁，逃到楚国。春申君黄歇任他为兰陵令。春申君死后，荀卿罢官，老死在兰陵。弘，陵，押韵。
举足，指行动。
绝类、离伦，是两个同义词组，都是超过一般人的意思。
法，域，押韵。
先生，韩愈自称。繇，通由。不繇其统，不遵从〔儒家的〕道统。
要(yāo)，约。不要其中，等於说不得其要。
统，中，用，众，押韵。
縻，浪费，一本作“靡”。廪粟，公家供给的食粟。
从(zòng)徒，使仆役跟随伺侯。
踵，追随。促促，同娖娖(chuò chòu)，拘谨的样子。一本作“役役”。这是说拘谨随俗而无异能。
陈编，古人的著作。这是说盗窃旧章而无创见。
诛，责。
宰臣，指宰相。粟，织，食，促，窃，斥，押韵。
名亦随之，名誉也跟着受到损害。
分(fèn)，本分。之，宜，押韵。
商，量度，计较。财贿，指俸禄。
班资，位次资格，都就官职而言。庳(bēi)，通卑。
称(chèn)，适合，相当。这是说忘掉自己的才能适合什么职位。
前人，在己之前的人，指显贵者。瑕(xiá)，玉石上的斑点。疵(cī)，病。瑕疵都比喻人的缺点或毛病。庳，疵，押韵。
诘，责问。杙(yì)，小木橛。楹，柱。
訾(zǐ)，诋毁。昌阳，菖蒲的一种，是一种药材。据说久服之可以延年。引年，等於说延年。
豨(xī)苓，又叫猪苓、豕零，也是一种药材，利尿，无助於延年。楹，苓，押韵。
子产不毁乡校颂
我思古人，伊郑之侨。以礼相国，人未安其教。游於乡之校，众口嚣嚣。或谓子产：“毁乡校则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岂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维善维否，我於此视。川不可防，言不可弭。下塞上聋，邦其倾矣！”既乡校不毁，而郑国以理。在周之兴，养老乞言；及其已衰，谤者使监。成败之迹，昭哉可观。维是子产，执政之式。维其不遇，化止一国。诚率是道，相天下君，交畅旁达，施及无垠。於虖！四海所以不理，有君无臣。谁其嗣之？我思古人。
读这篇时，可参考第一册40页《子产不毁乡校》。这篇通过对子产的赞颂，表现了韩愈改革政治的要求。他希望统治者广开言路，普施教化，把国家治理好。
伊，句首语气词。侨，子产的名。
礼，指治国的礼法纲纪。
嚣嚣(xiāo xiāo)，喧哗的声音。侨，教，嚣，押韵。
这是“亦各言其志”的意思。《论语·先进》：“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维，语气词。否(pǐ)，恶。
弭(mǐ)，止。
理，治，指平治。止，美，志，避，视，弭，矣，理，押韵。
养老乞言，周朝兴盛的时候，曾奉养一些年老而有声望的人，让他们提意见，帮助把国家治理好。《诗经·大雅·行苇》序：“行苇，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耇（gǒu，黄耇，老人之称），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焉。”
谤者，指批评国政的人。《国语·周语》载：周厉王暴虐无道，国人批评他，他派卫巫监视批评他的人。最后国人忍无可忍，把他放逐出国。
是，指示代词，这个。
式，法式，榜样。
维，通惟。
只因子产没有遇到圣君，他的教化就只限於一个郑国。化，教化。
於虖，同呜呼。
四海（天下）之所以治不好，是因为只有君，没有臣（指称职的人臣）。
《左传·襄公三十年》载：子产从政三年，舆（众）人诵之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刘禹锡
刘禹锡（公元772-842），字梦得，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人。二十一岁中进士，官至监察御史。因参加了较进步的王叔文集团，在王叔文失败后，长期被贬。晚年回到洛阳，任太子宾客。秉性傲岸耿介，虽在政治上一再遭受打击，却表现了顽强不屈的精神。他长於诗文，在洛阳的时候，和白居易唱和很多，世称刘白。有《刘宾客文集》及外集。
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陋室，狭隘简陋的屋子。铭，文体的一种。本文通过对陋室的描写和欣赏，表现了作者孤芳自赏，不肯和权贵同流合污的思想感情。可是他“往来无白丁”，也表现了他是不接近劳动人民的。
这虽然是陋室，但是我的道德是芬芳的。〔因此，房子也变为芬芳的了。〕馨，能散布到远处去的芳香。《左传·僖公五年》：“黍稷非馨，明德惟馨。”（见第一册19页注〔6〕）
苔长到台阶上去，使台阶都绿了；草色从竹帘映入，使室内带有青色。
鸿，大。鸿儒，学识渊博的学者。
白丁，无官职的平民。唐朝的服色，以柘黄（黄赤色）为最高贵，红紫为上，蓝绿较次，黑褐最低，白色无地位。
金经，指用泥金书写的佛经。
丝竹，泛指乐器。
案牍，文书，公文。
诸葛，指诸葛亮。亮未出山前，隐居南阳茅庐中。
子云，扬雄的字。扬雄是蜀郡成都人。《汉书》说他“有田一 （廛），有宅一区。”后人常称“扬子宅”。这里为了押韵，说成“子云亭”。名，灵，馨，青，丁，经，形，亭，押韵。
《论语·子罕》：“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本文只用“何陋之有”，兼含着“君子居之”的意思。
杜牧
杜牧（公元803-853），字牧之，号樊川，京兆万年（今陕西长安）人。二十六岁中进士，历官监察御史、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等职，也曾做过几任州刺史。他为人刚直，不肯逢迎权贵，在仕途上不很得意。早年颇有抱负，晚年渐趋消极。他是晚唐杰出的诗人，尤其长於七绝。人称小杜，以别於杜甫。著有《樊川集》。清人冯集梧为他的诗作注，名《樊川诗集注》。
阿房宫赋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阿房宫，秦宫名，故址在今陕西长安县西北。《三辅黄图》：“阿房宫亦曰阿城，惠文王（秦孝公之子）造宫未成而亡，始皇广其宫，规恢三百余里。”本文通过对阿房宫的描写，揭露了秦朝统治者的奢侈荒淫，同时也借古戒今，对当时沈溺声色、大修宫殿的唐敬宗提出了警告。
六王，指齐、楚、燕、韩、赵、魏六国之君。这是说六国灭亡了。
兀，高而上平，这里指树木被砍光，山秃了。
毕，一，兀，出，日，押韵。
从骊山向北建筑，再往西折。骊山，在今陕西临潼县东南。
二川，指渭川、樊川。溶溶，水盛的样子。
阳，墙，押韵。
廊腰，游廊曲折好像人的腰能曲折一样，所以说“廊腰”。缦，回环的样子。
檐牙好像群鸟向高处啄食一样。檐牙，房檐的滴水瓦排列着像一排牙齿似的，所以说“檐牙”。
大意是：所有建筑物都因地势之高下而建，各自守着一种地势。抱，守持而不失叫抱。
心，指宫室的中心。角，指屋角。诸角向心，像钩一样发生联系；诸角相向，又像兵戈相斗。这是说建筑结构极其对称而严整。
盘盘焉，曲折的样子。
囷囷焉，回旋的样子。
蜂房，蜂巢内六角形的小室，这里比喻建筑物的多和密。水涡，水的漩涡，比喻建筑物的曲折回旋。蜂房水涡，都是远观鸟瞰的印象。
矗(chù)，耸立的样子。落，居（聚居之处），这里略等於说院落。几千万落，几千万个院落。阁，啄，角，落，押韵。
波，指渭水。阿房宫跨渭水，建有长桥。
这是故设疑辞，极言长桥之似龙。《易经·乾卦》：“云从龙。”古人以为有龙必有云。这里提出反问。
复道，楼阁间架在空中的木质通道，像现在的天桥。
这也是故设疑辞，极言复道之似虹。复道油饰着彩色，所以把它比作虹。霁，雨初止。霁时才有虹。这里提出反问。
冥迷，双声连绵字，模糊不清。
大意是：歌台由於歌唱呼出的气而暖起来，如春光之融融。龙，空，虹，东，融，押韵。
大意是：舞殿由於舞袖引起的风而冷起来，如风雨之凄凄。
凄，齐，押韵。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於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取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妃，配偶，上古统治阶级嫡妻和妾的通称。这里指帝王的妃。嫔(pín)，古代宫廷中的女官名。媵(yìng)，随嫁女子。嫱(qiáng)，也是古代宫廷中的女官名。在这里，四者都指六国的宫妃。
王子、皇孙，指六国的公族。
孙，秦，人，押韵。
荧荧(yíng yíng)，星光明亮的样子。
绿云，比喻女子黑润而稠密的头发。扰扰，纷乱的样子。
涨腻，涨起一层油腻。
辘辘，车声。
杳，深远。六个也字押韵，鬟、兰也可认为押韵。
态，指妩媚之态。极，尽。
缦立，回环地立待着。
不得见，指不得见秦始皇。三十六年，秦始皇在位三十七年，但他是在第三十七年的七月里死的，所以这里只说三十六年。妍，焉，年，押韵。
收藏、经营、精英，指金玉重器。营，英，押韵。
人，即民。唐人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讳，所以用“人”字，下文“使六国各爱其人”、“秦复爱六国之人”的两个“人”字同。
其间，指阿房宫内。年，山，间，押韵。
大意是：把鼎当作铛，把玉当作石，把金当作土块，把珍珠当作碎石。这是极言其不爱惜这些宝物。铛(chēng)，锅一类的东西。块，土块。砾(lì)，碎石。
逦迤(lǐyǐ)，连接不断的样子。这句是说弃掷不止一处。
砾，惜，押韵。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於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於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於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於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於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於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一个人的心怎么样，千万人的心（也该是）怎么样。这是说应该以自己的心去体会千万人的心。
纷奢，繁华奢侈。
锱铢(zīzhū)，都是古代很小的重量单位，连用喻微小的数量。
奢，家，沙，押韵。
南亩，参看第二册492页注〔11〕。
架梁之椽，架在梁上的椽子。跟“负栋之柱”的语法结构不同。
磷磷(lìn lìn)，原指玉石的色彩映耀，这里是形容梁柱上的钉头的光彩耀目。
庾，谷仓。
栏、槛，都是栏杆。九土，九州之土，等於说全国的土地。
呕哑，在这里形容杂乱的乐器声。
女，缕，语，押韵。
独夫，失尽人心的君主，这里指秦始皇。
怒，固，押韵。
戍卒叫，指陈涉起义。陈涉一呼而天下响应。
函谷举，指刘邦打进关中，函谷关也守不住了。
指项羽火烧阿房宫。炬，火把，这里用如动词，等於说放把火。
举，土，押韵。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族，动词，灭族。族秦，使秦灭族。
递，更递。递三世，指传位到三世。人，秦，人，君，押韵。
第一个“后人”指更后的统治者（前面的“前人”“后人”也都指统治者）。六个“也”字押韵。
苏轼
前赤壁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於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东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於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轼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被贬到黄州（今湖北黄冈县）。他曾两次到黄州城外的赤壁（赤鼻矶）去游览，写了两篇赋，这里选的是前一篇。文中谈及赤壁之战。周瑜破曹军於赤壁，地在今湖北嘉鱼县东北，不是黄州的赤壁，作者一时兴会所至，於是托以为文。本文反映了苏轼被贬后的心情，虽流露一些消沉的情绪，而主要的则是表现他的豁达乐观的精神。
壬戌，指宋神宗元丰五年，当公元1082年，时苏轼四十七岁。
属(zhǔ)，注，酌，斟酒给人喝。下文“举匏尊以相属”同。
明月之诗、窈窕之章，指《诗经·陈风·月出》第一章，参看第二册490页。“窈纠”与“窈窕”声近，所以苏轼称之为“窈窕之章”。
斗牛，二星宿名。
白露，指白茫茫的水气。
一苇，喻小船。《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渡）之。”如，往。
凌，乘。万顷，形容水的广大。茫然，广大的样子。这是说泛舟在广大的万顷波涛之上。
冯，通凭，依托。御风，驾着风。《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泠音líng，泠然，轻妙的样子）善也。”
遗世，等於说离开人世。
羽化，道教称成仙为羽化，认为成仙后可以飞升。《抱朴子·对俗》：“古之得仙（仙）者，或身生羽翼，变化飞行。”间，天，然，仙，押韵。
舷(xián)，船的两边。
丹桂做的棹，木兰做的桨。这是对棹、桨的美称。
空明，倒映在水中的月亮。溯，同溯。流光，水面上随波浮动的月光。
渺渺，悠远的样子。
美人，有隐喻君王的意思。《楚辞·九章·思美人》王逸注：“此章言己思念其君，不能自达。”桨，光，方，押韵。
倚，依。
袅袅(niǎo niǎo)，声音细弱而长的样子。
舞、泣，都是使动用法。嫠(lí)妇，寡妇。慕，诉，缕，妇，押韵。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鸟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於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於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於悲风。”
愀（qiǎo）然，容色变动的样子。危坐，端坐。
指曹操的《短歌行》。稀，飞，诗，押韵。
夏口，指夏口城，在今湖北武昌县蛇山上。
武昌，今湖北鄂城。
缪，通缭，缠结。
郁、苍苍，都是山川的夜色。
周郎，指周瑜。瑜字公瑾，三国时庐江郡舒（故城在今安徽庐江县西）人。因他二十四岁就被任为建威中郎将，吴中都叫他周郎。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破曹操於赤壁。昌，苍，郎，押韵。
荆州，东汉时州名，治襄阳，即今湖北襄阳县治。
江陵，东汉时县名，今湖北江陵县。
舳（zhú），船后掌舵的地方。舻（lú），船前安棹的地方。舳舻连文是说船首尾连接。《汉书·武帝纪》：“舳舻千里，薄枞阳（地名）而出。”
酾（shī），滤酒。酾酒，这里当斟酒讲。
槊（shuò），长一丈八尺的矛，马上所用。
东，空，雄，押韵。
侣、友，都是意动用法。麋（mí），鹿的一种。
扁（piān）舟，小舟。
匏（páo），葫芦的一种。匏尊，指粗陋的酒器。
蜉蝣（fú yóu），一种生存期很短的小虫。这是说人的一生像蜉蝣那样生命短促寄托在天地之间。
渺，小。这是说人在宇宙中小得像大海中的一颗小米粒。蜉蝣与沧海一粟的比喻都表现了作者消极的人生观。鹿，属，粟，押韵。
这是说愿和飞仙一起遨游。
这是说愿同月亮一起长存。
遗，余。遗响，指箫声的余音以及上述的那种心情。穷，终，风，押韵。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斯，指江水。大意是：江水这样不停地流去，但从整个大江来看，却未曾流去。《论语·子罕》：“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盈，指月圆。虚，指月缺。彼，指月。大意是：月亮这样有圆有缺，可是月亮本身始终没有增减。往，长，押韵。
瞬，尽，押韵。从“逝者”到“无尽”，大意是：从变的一面看，天地不到一转眼的工夫就完了；从不变的一面看，万物和我都是没个穷尽的。
主，取，押韵。
藏（zàng），宝藏。
月，色，竭，适，押韵。
肴（yáo），豆所盛的食品（菹醢）；核，笾所盛的食品（桃梅之类）。《诗经·小雅·宾之初筵》：“笾豆有楚，淆核维旅。”（笾豆，都是盛食品的器皿；有，形容词词头；楚，陈列整齐的样子；淆，通肴；旅，陈列。）这里“肴核”泛指下酒菜。
狼藉（jí），纵横散乱。
相与枕藉（jiè），互相枕着垫着。
既白，已经显出白色，指天明了。酌，藉，白，押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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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单元 文选（两汉乐府民歌========================== “乐府”本来是汉武帝时开始设立的采诗配乐的官署，后来凡是这个官署采来配乐的诗歌也叫做“乐府”，渐渐地“乐府”又成为一种有特殊风格的诗体了。
汉乐府诗的来源有二：一是从民间采来的歌谣，一是文人制作的歌功颂德的作品。无论采来的还是文人制作的，都配以音乐。这里所选的都是民间歌谣。
据《汉书·艺文志》说，民间歌谣“皆感於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厚薄。”其实主要目的是为了供统治者的宫廷娱乐和点缀升平。尽管如此，乐府的设立，使好多民歌被保存了下来，在中国文学史上的贡献还是很大的。
乐府诗历来都是根据音乐的类别来分类的。主要分以下四类：
一、郊庙歌辞：主要是贵族文人为祭祀而作的乐歌，华丽典雅，没有什么思想内容。
二、鼓吹曲辞：又叫短箫铙歌，是汉初从北方民族传入的北狄乐。歌辞是后来补写的，内容庞杂。主要是民间创作。
三、相和歌辞：音乐是各地采来的俗乐，歌辞也多是“街陌谣讴”。其中有许多优秀作品，是汉乐府中的精华。
四、杂曲歌辞：其中乐调多不知所起。因无可归类，就自成一类。里面有一部分优秀民歌。
两汉乐府民歌通过叙事来抒发感情，思想性很强，它广泛而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和人民的思想感情与愿望。艺术上的成就也很高，形式上非常自由，保持了口语的真面目。句子由一二字到八九字，参差错落，不拘一格。这种真实朴素、自由变化的形式，为前所未有。其次是故事性强，通过叙事来抒发感情。
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颸，东方须臾高知之。
本篇是汉鼓吹曲《铙歌十八曲》中的一篇，歌中描写女主人公的热烈真挚的爱情和她听说对方变了心的愤激而悔恨的思想活动。
何用，用什么。问遗(wèi)，赠送。
玳瑁(dài mào)，即玳瑁，龟类，它的外壳可制装饰品。这是说想送给他一根两头挂珠子的玳瑁簪子。
绍缭，缠绕。
拉杂，杂乱不整齐，使动用法。摧，折。南，簪，心、押韵。缭，烧，押韵。
这是回忆过去两人相会时的情况，估计兄嫂已经知道。
妃呼豨(xī)，表声的字，无意义。
肃肃，风声。晨风，即鸇(zhān)，鹞子一类的鸟。颸(sī)，快。
高，通皓(hào)，白。这是说一夜也没打定主意，再想一会儿天亮了该会知道办法的。之，灰，思，之，颸，之，押韵。
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指天。邪，通耶。上邪，天啊！本篇也是《铙歌十八曲》中的一篇，是一个女子表示坚决跟她的情人相爱的誓辞。
相知，等於说相亲相爱。
命，等於说令、使。这是说使爱永远不断绝、不衰减。知，衰，押韵。
陵，指山峰。
震震，雷声。
雨雪，降雪。
竭，雪，绝，押韵。
孤儿行
孤儿生，孤子遇生，命独当苦。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大兄言办饭，大嫂言视马。上高堂，行取殿下堂，孤儿泪下如雨。
使我朝行汲，暮得水来归。手为错，足下无菲。怆怆履霜，中多蒺藜。拔断蒺藜肠 中，怆欲悲。泪下渫渫，清涕累累。冬无复襦，夏无单衣。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
春气动，草萌芽，三月蚕桑，六月收瓜。将是瓜车，来到还家。瓜车反覆，助我者少，啗瓜者多。愿还我蒂。兄与嫂严，独且急归，当兴校计。
乱曰：：里中一何譊譊！愿欲寄尺书，将与地下父母：兄嫂难与久居。
本篇属《相和歌辞·瑟调曲》，写一个孤儿遭受兄嫂虐待的情况，从侧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问题。
遇生，偶然碰上生到世上来。“遇”是“偶”的假借字。
去，指死。
行贾(gǔ)，往来经商，去做这低贱的事。《史记·货殖列传》：“行贾，丈夫贱行也。”
九江，汉时郡名，包括今江苏、安徽长江北岸和江西全省之地。
虮(jǐ)，虱卵。
这句的末尾可能脱一“土”字。
办饭，准备饭。
视马，照顾马匹。
取，通趣，即趋，快步走。殿，高大的房屋，即上句的高堂。殿下堂，指高堂下的另一房屋。这两句是说叫孤儿做些家务事，一会儿上高堂，一会儿下高堂，就这样上下奔走。
苦，马，贾，鲁，苦，[土]，马，雨，押韵。
行汲，出去打水。
错，一种较粗糙的磨刀石。手为错，手裂得简直成了粗糙的磨刀石。
菲，通屝(fèi)，草鞋。
怆怆，悲伤的样子。
肠，指腓(féi)肠，胫骨后的肉，即小腿肚子。 ，古肉字。肠 ，小腿肚子的肉。
渫渫(xiè xiè)，水波连续的样子，这里是指泪落不断的样子。
累累，连续不绝的样子。
复襦，短夹袄。
归，菲，藜，悲，累，衣，押韵。
居生，等於说在世上活着。
从，指跟随父母。
将，等於说拉。
还家，指回家的路。
反覆，翻倒。
芽，瓜，车，家，多，押韵。
蒂，瓜和瓜蔓相接的部分。
且，将。
兴，起，这里有惹起的意思。校计，即计较。兴校计，等於说惹起纠纷。蒂，计，押韵。
乱，乐歌的末章。
譊譊(náo náo)，争辩声，喧闹嘈杂声。
尺书，指信札。古代书信都写在一尺一寸长的木板或绢帛上，木叫牍，帛叫素，所以称书信为“尺书”。
将与，带给。
书，居，押韵。
陇西行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桂树夹道生，青龙对道隅。凤凰鸣啾啾，一母将九雏。顾视世间人，为乐甚独殊。好妇出迎客，颜色正敷愉，伸腰再拜跪，问客平安不。请客北堂上，坐客毡氍毹。清白各异樽，酒上正华疏。酌酒持与客，客言主人持。却略再拜跪，然后持一杯。谈笑未及竟，左顾敕中厨，促令办麤飰，慎莫使稽留。废礼送客出，盈盈府中趋。送客亦不远，足不过门枢。取妇得如此，齐姜亦不如。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
本篇属《相和歌辞·瑟调曲》，写一个妇女招待宾客，从容大方，送迎有礼。
历历，分明的样子。白榆，星名。
桂树，星名。道，指黄道，是古人想像太阳周年运行的轨道。详见古汉语通论（十九）。
青龙，也叫苍龙，是东方七宿的总称。详见古汉语通论（十九）。
凤凰，指朱鸟，也叫朱雀。朱雀是南方七宿的总称。详见古汉语通论（十九）。啾啾(jiū jiū)，虫鸟的细碎的鸣声。
一母，指上文的凤凰。将，率领。九雏，指附近的若干小星。
敷愉，叠韵连绵字，和悦的样子。
不，读fōu。
坐客，使客坐。氍毹(qú shū)，毛织的地毯，陇西（今甘肃东南部）一带多用以铺地。
清白，指清酒白酒。
上，动词，送上。华疏，一种柄首雕花的舀 。正华疏，扶正华疏。
这是说客人也请主人举杯饮酒。
却略，稍稍退后。
敕(chì)，同敕，告诫，吩咐。
麤，同粗。飰，同饭。
稽留，停留。
废礼，等於说终礼。
盈盈，仪态美好的样子。
枢，门臼。
齐姜，齐国的姜姓女，这里指能干的妇女。《诗经·陈风·衡门》：“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健妇，刚健能自立的妇人。持，主管，料理。榆，隅，雏，殊，愉，不，毹，疏，持，杯，厨，留，趋，枢，如，夫，押韵。
上山采蘼芜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蘼芜，一种香草，可做香料。这首诗（杂曲）通过一个弃妇和故夫重逢时的对话，反映出妇女在封建社会所处的被压迫的地位，揭露了喜新厌旧的故夫的丑恶灵魂。
长跪，伸直了腰跪着。这是表示恭敬。
姝(shū)，好，这里不专指容貌，泛指各个方面都好。
手爪，指纺织、缝纫等技巧。
阁，小门。
缣(jiān)，带黄色的绢。
素，白色的细绢，价比缣贵。
一匹，长四丈。芜，夫，如，姝，如，去，素，余，故，押韵。
汉魏六朝诗
古诗十九首
“古诗十九首”是东汉末叶，中下层知识分子学习民歌所写的五言诗，不是一人所作，也不是一时之作。原数不只十九首，梁萧统选了十九首，收入《文选》，题为“古诗”。十九首的内容主要是反映中小地主知识分子阶层的思想感情。有的表达游子思妇的离情别绪，有的抒发仕途失意的感慨悲哀，从而曲折地表达了他们对当时那种动荡社会的不满，更有些是感叹人生无常和宣扬及时行乐的消极颓废思想的。风格自然朴素，语言生动凝炼，对后世尤其是建安时代的文人五言诗的发展有较大的影响。这里只选了三首。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行行重行行，即走个不停的意思。这首诗写一个妇女对远离家乡的丈夫的思念。
生别离，《楚辞·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别离。”
涯，读yí，边。
阻且长，《诗经·秦风·蒹葭》：“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参看第二册487页注。
胡马，指北方胡地所产之马。依，依傍。越鸟，指南方越地的鸟。这是说鸟兽尚且怀恋故土，难道游子就不思念故乡吗？李善注引《韩诗外传》：“代（今山西东北部）马依北风，飞鸟栖故巢。”（今本《韩诗外传》无。）离，涯，知，枝，押韵。
缓，宽松。衣带日已缓表示一天天瘦下去。古乐府：“离家日趍（趋）远，衣带日趍缓。”
比喻游子心有所惑，是妇人设想丈夫另有所欢。
顾反，回来。反，返。
勿复道，不要再说了。
缓，反，晚，饭，押韵。
庭中有奇树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贡，但感别经时。
奇，珍奇。这首诗写思妇面对庭中奇树而引起对远方爱人的怀念。
滋，繁盛。发华滋，等於说开花开得很茂盛。
荣，花。
致，送到。
贡，献。一作“贵”。
大意是：只因感到离别很久了，想藉这花把我的怀念之情带给你罢了。滋，思，之，时，押韵。
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迢迢，遥远的样子。牵牛星，又名河鼓，在天河南，与天河北的织女星相对。这首诗借织女牵牛的故事，写出了夫妇因受人为的阻隔而久别的愁苦心情。
皎皎，明亮的样子。河汉，天河。女，指织女星。
纤纤，细的样子。擢，引，指从袖中伸出来。
札札，织布时织布机发出的声音。杼(zhù)，织布机上理纬线的工具，即织布梭（不同於现在织布机上的杼）。
章，指布上的经纬文理。不成章，即织不出布的意思。
零，落。
几许，多少，这里指多远。许，表约数的量词。
大意是：端庄美丽的织女隔着一条水，仔细地看着牛郎而不得跟他谈话。盈盈，水清浅的样子。脉脉，同脉脉，仔细看的样子。女，杼，雨，许，语，押韵。
曹操
曹操（公元155-220），字孟德，沛国谯（qiáo，今安徽亳县）人。汉献帝建安初年，拜大将军及丞相，后又封为魏王。曹丕称帝后，追尊为武帝。他是东汉末年的大政治家、军事家，也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他在诗歌的创作上，摆脱了古典诗歌的束缚，从民间文学吸取营养，写出了语言质朴、民歌化的五言诗，并创作了一些四言诗，打破了《诗经》以来四言诗衰落的局面，被称为复兴四言诗的作家。现存他的诗歌二十多首，有近人黄节的注本。
步出夏门行
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藂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粲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步出夏门行》，一名《陇西行》，属古乐府《相和歌辞·瑟调曲》，曹操是借旧调旧题来写时事。全篇由五部分组成，开头是“艳”，即序曲，下面有《观沧海》、《冬十月》、《土不同》、《龟虽寿》四解（解相当於章）。各解的内容都可以独立。这里只选了《观沧海》。
沧，通苍。沧海，海水青苍色，所以叫沧海。这首诗是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曹操远征乌桓（部落名，当时散居在今河北、山西二省之北）经过碣石山时所写的，把登高望海所见的初秋自然景色特别是大海的壮阔真实地描绘出来。
碣石，山名，原在今河北乐亭县西南，后世沈陷到海里。
澹澹(dàn dàn)，水波摇动的样子。
竦，通耸。竦峙(zhì)，高高地立着。
藂，同丛。这两句写岛上的景物。
萧瑟，参看《哀江南赋序》注，见第三册1162页注。
星汉，天河。
从“日月”到“其里”，写沧海的广阔浩大。
从“幸甚”到“咏志”，是配合乐曲时所加的，和正文无关。海，峙，茂，起，里，志，押韵。
曹丕
曹丕（公元187-226），字子桓，曹操次子。公元220年，他迫使汉献帝禅位，自立为皇帝，都洛阳。文帝是他的谥号。他是以三曹为中心的邺下文人集团的实际首领，自己也致力於创作实践，不过他创作上的成就不如曹操和曹植。较好的诗歌多半是写离情别绪的。他的《典论·论文》是我国最早的文学批评的论著。他原有诗歌百余首，现存约四十首，辞赋约三十篇，有近人黄节的注本。
燕歌行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呜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燕歌行》属《相和歌辞·平调曲》。乐府诗题目上冠以地名，是表示曲调的地方特点，后来曲调失传，於是只用来歌咏各地的风土。“燕”是北方边地，征戍不绝，所以《燕歌行》多写离别之情。这首诗写一个妇女在秋夜怀念客居异乡的丈夫。
摇落，零落。
雁，一本作“鹄”。思断肠，一本作“多思肠”。
慊慊(qiàn qiàn)，心中不满足的样子。这句是妇女设想丈夫在外思归。
君何，一本作“何为”。淹留，久留。
茕茕(qióng qióng)，孤单的样子。
清商，曲调名。其节短促，其音纤微，所以下句说“短歌微吟不能长”。
西流，向西移动。初秋黄昏时，牵牛织女之间的一段银河正在中天，等到深夜时，已经移到西天了。央，尽。
尔，指牵牛、织女星。何辜，何罪。河梁，河上的桥梁。这是为牛郎织女抱不平。凉，霜，翔，肠，乡，方，房，忘，裳，商，长，床，央，望(wáng)，梁，押韵。
陈琳
陈琳（公元？-217）字孔璋，广陵（今江苏江都县）人。先为袁绍掌书记，后归曹操。他和孔融、王粲、刘桢、阮瑀、徐干、应瑒被称为建安七子。他的诗歌流传下来的只有四篇。
饮马长城窟行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往谓长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官作自有程，举筑谐汝声！”“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善侍新姑嫜，时时念我故夫子。”报书往边地：“君今出语一何鄙！”“身在祸难中，何为稽留他家子？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
曹植
曹植（公元192-232），字子建，曹丕同母弟，封陈王，谥思，所以世称“陈思王”。他受到曹丕和曹睿（明帝，曹丕的儿子）的猜忌与压抑，因而常抑郁不欢，四十一岁便死去了。
曹植早期具有强烈的功名事业心。因之他的诗歌充满了昂扬奋发的精神。后期因在政治上受迫害，壮志受挫折，写下了许多慷慨不平的诗篇。这些诗反映了统治阶级的矛盾，反映了时代的面貌。他是建安时期的代表诗人，成就在一般作家之上。有《曹子建集》。近人黄节有注本。
窟，流出泉水的土穴，即今所谓“泉眼”。本篇属《相和歌辞·瑟调曲》，写繁重的徭役给人民带来的痛苦。
稽留，久留。太原，郡名，约有今山西中部地。这句话是太原卒向长城吏提出的要求。窟，骨，卒，押韵。
官作，官家的工程。程，期限。
筑，筑土的杵，相当於现在的夯(hāng)。谐汝声，使你们的夯歌谐和，即唱齐你们的夯歌，意思是叫人们努力筑城。这是长城吏的话。
格，击。格斗，指作战。
怫(fú)郁，心情不舒畅。这是太原卒的话。程，声，城，押韵。
连连，连绵不断的样子。
寡妇，古代凡独居的妇女都可叫寡妇。里，妇，押韵。
这句的主语是太原卒。舍，住，押韵。
侍，一本作“事”。姑嫜(zhāng)，妇人称丈夫的母为姑，称丈夫的父为嫜。
鄙，粗野。这是太原卒之妻的话。
子，这里指女子。他家子，实指太原卒自己的妻子。子，鄙，子，押韵。
举，小儿初生时，其母给他洗澡吃奶，叫做举。不举，就是抛弃了他或者弄死了他（溺婴）。
哺，喂。脯，乾肉。
撑拄，支撑。从“身在”到“撑拄”，是太原卒再答妻的话。“生男”以下可能是借用现成的歌谣而稍有变动。杨泉《物理论》载：秦筑长城，又起骊山之冢，民间有个歌谣：“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拄，”举，脯，拄，押韵。
结发，指男女初成年时。男年二十结发加冠，女年十五结发加笄，表示已长大成人，可以结婚了。
慊慊，参看《燕歌行》注，见第三册1386页。关，关联，牵系。
自全，自己保全自己，即活下去的意思。从“结发”到“自全”，是妻再答太原卒的话。君，关，全，押韵。
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本篇属乐府《杂曲歌辞·齐瑟行》，用篇首两字作篇名。作者在这首诗里歌颂了一位少年的英勇敢战、视死如归的精神。
连翩，飞跑不停的样子。
幽、并，二州名。幽州，今河北东北部及辽宁西南部一带地方。并州，今山西北部、陕西北部及河套地区。相传幽、并多出游侠之士。
垂，通陲，边疆。一本作“陲”。
宿昔，向来。秉，持。
楛(hù)矢，用楛木做杆的箭。参差，这里用来形容多。
控弦，等於说拉弓。的，箭靶的中心部分。
月支，箭靶的名称，又叫素支。
接，射击迎面飞来的东西。飞猱，猱是猿类动物，身体矮小，行动便捷，攀援树木，轻捷如飞，所以称“飞猱”。
散，碎散，使动用法。马蹄，箭靶的名称。
剽(piāo)，行动疾速轻捷。螭(chī)，传说中的一种猛兽，像龙而色黄。
羽檄，征兵的文书。有紧急的事，就在上面插上羽毛，所以叫做羽檄。
厉，奋起，使动用法。厉马，指策马。
蹈，践踏。凌，凌驾，压倒。鲜卑，我国古代东北方的一个民族。
籍，名册。
中，指心中。
羁，驰，儿，垂，差(cī)，支，蹄，螭，移，堤，卑，怀，妻，私，归，押韵。
左思
左思（公元250?-305?），字太冲，齐国临淄（今山东临淄）人。由於出身寒门，一生仕进不得意。曾因创作《三都赋》而闻名於世。他是西晋太康时期杰出的诗人。《咏史》是他的代表作。
咏史
（一）郁郁涧底松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沈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咏史》共八首，都是借咏古人古事来写个人的怀抱的。这里选了两首，每首的小标题是编者加的。
郁郁，茂盛的样子。涧底松，比喻有才能而屈居下位的人。这首诗揭露了当时封建门阀制度的不合理，抨击了由於这种制度所造成的社会不平现象。
离离，下垂的样子。苗，初生的草木。山上苗，比喻无能而居高位的世族。
彼，指山上苗。荫，遮盖。此，指涧底松。
世胄，世家子弟。蹑（niè），踩。蹑高位，等於说居高位。
下僚，低下的职位。
金、张，指金日磾和张安世（二人详见第三册759页《霍光传》注〔12〕及第四册1258页《解嘲》注〔33〕）的子孙。籍，通藉，凭藉。旧业，指先人的功业。金日磾和张安世的子孙几代都因先人有功而做大官。
七叶，七世，指从汉武帝到汉平帝。珥(ěr)，插戴。貂(diāo)，指貂尾。汉代侍中、中常侍等官，冠上都插戴貂尾做装饰。《汉书·金日磾传赞》：“七世内侍，何其盛也。”又《汉书·张安世传》：“安世子孙相继，自宣、元以来，为侍中、中常侍、诸曹、散骑、列校尉者，凡十余人。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张氏亲近贵宠，比於外戚。”
冯公，指西汉冯唐，参看《滕王阁序》注，见第三册1175页注〔14〕。伟，指才识卓越。苗，条，僚，朝，貂，招，押韵。
（二）吾希段干木
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吾慕鲁仲连，谈笑却秦军。当世贵不羁，遭难能解纷。功成耻受赏，高节卓不群。临组不肯緤，对珪宁肯分？连玺耀前庭，比之犹浮云。
希，仰慕，段干木，参看《报孙会宗书》注，见第三册920页注〔3〕。这首诗用段干木和鲁仲连有功於国而不要利禄的故事来表达自己救世济人的远大抱负。
偃，卧。偃息，这里指不做官。藩，屏障。班固《幽通赋》：“［干］木偃息以藩魏兮。”《吕氏春秋·期贤》载：秦要攻魏，司马唐谏秦君说：“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於是罢攻魏之兵，魏国因而免受兵祸。
从此句以下都是谈的鲁仲连，参看第一册114-124页。
不羁，参看《报任安书》注，见第三册906页注〔1〕。
卓，高超。不群，不同一般人。
组，系印玺的丝绦。緤（xiè），系。珪，瑞玉，上圆下方。宁，岂。古代封赐爵位时，不同的爵位颁发给不同的圭。“緤组”“分圭”都指接受官爵。
连玺，鲁仲连拒绝了平原君的封爵，后来燕攻齐，仲连为齐写信给燕将，燕将自杀。田单要封他，他又拒绝而逃隐於海上。由於两次要封他，而封爵必授印玺，所以说“连玺”。耀或作“曜”、“耀”。
浮云，比喻不值得关心的东西。《论语·述而》：“子曰：‘不义而富且贵，於我如浮云。’”君，军，纷，群，分，云，押韵。
陶潜
饮酒
（一）结庐在人境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饮酒》共二十首，诗前有序。这都是酒后偶然的题咏，不是一时所作。这里选了两首，每首的小标题是编者加的。
结庐，构室，即盖房子。人境，世人所居的地方。这首诗写他退隐后心境的恬静，能使自己的精神与自然景物相契合，也流露出随顺自然与世无争的消极思想。
尔，如此。
大意是：只要心远远离开尘俗，便觉得所住的地方远隔尘世了。偏，偏僻。
悠然，悠闲的样子。见，一本作“望”。
日夕，黄昏。
辩，一本作“辨”。这两句是说从大自然的景色中领悟到一种人生的真意，本想辩说一下这真意究竟是什么，可是又忘记了要说的话。《庄子·齐物论》：“大辩不言。”又《外物》：“言者所以在意也，得意而忘言。”喧，偏，山，还，言，押韵。
（二）清晨闻叩门
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问子为谁与，田父有好怀。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繿缕茅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
这首诗写自己不再出仕的决心和不愿与世同流合污的坚定意志，也表现了封建文人的消沈、孤独、逃避现实的思想。
裳，下衣，好像裙子。《诗经·齐风·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本篇即用“颠倒衣裳”之意，是说匆匆忙忙，把衣裳穿倒了。
与，疑问语气词，后来写作“欤”。
田父，等於说老农。好怀，好的心意。
浆，指酒。候，问候，见候，等於说相候，参看《陈情表》“见背”注，见第三册921页注〔5〕。
乖，违背，不合。
繿缕(lán lǚ)，同褴褛，双声连绵字，衣服破烂的样子。
高栖，指隐居。
尚同，以同於流俗为尚。
汩(gǔ)，通淈，混浊，使动用法。汩其泥，比喻跟世人同浊。《楚辞·渔父》：“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参看第二册569页。
禀气，禀受的天然气质，即天性。寡所谐，少有能合得来的。
纡，回。纡辔，等於说回车，比喻改变本意，曲道而行，也即指出仕。
违己，指违背了自己的本意。讵，岂。迷，指走入迷途。
回，转，即上文“纡辔”的意思。开，怀，乖，栖，泥，谐，迷，回，押韵。
读山海经
孟夏草木长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山海经》，共十八卷，记述古代神话传说和海内外山川异物。旧日相传为大禹命伯益记述的，都是治水时的所见所闻，不可信。汉刘歆校定，晋郭璞作注和图赞。《读山海经》是陶潜隐居中观览《山海经》所写的一组诗，共十三首。第一首是发端，其余每首都是歌咏《山海经》所载的事物。这里只选了第一首。
这个标题是编者加的。这首诗写隐居中於耕种之余泛览图书的乐趣。
扶疏，枝叶四布的样子。
穷巷，隐僻的里巷。《汉书·陈平传》：“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以席为门。然门外多长者车辙。”（前一个“负”指张负。“平”指陈平。）。隔，隔绝。深辙，深的车辙，表示经常有车来往。
颇，甚，等於说多。回，回转，使动用法。这是说很少和故人来往。
春酒，《诗经·豳风·七月》：“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参看第二册494页注〔4〕。
周王传，指《穆天子传》。晋太康间汲郡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或言安厘王冢）得竹书数十车，其中有《穆天子传》五篇，记周穆王西游故事，多为神怪传说，是我国最古的神怪小说之一。郭璞给它作了注。
山海图，《山海经》的图，这里指《山海经》。
俯仰，一俯一仰，表示时间很短。终，穷尽。宇宙，这里指宇宙间的事。注意：这里的宇宙，与现代汉语的宇宙含义不同。
疏，庐，书，车(jū)，蔬，俱，图，如，押韵。
咏荆轲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荆轲，参看《狱中上梁王书》注，见第三册887页注〔2〕。这首诗赞美荆轲刺秦王的侠义行为，并惋惜他的失败。
燕丹，即燕太子丹，燕王喜的儿子。
报，指报仇。强嬴，指秦国，因秦王姓嬴。
百夫良，百人中最杰出的人。这是从《诗经·秦风·黄鸟》“百夫之特”、“歼我良人”来的。参看第二册488页《诗经·秦风·黄鸟》。
荆卿，即荆轲。
死知己，为知己而死。
素骥，白色良马。据史传所载，太子丹及宾客在易水上穿戴着白衣冠为荆轲送行，并没说有白马，这是作者推想的。广陌，宽广的路。
危冠，高冠。雄发指危冠，等於说“怒发冲冠”。
易水，燕国的一条河，源出今河北易县。
渐离，姓高，燕人，善击筑，是荆轲的好友。筑(zhú)，古代的一种乐器。宋意，太子丹的门客（依《淮南子·泰族》高诱注）。《淮南子·泰族》：“荆轲西刺秦王，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於易水之上，闻者莫不瞋目裂眦，发植穿冠。”
萧萧，风声。荆轲《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淡淡，水动荡的样子。
商，指商调式的乐曲。羽，指羽调式的乐曲。调式不同，音乐效果不同，所以说：“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参看古汉语通论（十九）古代文化常识“乐律”部分。
何时顾，意思是不曾回顾。
盖，指车盖，即古代车上的圆伞形物，用以御雨遮阳。飞盖，指疾驰如飞的车。
凌厉，意气昂扬、奋往直前的样子。
逶迤(wēi yí)，曲折而长的样子，这里指路途逶迤。
图，指燕国督亢的地图。事，指行刺的事。燕人以献督亢之地为名，把匕首藏在地图中。荆轲在秦庭展献地图时，图尽而匕首见，遂刺秦王。
豪主，指秦王。怔(zhēng)营，惶恐不安的样子。怔，一本作“征”。
疏，不精。《史记·刺客列传》：“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於刺剑之术也！’”
嬴，卿，京，行，缨，英，声，生，惊，名，庭，城，营，成，情，押韵。
谢灵运
谢灵运（公元385-433），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县北）人，东晋车骑将军谢玄的孙子。他早年就袭封了祖父的爵位康乐公，所以人们称他为“谢康乐”。南朝宋时，曾做过永嘉太守、秘书监、临川内史等官。文帝元嘉十年，因有人告他谋反，被杀。他好游山玩水，写了很多山水诗，打破了东晋玄言诗占统治地位的局面，并开后世山水诗的先河，同时也开了齐梁雕琢之风。他出身世族，政治上又不得意，更受了玄言诗的影响，所以有不少的诗表现出没落颓废的感情和乐天安命的思想。有《谢康乐集》。近人黄节有注本。
登池上楼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云浮 ，栖川怍渊沈 。进德智所拙 ，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 ，卧痾对空林 。衾枕昧节候 ，褰开暂窥临 。倾耳聆波澜 ，举目眺岖嶔 。初景革绪风 ，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 。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
池上楼，在永嘉郡治（今浙江永嘉县）。这首诗是作者做永嘉太守时久病初愈后登池上楼写的。诗中抒发了自己官场失意的颓丧心情，并表示决心退隐。 虬(qiú)，传说中有角的龙。媚，喜爱。幽姿，指隐居不现的姿态。响远音，叫出传得很远的声音。这是说虬与鸿都能各得其所。
薄，迫近。云浮，指在云霄中浮游的鸿。
怍(zuò)，惭愧。渊沈，指在深渊中潜藏的虬。
进德，增进品德，这里指做一番事业。《周易·乾卦》：“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
徇(xùn)，从。徇禄，指做官。反，返。一本作“及”。穷海，边远的海滨，指永嘉郡。这是说到永嘉做太守。 痾(ē)，病。空林，僻静的树林。
衾，被子。衾枕，指卧病於衾枕。昧，不明，分不清。节候，季候。
褰（qiān），揭起。褰开， 指揭起窗帷打开窗户。窥临，临窗窥看。
聆(líng)，听。波澜， 指波澜的声音。
岖嶔(qīn)，山高峻的样子，这里指高山。
景，日光。初景，指初春的日光。革，革除。绪风，余风，指冬天残余的风。
阳，古代以春夏为阳，这里专指春。阴，古代以秋冬为阴，这里专指冬。
变鸣禽，鸣禽随季节而换了种类。
祁祁，《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参看第二册491页）。豳歌，即指《豳风》。萋萋，草木茂盛的样子。 淮南小山《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楚吟，即指《招隐士》，《招隐士》是楚辞，所以说“楚吟”。这表示因春景引起了感伤。
索居，散居，独居。易永久，指容易感到时间长久。群，指朋友。难处心，指难以安排孤寂的心情。《礼记·檀弓上》：“吾离群索居，亦已久矣。”
大意是：保持节操，遁世无闷，难道只有古人能做到？今天也可以在我身上来证明。持节，保持节操。无闷，没有烦闷。《周易·乾卦》：“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为世俗所移易），不成乎名，遁世无闷。’”（遁，音dùn，逃。遁世，避世。）征，验，证明。音，沈，任(rén)，林，临，嶔，阴，禽，吟，心，今，押韵。
鲍照 鲍照（公元？-466），字明远，南朝宋东海（故治在今江苏涟水县北）人 。宋文帝时官中书舍人，后任临海王刘子顼(xū)的参军，所以称为“鲍参军”。子顼作乱失败，鲍照为乱兵所杀。他有远大的抱负，想做一番事业，但因出身寒微，受到门阀制度的限制，以致屈居下位；又正当南北分立，民族矛盾十分尖锐，所以他的诗表现了对当时社会的不满和恢复中原的愿望。诗的语言精炼，风格俊拔，是刘宋诗人中最突出的一人，对后世有较大影响。有《鲍参军集》。近人黄节有注本。
拟行路难 （一）泻水置平地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行路难》本是汉代歌谣，后已失传。《乐府解题》说：“《行路难》备言世路艰难及离别悲伤之意。”鲍照依照它的本旨，共写了十九首。这里选了两首，每首的小标题是编者加的。
泻，倾倒(dào)。这首诗表达了作者在门阀制度压抑下内心的矛盾和无可奈何的不平心情。
比喻同样是人，而门第高下，贫富贵贱不齐，使得每人的遭遇各有不同。
流，愁，押韵。
因举杯饮酒而中断了唱《行路难》的歌。
吞声，声音要发出又吞回去。踯躅(zhízhú)，徘徊不进的样子，这里是想说不说的样子。宽，难，言，押韵。
（二）对案不能食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弃置罢官去 ，还家自休息。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
案，古代进食用的有短足的托盘。这首诗表现了强烈的不平与愤慨。
蹀躞(diéxiè)，叠韵连绵词，小步走路的样子。垂羽翼，形容失意丧气的样子。
弃置，一作弃檄，指扔下公文。
孤，寒微势孤。食，息，翼，息，侧，织，直，押韵。
谢朓 谢朓（公元464-499），字玄晖，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县北）人。南朝齐时，累官中书郎、尚书吏部郎，又曾做过宣城太守，所以人称“谢宣城”。他和谢灵运是同族，因而又有“小谢”之称。东昏侯永元元年，由於受人诬陷，下狱死。 他是永明体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写了很多山水诗，比较彻底地摆脱了玄言诗的影响，使山水诗在谢灵运之后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有《谢宣城集》。
晚登三山还望京邑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 ，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 ，澄江静如练 。喧鸟覆春洲 ，杂英满芳甸 。去矣方滞淫 ，怀哉罢欢宴 。佳期怅何许 ，泪下如流霰 。有情知望乡，谁能缜不变 ？
三山，山名，在今南京市西南。还望，回头眺望。京邑，指建业，即今南京。这首诗写登三山所见美景和遥望京师而引起的故乡之思。
灞，水名，流经长安城东。涘(sì)， 岸。王粲《七哀诗》：“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河阳，故城在今河南孟县西。京县，指洛阳。晋潘岳《河阳县诗》：“引领望京室。”这里以王粲、潘岳的望京师比喻自己还望京邑。
白日，指太阳。丽，使动用法。甍( méng)，屋脊。飞甍，高耸如飞的屋脊。
绮，有花纹的丝织品。
澄江，清澈的江水。练，洁白的熟绢。
覆，盖。覆春洲，这是极言鸟多。
杂英，各色的花。甸，郊外。
大意是：我要离开京邑了，将久留在外。方，将。滞淫，久留。
大意是：想念啊，那停止了的故乡的欢宴。
大意是：为了归期，惆怅到什么地步啊！佳期，指归期。何许，等於说何所。
霰(xiàn)，雪珠。
缜(zhěn)，通鬒，黑发，一本作“鬐”。变，指变白。
庾信
拟咏怀
楚材称晋用 楚材称晋用，秦臣即赵冠 。离宫延子产 ，羁旅接陈完 。寓卫非所寓 ，安齐独未安 。雪泣悲去鲁 ，凄然忆相韩 。惟彼穷途恸，知余行路难 。
《拟咏怀》，倪璠注《庾子山集》说这是拟阮籍《咏怀》而成，但《艺文类聚》无“拟”字。《拟咏怀》共二十七首，大都是写身世之感和乡关之思的。这里只选一首。
这个标题是编者加的。楚材，楚国的人材。称(chèn )，适合。用，使用。《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虽楚有材，晋实用之。”杜预注：“言楚亡臣多在晋。”
即赵冠，等於说戴赵国的冠。《后汉书·舆服志》：“武冠，......谓之赵惠文冠。胡广说曰：‘赵武灵王效胡服，以金璫饰首、前插貂尾为贵职。秦灭赵，以其君冠赐近臣。’”
离宫，行宫，这里指招待外宾的宾馆。延，引进。这句是用子产坏垣的故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载：子产佐郑伯到晋国，晋侯不接见。子产使人毁掉宾馆的墙，把车马赶进去。这里用以表示出使的意思。
羁旅，参看《哀江南赋序》注，见第三册1161页注〔26〕。接，接待。陈完，春秋时陈国的公子。《左传·庄公二十二年》载：陈公子完奔齐，齐侯想使他为卿，他自称“羁旅之臣”，不肯接受。这里是说自己出使西魏，成为羁旅之臣。
寓卫，《诗经·邶风·式微》序：“黎侯寓於卫，其臣劝以归也。”当时黎侯为狄人所逐，黎侯弃其国而寄寓在卫国。
安齐，《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载：重耳出亡到齐国，齐桓公把女儿嫁给他，他於是有安居的意思，不再图谋复国。这里是说自己并不甘心乐意留在北朝。
雪泣，拭泪。去鲁，《韩诗外传》卷三：“孔子去鲁，迟迟乎其行也。”
相韩，《史记·留侯世家》载：韩国亡后，张良用全部家财访求刺客，要刺杀秦始皇，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庾信和他父亲庾肩吾都在梁做官，所以用张良五世相韩作比。这里写怀念故国。
穷途，参看《滕王阁序》注，见第三册1176页注〔27〕。这里是说自己有无路可走之悲。冠，完，安，韩，难，押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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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五言古体诗================================= 王维 王维（701-761），字摩诘，原籍太原祁州（今山西祁县）人，后来，他父亲迁居於蒲（今山西永济县），於是为蒲人。王维少年即有文才，唐玄宗开元九年（公元721年）中进士，累官至给事中。安史之乱，长安失陷，王维被俘， 后来接受了安禄山封给他的官职。乱平之后，贬官为太子中允，后来官至尚书右丞，所以世人又称他为王右丞。 王维以田园山水诗著称，文笔清雅。著有《王右丞集》，最流行的注本是清赵殿成的《王右丞集笺注》。
渭川田家 斜光照墟落 ，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 ，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 渭川，即渭水，在今陕西省境内。 斜光，斜阳，夕阳。墟落，等於说村落。 扉，门扇。 雉，即野鸡。雊(gòu)，雉鸣。秀，［禾黍］开花。潘岳《射雉赋》：“麦渐渐以擢芒，雉鷕鷕(yǎo)而朝雊。” 依依，情意深的样子。 吟，一本作“歌”。式微，《诗经·邶风》的一篇，里面有“式微，式微（式，语气词。微，衰微），胡不归？”等语。这里借用其意，指归隐。归，扉，稀，依，微，押韵（微韵）。
李白 李白（701-762），字太白。祖籍陇西成纪（在今甘肃天水县附近），先世流入西域，李白即出生於中亚细亚的碎叶城。后随父迁徙入蜀，居住在绵州昌明县青莲乡（今四川绵阳县北），因而自号青莲居士。青年时期，出外漫游。四十二岁时，唐玄宗召他入京，命他供奉翰林。不到三年，由於受到排挤而离开长安，游河南、山东及东南各地。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禄山发动叛乱， 他隐居在庐山。后来永王李璘以抗敌为名，起兵於东南，李白参加李璘的幕府。不久，李璘兵败被肃宗所杀，李白也被判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县一带）。乾元二年（公元759 年），在途中遇赦。李白晚年来往於金陵、宣城（今安徽宣城县）一带。肃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年），死在当涂（今安徽当涂县）。 李白的诗很豪放，充满了浪漫主义特色。注释比较完善的诗文集，有清王琦辑注的《李太白全集》。
古风五十九首
大车扬飞尘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 。中贵多黄金 ，连云开甲宅 。路逢斗鸡者 ，冠盖何辉赫 ！鼻息干虹蜺 ，行人皆怵惕 。世无洗耳翁 ，谁知尧与跖 ？ 唐玄宗晚年，沉於声色，宠信宦官佞臣，滥施赏赐。这首诗揭露了宦官佞臣的嚣张气焰，并进行了辛辣的讽刺。标题为编者所加。 亭午，正午。暗，使动用法。阡，东西的路。陌，南北的路。 中贵，皇帝宠爱的宦官。 甲宅，头等大宅。这是说甲宅像层层相连的云彩一样地铺陈着。 唐玄宗酷好斗鸡游戏，在两宫间筑起鸡坊，养雄鸡数千。当时善於斗鸡的人都得到玄宗的宠幸，烜赫一时。 辉赫，光彩夺目的样子。 干，犯。虹蜺(ní)，即虹霓。 这是说斗鸡者气焰冲天。 怵(chù)惕，恐惧。 洗耳翁，指尧时的高士许由。参看《北山移文》注，见本册1271页注〔1〕。 跖，盗跖。陌，宅，赫，惕，跖， 押韵（陌锡通韵）。
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 ，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 ，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 ，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 ，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 ，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 ，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 赵客，《庄子·说剑》：“昔赵文王好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缦胡缨，没有文理的粗缨。《庄子·说剑》：“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胡（即缦胡）之缨，短后之衣。” 吴钩，宝刀名。《吴越春秋》：“阖庐既宝莫邪，复命於国中作金钩。令曰：‘所为善钩者赏之百金。’吴作钩者甚众。而有人贪王之重赏也，杀其二子，以血衅金，遂成二钩，献於阖庐。”这里泛指宝刀。 飒沓(sàtà)，群飞的样子，这里形容马跑得快。 《庄子·说剑》：“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庄子》原意是说剑很锐利，杀到千里之外剑刃不钝。这里是指侠客剑术高强，而且勇敢。 信陵，信陵君，战国时魏昭王少子，魏安厘王异母弟，名无忌。安厘王即位后，封为信陵君。为人礼贤下士，门下食客三千多人，是当时有名的四公子之一。 将，持。炙，烤肉。啖，吃，这里是使动用法。朱亥，魏国的侠士，本是一个屠夫，后来受到信陵君的礼遇。 劝，指劝酒。侯嬴，参看《解嘲》注，见本册1252页注〔3〕。 然、诺， 都是答应的声音，这里构成双音词，指诺言。 侠客重信义，把许下的诺言看得比五岳还重。 眼花耳热，指酒酣耳热，醉眼昏花。 素霓，即白虹。这是说，他们誓死如归的精神，使得上天感动而出现素霓。古人迷信，认为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会出现不寻常的天象。邹阳《狱中上梁王书》里所说“白虹贯日”“太白食昴”即属於这一类。参看第三册887页。 金槌，铁椎。邯郸，赵国国都，故城在今河北邯郸县西南。秦军围邯郸，赵向魏求救。魏王先派晋鄙帅兵救赵，随后因受到秦王恐吓，又命令晋鄙按兵不动。信陵君用侯嬴计，串通魏王宠姬，盗得兵符，去到晋鄙军中，假托魏王命令代晋鄙。晋鄙很怀疑，随同信陵君前往的朱亥，从袖中掏出四十斤重的铁椎，将晋鄙打死。信陵君夺得晋鄙军后，进击秦兵，解救了邯郸的危急。 二壮士，指朱亥与侯嬴。 烜(xuǎn) 赫，指声名显扬。 书阁下，扬雄曾在皇帝藏书的天禄阁担任校勘工作。白首太玄经，等於说老於太玄经。太玄经，参看《解嘲》注，见本册1246页注〔17〕。缨，明，星，行，名，横，嬴，轻，生，惊，城，英，经，押韵（庚青通韵）。
杜甫
杜甫（712-770），字子美，原籍襄阳（今湖北襄阳），曾祖时，迁居河南巩县。祖父杜审言是武则天时著名诗人，父亲杜闲曾任兖州司马和奉天县令。杜甫早年刻苦学习，三十五岁以前在江南和山东等地过了十年游历生活，后来在长安住了十年，在仕途上很不得志，一直到四十四岁时才做上了右卫率府胄曹参军（太子属官，掌军器仪仗公廨营造等事）。安禄山作乱，杜甫由鄜州往灵武投奔肃宗，途中被安禄山部下俘获押解到长安，过了一年俘虏生活。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 年），他由长安逃到凤翔，做了肃宗的左拾遗。不久，因上疏救房琯，被贬为华州（在陕西郑县一带）司功参军。后来，他弃官入蜀，在成都筑了一所草堂，安家定居。两年以后，西川节度使严武任他为节度参谋，并举荐他为检校工部员外郎，因此，后人又称为杜工部。严武死后，他便东下夔州（今四川奉节一带），住了三年。代宗大历三年（公元768年），他带领全家去湖南， 大历五年，在去郴州的途中，病死在由岳阳到长沙的一条小船上。 杜甫是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出身寒微，一生不得志，在动荡和战乱中，流离失所，东西漂泊。他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社会的黑暗、人民的疾苦。他的整个诗歌创作，就是他的时代的一面镜子，因此，后人把他具有强烈的民主性和现实主义、爱国主义精神的诗篇称为“诗史”。杜诗最通行的注本有清代钱谦益的《草堂诗笺》，仇兆鳌的《杜少陵集详注》，杨伦的《杜诗镜铨》，浦起龙的《读杜心解》。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杜陵有布衣 ，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 ，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 ，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 ，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 ，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萧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 ，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顾惟蝼蚁辈 ，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悟生理 ，独耻事干谒 。兀兀遂至今 ，忍为尘埃没。终愧巢与由 ，未能易其节 。沈饮聊自遣 ，放歌颇愁绝 。 奉先县，今陕西蒲城县。天宝十四载，杜甫在受任右卫率府胄曹参军前，回到奉先县探望家属。这时社会已极穷困动荡，统治阶级仍然过着醉生梦死的奢侈生活。这首诗是他回到奉先后写的，诗中写了自己的抱负，途中的见闻以及家中的不幸，从而谴责了统治阶级的荒淫，反映了人民的苦难，表达了自己忧国忧民的思想。 杜陵，地名，在今陕西长安县东南，秦时为杜县，汉宣帝葬在这里，因此叫杜陵。东南为宣帝许皇后墓地，叫少陵。杜甫的远祖是杜陵人，他自己早年曾在少陵附近住过，因此常自称为“杜陵布衣”或“少陵野老”。 意，指对生活的看法。拙，笨拙，不灵活，这是谦词，实际上是表示自己的意志更坚定了。 许身，准备把自己贡献给国家。愚，谦词，实际上是说自己怀着忠心。 稷，后稷，见第一册305页注〔1〕。契(xiè)，见第一册305页注〔6〕。 濩落，即瓠落，参看第二册383页注〔6〕。这里指大而无用之物。这句是说竟然成了志大材疏的无用之人。按：这也是谦词，实际是说皇帝没有用他。 契阔，劳苦。 觊(jì)，希望。豁，通达。这一联是说，死了就算了，如果不死， 就常希望这个志愿能够实现。 穷年，一年到头。黎元，老百姓。 取笑，引起（别人的）嗤笑。同学，同师为同学。翁，尊称。取笑同学翁，等於说见笑於同学翁。 浩歌，大声地歌唱。 江海志，放浪江海的志愿，即隐居的志愿。萧洒，双声连绵字，无拘束的样子。这里十字为一句，等於说“岂无放浪江海，过着萧洒生活的志愿”。 尧舜君，指玄宗。这是恭维的话。 不忍便和尧舜君永远分别。 廊庙，指朝廷。廊庙具，等於说廊庙器，即朝廷的栋梁。这里十字为一句，大意是说，当今难道缺乏朝廷的栋梁吗？ 这句本曹植《求通亲亲表》：“若葵藿之倾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葵向日，藿是豆叶，并无向日的特征。《诗经·豳风·七月》有“七月亨葵及菽”，这个菽就是藿，曹植因而连用葵藿以配成双音节。葵藿，杜甫自比。太阳，比皇帝。莫，一本作“难”。 蝼蚁辈，比喻追求名利的小人。 大鲸，比喻有远大抱负的人。拟，度，考虑。偃，偃卧。溟渤，海。这两联是说，人们都只顾自己营求名利，我为什么要羡慕那些有远大抱负的人呢？这是反话，杜甫正是有远大抱负的。 悟生理，指从蝼蚁、大鲸悟出人生的道理。悟，一本作误。 干谒，以私事请求，这里指依附权贵，营求名利。 兀兀，勤劳困苦的样子。 巢，巢父。由，许由。两人都是尧时的高士。参看本册1271页注〔1〕。这句是说自己对巢由很惭愧， 这是委婉语，也就是说自己不愿学巢由隐居。 节，节操，即学习稷与契的志向。 沈饮，沈溺於饮酒。 颇，甚。愁绝，等於说愁极。颇，一本作“破”。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岗裂。天衢阴峥嵘 ，客子中夜发 。严霜衣带断，指直不能结 。凌晨过骊山 ，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 ，蹴踏崖谷滑 。 瑶池气郁律 ，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 ，乐动殷胶葛 。赐浴皆长缨 ，与宴非短褐。彤庭所分帛 ，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 ，尽在卫霍室 。中堂有神仙 ，烟雾蒙玉质 。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 ，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 ，惆怅难再述。 天衢，指天空。阴峥嵘，阴寒之气很盛。 客子，杜甫自称。发，出发。 结，指结带。这一联意思是说：由於严寒，手指冻僵了，连衣带断了都不能结起来。 凌晨，天刚亮的时候。 嵽嵲(dìniè)，山高峻的样子，这里指骊山高处。 唐玄宗每年十月即往骊山过冬，岁尽才回长安。 蚩尤，古代传说中的人物，据说他与黄帝作战时，曾兴起大雾，黄帝发明指南车辨明方向，才擒住了他。这里作为雾的代称。 蹴(cù)，踢。 瑶池，仙境，相传为西王母所居。这里指骊山上的华清池。郁律，叠韵连绵字，烟气上升很盛的样子。 羽林，皇帝的禁卫军。摩戛(jiá)，摩擦。这句是形容卫兵很多，兵仗互相摩擦。 留，留连，留恋。 殷(yǐn)，震动。胶葛，双声连绵字，旷远的样子，这里指天空。 长缨，指达官贵族。 彤，朱红色。彤庭，指朝廷，皇帝的宫殿多用朱红涂饰。 圣人，唐人对天子的习惯称呼。筐篚，都是竹器，圆形叫筐，方形叫篚，古代用来盛币帛。筐篚恩，承“彤庭所分帛”而来，是用《诗经·小雅·鹿鸣》小序“鹿鸣，燕群臣嘉宾也，既饮食之，又实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然后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矣”的语意。欲，一本作“愿”。 仁者，指“多士”中的“仁者”。这句是说，仁者看到上述情况，应该为之恐惧战栗。 内，指宫内。内金盘，这里泛指宫内的珍宝器物。 卫，指卫青。霍，指霍去病。两人都是汉武帝的外戚，深得宠幸。这里影射杨国忠兄弟姊妹。 神仙，指歌姬舞妓。 烟雾，形容衣裳的轻薄飘举。玉质，指洁美的肌肤。 驼蹄羹，指最珍贵的食品。 朱门，古代王侯以朱涂户。这里指贵族之家。 荣，开花，茂盛，与枯相对。 北辕就泾渭 ，官渡又改辙 。群水从西下，极目高崒兀 。疑是崆峒来 ，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 ，枝撑声窸窣 。行旅相攀援 ，川广不可越。老妻寄异县 ，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咷，幼子饿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 ，贫窭有仓卒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 。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 ，澒洞不可掇 。 北辕，辕向北，即车向北走。 官渡，指官家在昭应县（即今临潼）北泾渭二水交会处所设立的渡口。改辙，改道。这个渡口唐代迁徙无常，所以说“又改辙”。 崒(zú)兀，高峻而危险的样子。泾渭二水源出陇西， 这是说它们从上流汹涌而来的水势好像高山。 崆峒，山名，在今甘肃省境。 天柱，参看《滕王阁序》注，见第三册1175页注〔7〕。 梁，桥。坼，裂开，分裂。这句是说桥未被水冲散。 枝撑，指桥的支柱。窸窣(xīsū)，象声词，这里形容桥柱动摇所发出的声音。 行旅，行人。一本作“行李”。 寄，托身。异县，指奉先。 这一联是说，连邻居都悲伤，难道我不悲伤吗？ 登，成熟。 贫窭(jù)，贫穷。仓卒(cù)，双声连绵字，匆忙的样子。这里指突然发生的事情，即幼子夭折。 封建时代，士大夫可以免缴租税和免服兵役。 抚迹，指追念家中的惨况。辛酸，等於说悲苦。平人，平民，即下文所说的“失业徒”和“远戍卒”。骚屑，双声连绵字，本义是形容风声，这里表示骚动不安的样子。 忧端，忧思的端绪。终南，终南山。 澒(hòng) 洞，叠韵连绵字，水浩大的样子，指忧思之多如水汗漫无边。掇(duō)，收拾。全诗一韵到底，质物月曷黠屑六韵通为一韵：出，栗，室，质，瑟，橘，述，卒（饿已卒），质韵；物，物韵；月，谒，没，发，阙，骨，兀，窣，越，卒（远戍卒），卒（仓卒），伐，月韵；阔，豁，夺，渤，葛，褐，活，渴，掇，曷韵；滑，戛，黠韵；拙，契，热，烈，诀，缺，穴，节，绝，裂，结，嵲，辙，折（天柱折），雪，咽，折（夭折），屑，屑韵。按：此诗两用“折”字，三用“卒”字，都不同音。“天柱折”的“折”读常列切(shé)，“夭折”的“折”读旨热切(zhé)；“饿已卒”的“卒”读子律切(zú)， “远戍卒”的“卒”读臧没切（今音与子律切无别），“仓卒”的“卒”读千忽切(cù)。
潼关吏
士卒何草草，筑城潼关道。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借问潼关吏：“修关还备胡？”要我下马行，为我指山隅：“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千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潼关，在今陕西潼关县。
草草，劳苦的样子。草，道。押韵（皓韵）。
大城、小城，都是指潼关。铁不如，指潼关坚固。万丈余，指潼关高峻，因关在山上。这两句互文见义，是说潼关上的城墙既坚又高。
这句是杜甫问潼关吏的话。
要(yāo)，邀。
从“连云”到“一夫”，是潼关吏对杜甫说的话。
战格，作战时用以防御的栅栏。连云列战格，形容战格像连绵的云那样排列着。
西都，指长安。
丈人，等於说长者，潼关吏对杜甫的敬称。
指不能两车并行。
千，一本作“万”。这句极言潼关的险要，只要一人守关，敌人就攻不进来。
桃林，地名。由灵宝（在今河南灵宝县北）以西至潼关，统称为桃林塞。安禄山举兵西进时，潼关守将哥舒翰率兵二十万出关迎敌，在灵宝以西被安禄山击败，部下互相践踏推挤，有几万人掉进黄河淹死。所以这里说“百万化为鱼”。
哥舒，即哥舒翰，突厥族的后裔。因破吐蕃有功，封陇右节度副大使，进封西平郡王。安禄山反时，召拜为兵马元帅，后来被安禄山俘获并杀死。据《新唐书·哥舒翰传》载：安禄山进逼潼关时，郭子仪、李光弼等都主张固守潼关，不要轻易出战。但唐玄宗听信杨国忠的话，一再下令催促哥舒翰出关迎战，以致大败。杜甫在这里明里是指责哥舒翰，暗里却是警戒朝廷吸取前次失败的教训。如，余，胡，隅，逾，都，车，夫，鱼，舒，押韵（鱼虞通韵）。
新婚别
兔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君今往死地，沈痛迫中肠。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兔丝，即菟丝子，一种蔓生的草，多缠绕在别的植物上生长。“蓬”和“麻”都是短小的植物，所以说“引蔓不长”。这里是起兴，意在引起下文，即女子嫁与征夫，就好像兔丝之附蓬麻，不可依靠。
结发，见本册1388页《饮马长城窟行》注〔16〕。
河阳，故城在今河南孟县南。赴，一本作“戍”。
身，身分，名分。古礼：妇人嫁三日，告庙上坟，谓之成婚（依仇兆鳌引梦弼说）。婚礼未完备时丈夫就走了，所以说“妾身未分明”。
姑嫜，丈夫的母亲为姑，父亲为嫜。
藏，指藏在闺阁之中，不让人看见。
归，见第二册471页注〔4〕。
这是说，父母连鸡狗都陪送给我（依赵彦材、仇兆鳌说）。《诗经·召南·鹊巢》：“之子于归，百两将之。”这里借用这个“将”字表示“送嫁”的意思。
苍黄，参看《北山移文》“苍黄翻覆”注，见本册1269页注〔16〕。
戎行(háng)，参看第一册35页注〔13〕。
不扬，即不振。《汉书·李广苏建传》载：李陵发现士气不振，怀疑军中藏有女子，后来果然查得许多士卒的妻子，於是把她们全部杀掉。
致，等於说弄到。久致，一本作“致此”。襦(rú)，短衣。罗襦裳，这里泛指用丝织品裁制的衣裳，也就是指出嫁时穿的衣裳。这是说，父母很久才为她准备好出嫁时穿的衣裳。
施，等於说用。
事，一本作“生”。错迕(wǔ)，对不上，即不顺利的意思。
这句表示自己对爱情的坚贞。长，旁，床，忙，阳，嫜，藏，将，肠，黄，行，扬，裳，妆，翔，望(wáng)，押韵（阳韵）。
白居易
白居易（772-846），字乐天，晚年自号香山居士。原籍太原，曾祖时迁居下邽（guī，今陕西渭南县）。他出身於没落的小官僚家庭，在藩镇作乱、社会动荡不安的岁月里成长起来。青少年时期因为避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体会到广大人民的疾苦，这对他后来的创作是有影响的。德宗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中进士。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任左拾遗，由於直言敢谏，又写了些讽谕诗，深为权贵所不满。元和九年，改任赞善大夫（东宫属官，职责是讽谏太子过失），十年，因越职言事，被贬为江州（故治在今江西九江）司马。以后，做过杭州、苏州刺史，累官至太子少传。武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以刑部尚书退休。会昌六年，在洛阳逝世。
白居易是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前期的作品战斗性很强，流传很广，影响很深。现存有《白氏长庆集》共七十一卷。
秦中吟
轻肥
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朱绂皆大夫，紫绶悉将军。夸赴军中宴，走马去如云。樽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秦中，即关中，秦国故地，即今陕西省一带。在《秦中吟》中，作者深刻地揭露了现实的黑暗，反映了秦中人民的疾苦。作者在序中说：“贞元、元和之际，予在长安，闻见之间，有足非者。因直歌其事，命为《秦中吟》。”共十首，这里只选了一首。
轻肥，指轻裘肥马，这里指奢侈豪华的生活。中唐以后，朝廷宠任宦官，肃宗时宦官可任将军，以后代宗德宗都派宦官到各地去做监军使，掌军权，於是宦官骄纵一时。这首诗就是揭露宦官的骄纵与奢侈。
内臣，宦官。
绂，组绶，系印的丝带。朱绂、紫绶都是官位高者所佩带的。
夸，夸耀，这里含有耀武扬威的意思。
如云，这里形容车马驺从之多。
樽、罍，都是盛酒器。九酝(yùn)，最醇的酒。酒酿的次数越多越醇，九酝（九酿）最醇。《抱朴子·金丹》：“犹一酘之酒，不可以方九酝之醇耳。”（酘，读tóu，酿两次。方，比。）
罗，摆。八珍，八种美味，说法不一，这里指最上等的美食。这句是“罗水陆八珍”的倒装。
擘(bò)，分剖。脍，这里指剁(duò)得很细的鱼肉。天池，海的别名。鳞，指鱼。
自若，自如，这里有称心如意的意思。
振，读zhēn，盛。
江南旱，据史书记载，元和三年冬至四年春，江淮一带大旱。衢州，今浙江省衢县一带。尘，臣，军，云，珍，鳞，振，人，押韵（真文通韵）。
唐宋七言古体诗
王勃
滕王阁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参看《滕王阁序》注〔1〕，见第三册1168页。
佩玉，古人佩带在腰间的玉饰，走路时则相撞击发出响声。鸾，安在车衡上的铃，车行则摇动发出响声。《礼记·玉藻》：“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佩玉鸣鸾，指鸣佩玉呜鸾，就是说宴毕人散。渚，舞，雨，押韵（语麌通韵）。
南浦，地名，在南昌西南。西山，在南昌西北，又叫南昌山。
潭影，这里指闲云在潭中的阴影。日，日日，天天。悠悠，等於说悠然，悠闲的样子。“悠悠”与“闲”相应。星移，天上星宿移动。
帝子，指滕王。悠，秋，流，押韵（尤韵）。
李白
蜀道难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於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缘。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於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於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乐府相和歌辞的瑟调曲三十八曲里有《蜀道难》。《乐府诗集》引《乐府古题要解》：“《蜀道难》备言玉垒、铜梁（都是蜀中山名）之阻。”梁陈间已经有人拟作。李白在这首诗中，用夸张的笔调，描写蜀中地势的险要，最后结合时局，抒发无限的感慨。
噫吁嚱(yī xū xī)，蜀地方言，惊异声。
蚕丛，鱼凫，都是传说中古蜀国国王的祖先。
茫然，模糊不清的样子。这是说蜀国祖先如何开国，已经不清楚了。
尔来，等於说从此以后。秦塞，指秦国，秦地多险阻，古代称为“四塞之国”。通人烟，指人民互相往来。秦惠王灭蜀以后，蜀才和秦发生关系。四万八千岁只是极言时间之长，并不是确数。
太白，山名，在陕西省郿县南。鸟道，指连山高峻，只有鸟才能在低缺处飞过的道（这是夸张）。横绝，横度。这一联是说，从秦入蜀，隔着太白山，只有鸟道可以横度到峨嵋山顶。
这是古代神话传说。秦惠王想灭蜀，知道蜀王好色，许嫁五美女於蜀，蜀王遣五个力士前往迎接。回来时路过梓潼（今四川梓潼县），见一条大蛇钻入山穴中，一力士拉蛇尾，拉不出来，於是其余四人也来协助，结果山崩塌，压死五力士，而山也分为五岭。天梯，上山的道路又高又陡，像上天的梯子。栈，栈道，在悬崖绝壁之间，用木头架成的道路。石栈，石崖上的栈道。
古代神话传说，太阳坐着六条龙拉的车，由义和驾驭着，在空中行驶。这一联是说蜀中的山峰非常高，连太阳坐的六龙车也过不去。回，回转。高标，指蜀山中最高而成为一方标识的山峰。
逆折，回旋。回川，有漩涡的水流。
黄鹤，即黄鹄，又叫天鹅，能飞得很高。
猿，同猿。猱(náo)，猿类。缘，一本作援。天，然，烟，巅，连，川，缘，押韵（先韵）。
青泥，山岭名，在陕西略阳县西北，岭上有入蜀的要道。盘盘，曲折的样子。
萦，旋绕。
扪(mén)，摸。参井，都是星宿名，参为益州（今四川）的分星（分野），井为雍州（今陕西甘肃大部分）的分星（分野）。胁息，屏住气。这一联是说入蜀的道路处在极高的山上，人要仰着头用手摸着天上的星宿走过，连气都不敢喘。
膺，胸。盘，峦，叹(tān) ，押韵（寒韵）。
巉岩，山石险峻的样子。
子规，即杜鹃。
还，攀，间，山，颜，押韵（删韵）。
尺，壁，押韵（陌锡通韵）。
湍(tuān)，急流的水。瀑，瀑布。喧豗(huī)，双声连绵字，等於说喧嚣。
砯(pēng)，水撞击岩石发出的声音，这里用如动词。转石，激流使大石转动。
剑阁，在四川剑阁县北。大小剑山之间，相离三十里，连山绝险，古代筑有栈道，叫剑阁，也叫剑门关。峥嵘、崔嵬，都是高峻的样子。按：剑阁是历代军事上防守要地，所以下文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是说，假如不是亲信的人防守，他就会据险叛乱，成为国家的祸害。晋张载《剑阁铭》：“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虺，雷，哉，嵬，开，豺，押韵（灰佳通韵）。
吮(shǔn)，吸。
锦城，即锦官城，指成都。
咨嗟(jiē)，叹息。蛇，麻，家，嗟，押韵（麻韵）。
梦游天姥吟留别
海客谈瀛州，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淥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天姥(mǔ)，山名，在今浙江新昌县东。吟，诗歌名称的一种。这首诗又题为《别东鲁诸公》。天宝四年（公元745年），李白将离开东鲁，南游吴越，作此诗向朋友告别。诗中表现了诗人耻事权贵，向往仙境，以求解脱的思想感情。
海客，指航海者。瀛州，传说中的仙山。《史记·秦始皇本纪》：“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州，仙人居之。”
微茫，等於说迷茫。州，求，押韵（尤韵）。
越，今浙江省一带地方。
霞，一本作“霓”。姥，睹，押韵（麌韵）。
拔，超出。掩，遮蔽。赤城，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县北。
天台，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县北。四，当作“一”。《云笈七签》：“天台山高一万八千丈。”
横，城，倾，押韵（庚韵）。
镜湖，又名鉴湖，在今浙江绍兴县南。这是说在月光下飞度镜湖。越，月，押韵（月韵）。
剡(shàn)溪，在今浙江嵊县南，即曹娥江的上游。
谢公，指谢灵运。谢灵运喜欢游山玩水，常在浙东会稽一带游玩，天姥山也是他常去的地方。他游天姥时，曾在剡溪住宿。谢灵运《登临海峤诗》：“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
淥水，清水。
谢公屐，谢灵运游山，必到最高峻深幽的地方。他备有一种特制的木屐，屐底装有活动木齿，上山则去掉前齿，下山则去掉后齿。
青云梯，比喻高出云霄的峻岭。谢灵运《登石门最高顶》：“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
壁，指石壁。
天鸡，古代神话传说，东南有桃都山，山上有棵大树叫桃都，树枝之间相隔三千里，上有天鸡，太阳刚出来照耀这棵树的时候，天鸡就叫起来，天下的鸡也都跟着它叫（见《述异记》）。溪，啼，梯，鸡，押韵（齐韵）。
定：暝(mìng)，押韵（径韵）。
殷(yǐn)，象声词，雷声。这里用如动词。殷岩泉，像雷一样地在岩泉间震响。
泉，巅，烟，押韵（先韵）。
列缺，叠韵连绵字，指闪电。霹雳，叠韵连绵字，指雷声。扬雄《羽猎赋》：“霹雳烈缺，吐火施鞭。”（烈，《汉书》作列。）
洞天，道家对神仙所居的山中洞府的称呼，是洞中别有天地的意思。扇，门扇，一本作扉。
訇(hōng)，象声词。
青冥，指天空。浩荡，广大。
金银台，《汉书·郊祀志》：“自威宣（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燕昭王）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州......盖尝有至者，诸仙（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郭璞《游仙诗》：“神仙排云出，但见金银台。”摧，开，台，押韵（灰韵）。
云之君，云神。《楚辞·九歌》有《云中君》篇。马，下，押韵（马韵）。
鸾，白鸾。回，这里指转运，运行。传说仙人乘鸾车。
悸，惊惧。
恍，同恍，恍惚。
向来，指梦中。车，麻，嗟，霞，押韵（麻韵）。
此，水，押韵（纸韵）。
白鹿，隐者的坐骑。《楚辞·哀时命》：“浮云雾而入冥兮，骑白鹿而容与。”
摧眉，指低头。还，间，颜，押韵（删韵）。
杜甫
哀江头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草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江，指曲江，在长安城东南，秦时为宜春苑，汉时为乐游原。唐玄宗开元年间加以整顿，成为当时游览胜地。唐玄宗和杨贵妃经常到这里来游玩。这首诗是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杜甫被安禄山拘留在长安时所写。作者面对着荒凉的景象，回想起当年的盛况，不禁引起无限感慨，因而写成这首诗，抒发了国破家亡的悲痛。
吞声，不敢出声。曲江曲，指曲江边背人的角落。
哭，曲，绿，押韵（屋沃通韵）。
霓旌，缀着五色羽毛看起来像虹霓的旗子，这里指天子的仪仗。南苑，指曲江南的芙蓉苑。
昭阳殿，汉宫殿名。汉成帝的宠姬赵昭仪（赵飞燕的妹妹）居昭阳殿。昭阳殿里第一人，指杨贵妃。
才人，宫中女官名。
一笑，指杨贵妃笑，一本作“一箭”。
明眸皓齿，指杨贵妃。
指杨贵妃缢死马嵬驿（在今陕西兴平县西）事。
清渭，渭水，马嵬驿即在渭水北岸。剑阁，见《蜀道难》注。见本册1422页注〔22〕。杨贵妃死后，玄宗将她草草安葬，仓皇由剑阁逃入四川。
去，指唐玄宗由剑阁入川。住，指杨贵妃长眠渭滨。彼此，指唐玄宗和杨贵妃。
臆，胸。终极，等於说穷尽。草，一本作“水”。这两句是说，有情人看到江头景色便触景生情，泪流沾臆；而江草江花年年依旧，那有穷尽？因而人们亡国之恨也将年年因江花江草而生，永无绝期。
当时杜甫住在城南，“欲往城南”是说准备回住所。望城北，一本作“忘城北”，或作“忘南北”。这是说，由於极度的悲痛，自己心情迷惘，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色，侧，勒，翼，得，息，臆，极，北，押韵（职韵）。
岁晏行
岁云暮矣多北风，潇湘洞庭白雪中。渔父天寒网罟冻，莫徭射雁鸣桑弓。去年米贵阙军食，今年米贱大伤农。高马达官厌酒肉，此辈杼柚茅茨空。楚人重鱼不重鸟，汝休枉杀南飞鸿。况闻处处鬻男女，割慈忍爱还租庸。往日用钱捉私铸，今许铅锡和青铜。刻泥为之最易得，好恶不合长相蒙。万国城头吹画角，此曲哀怨何时终？
岁晏，岁暮、岁末。这首诗是大历三年（公元768年）或四年在湖南时写的，诗中反映了洞庭湖滨的劳动人民的痛苦生活。
云，句中语气词。《诗经·小雅·小明》：“岁聿云暮。”《左传·僖公十五年》：“岁云秋矣。”
潇湘，二水名，在湖南零陵县合流，入洞庭湖。雪，一本作“云”。
罟(gǔ)，网。莫徭，居住在长沙一带的少数民族，自称祖先有功，常免徭役，所以自名为“莫徭”。桑弓，桑木做成的弓。
此辈，指上述的渔父、猎户和农夫。杼柚(zhù zhú)，织布机，又作杼轴。《诗经·小雅·大东》：“杼柚其空。”茨，草盖的屋顶。茅茨，即茅屋。杼柚茅茨空，是说吃穿皆空。
《风俗通》：“吴楚之人嗜鱼盐，不重禽兽之肉。”
汝，指莫徭。这句是说，楚人不喜欢禽兽的肉，即使射到鸿雁，也没人买，不能解决生活问题。
鬻(yù)，卖。
租庸，唐制：每丁每年纳定量的粟稻叫做租。每丁每年为公家服一定天数的劳役，不服役者，每天缴纳绢三尺，叫做庸。
私铸，指私自铸钱的人。《唐书·食货志上》：“敢有盗铸者身死，家口配没。”
和，指搀和。铸钱本应用青铜，现在私铸者搀和铅铁，官府也不加干涉。
刻泥，指刻泥为钱模。
好，指官钱。恶，指私人铸的钱。不合，不该。蒙，欺。这句是说，不该总是把坏钱当好钱用来欺骗人。
万国，等於说各地。画角，军中乐器，作用相当於现在的军号。吹画角，暗指兵革未息，一本作画吹角。哀怨，一本作哀悲。这两句是全诗的结语，意思是说，人民穷困，是由於兵革未息所致，而人民穷困到了极点，又将造成新的战乱，因而画角吹出的哀怨声，将永无终止。风，中，弓，农，空，鸿，庸，铜，蒙，终，押韵（东冬通韵）。
韩愈
山石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支子肥。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铺床拂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当流赤足蹋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鞿？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这首诗可能作於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这年七月二十二日，韩愈曾与朋友到洛水钓鱼，夜宿洛北惠林寺。这时韩愈在政治上很不得意，因而诗中流露出愤懑的情绪。
荦(luò)确，叠韵连绵字，险峻不平的样子。
支子，即栀子，一本即作栀子，植物名。这里指栀子的果实，可以入药，又可以作染料用。
粝，糙米。疏粝，等於说粗粝。
百虫绝，各种虫子都停止了鸣叫。
出入，指出入山谷。烟霏，等於说烟云。
枥，通栎，一本即作“栎”，树名。
局束，同局趣、局促，参看《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局趣”注，见第三册742页注〔17〕。鞿(jī)，马口上的缰绳，这里用如动词，指管束。
《论语·公冶长》：“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论语·述而》：“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归，即用“归与”之意，指归隐。微，飞，肥，稀，饥，扉，霏，围，衣，鞿，归，押韵（十二字属微韵，只有“饥”属支韵，因“饥”“饥”常通用，而“饥”在微韵）。
白居易
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兄弟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19)
。缓歌谩无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鞞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这首诗取材於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大胆地揭露了统治者的荒淫无耻，谴责了他们祸国殃民的罪行。但由於作者思想的局限性，诗中对李杨悲剧性的结局，充满了同情和怜悯。白居易的朋友陈鸿，另外写了《长恨歌传》，所述较详，可与此诗互为表里。
汉皇，指汉武帝，这里借指唐玄宗。倾国，指绝色女子，即绝代佳人。汉代倡乐人李延年，有一次在武帝面前唱歌，歌辞为：“北方有佳人（暗指他的妹妹），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武帝听了很感叹。后来打听到他有个妹妹，长得很美，便召入宫中为妃，是为李夫人。后代就用“倾城倾国”来形容女子的美貌。
御，驾驭，控制。宇，即宇内，指中国。贾谊《过秦论》：“振长策而御宇内。”御宇，这里指即位当皇帝。
杨家有女，指杨贵妃。杨贵妃为蒲州永乐（在今山西芮城县境）人，幼时养在叔父杨玄珪家。开元二十三年，为寿王（玄宗的儿子李瑁）妃，二十八年，玄宗将她召入宫中，先度（使脱离世俗，即出家）为女道士，号太真。天宝四年，册封为贵妃。作者因为有所讳忌，所以说她“养在深闺人未识”。未识，不知道。
眸，瞳子，这里指眼珠。回眸，转动眼珠。
六宫，古代天子立六宫，是后妃居住的地方。粉黛，妇女施脂粉，以黛（青黑色的颜料）画眉，这里用为妇女的代称。无颜色，显得不美了。国，得，识，侧，色，押韵（职韵）。
华清池，陕西临潼县骊山上有温泉，唐玄宗在山上建温泉宫（后改名为华清宫），就温泉建为池，叫华清池，每年冬季和初春，便到这里来居住。
滑，柔和润泽。凝脂，凝冻的脂肪，这里比喻洁白细腻的皮肤。《诗经·卫风·硕人》：“肤如凝脂。”
池，脂，时，押韵（支韵）。
步摇，古代的一种首饰，上有垂珠，走起路来就摇动，所以叫步摇。
摇，宵，朝，押韵（萧韵）。
暇，夜，押韵（禡韵）。
金屋，参看庾信《春赋》注，见本册1287页注〔1〕。这里指杨贵妃的寝宫。全句大意是杨贵妃在寝宫妆扮了来侍寝。
玉楼，泛指美丽的楼阁。醉和春，春是良辰美景，醉是乐事，醉与春相和，是双美。人，身，春，押韵（真韵）。
列，通裂。列土，天子把土地分封给王侯，这里兼指封爵封官。杨贵妃得宠后，父玄琰追赠为太尉、齐国公；叔父玄珪提升为光禄卿；宗兄銛为鸿胪卿，錡为侍御史，钊（国忠）也逐渐显贵起来；三个姐姐分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
可怜，等於说“可羡”。
当时民间有这样的歌谣：“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又有：“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门上横梁）”（均见《长恨歌传》）。土，户，女，押韵（语麌通韵）。
骊宫，即华清宫。
暂脱
渔阳，郡名，属范阳节度使管辖，在河北平谷、苏县一带。鞞(pí)鼓，同鼙鼓，骑兵用的小鼓。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安禄山在范阳（今北京市）以讨伐杨国忠为名，起兵反唐。这里说渔阳而不说范阳，是用后汉彭宠据渔阳反汉的典故。
霓裳羽衣曲，又名婆罗门曲，开元年间由印度传入中国的舞曲。《长恨歌传》：“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竹，足，曲，押韵（屋沃通韵）。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断肠声。
九重城阙，指京城长安，古代天子居住的地方有九道门，所以说“九重城阙”。天宝十五年，安禄山攻破潼关，进逼长安。唐玄宗於是带着杨贵妃、杨国忠等在少数骑兵的护卫下，向四川逃跑。这里说“千乘万骑”，是夸张之辞。生，行，押韵（庚韵）。
翠华，天子的旌旗，用翠羽装饰而成。
六军，周代制度，天子六军，诸侯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这里指皇帝的警卫部队。蛾眉，见第二册554页注〔2〕，这里指杨贵妃。玄宗逃到马嵬驿时，发生了兵变。将士们杀了杨国忠，并请玄宗杀杨贵妃。玄宗为了安定军心，便令高力士将杨贵妃缢死。止，里，死，押韵（纸韵）。
钿，用金片做成的首饰，形状像花。委，弃。翠翘，一种首饰，形状像翡翠鸟尾上的长羽。金雀，即金爵钗，又叫凤头钗。玉搔头，玉簪。这一联是说，金钿、翠翘、金雀、玉搔头都委地无人收。
收，头，流，押韵（尤韵）。
云栈，高入云霄的栈道。萦纡，环绕曲折。
峨眉山在成都西南，唐玄宗去成都的道路根本不经过峨眉山，这里是泛指蜀山。
索，阁，薄，押韵（药韵）。
行宫，京城以外供帝王出行时居住的宫室。
《明皇杂录补遗》：“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属霖雨涉旬，於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这句暗指此事。青，情，声，押韵（青庚通韵）。
天旋日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天旋日转，比喻局势转变。龙驭，指天子的车驾。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九月，郭子仪收复长安，十二月，玄宗由蜀返长安。
空死处，等於说“空见死处”。驭，去，处，押韵（御韵）。
信马，任随马。衣，旧，押韵（微韵）。
太液，汉时宫中的池名，故址在今陕西长安县西北，这里借指唐宫中的池苑。未央，汉宫名，故址在今陕西长安县西北，这里借指唐宫。旧，柳，押韵（宥有去上通韵）。
眉，垂，时，押韵（支韵）。
天子宫禁叫大内，简称内。西宫，即太极宫，又称西内。南内，兴庆宫。玄宗从四川回长安后，住在南内。
梨园，故址在今陕西长安县。梨园弟子，唐玄宗通晓音律，他从坐部伎（唐玄宗把在堂下站着奏乐的叫立部伎，堂上坐着奏乐的叫坐部伎，另有学习雅乐的，叫雅乐部）子弟中选出三百多人，亲自教於梨园，号为皇帝梨园弟子。另有宫女几百人，也作为梨园弟子。白发新，指刚进入老年。
椒房，参看第三册763页注〔10〕。阿监，宫中女官。青娥，指宫女。草，扫，老，押韵（皓韵）。
悄然，忧愁的样子。
古代富贵人家夜点蜡烛，不点灯，皇宫更是如此。这里说“孤灯挑尽”，只不过是对唐玄宗的孤寂与凄凉加以渲染。
钟鼓，用以报时辰。初长夜，指秋夜，秋夜开始长起来，所以说初长夜。
耿耿，明亮的样子。然，眠，天，押韵（先韵）。
鸳鸯瓦，一俯一仰，配合在一起的瓦。霜华，即霜花。重，厚。
衾，被子。翡翠衾，绣有翡翠的被子。
悠悠，漫长的样子。经年，经过一年以上的时间。《长恨歌传》说，明皇於贵妃死后，“三载一意，其念不衰”。
重，共，梦，押韵（肿宋送上去通韵）。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云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颻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
临邛(qióng)，今四川邛崃县。鸿都，东汉都城洛阳的宫门名，是藏书和设太学的地方，这里借指长安。鸿都客，这里说道士是寓居长安的客人。
展转，用《诗经·周南·关睢》“辗转反侧”语意。
教(jiāo)，使，致令。方士，专门讲求仙、炼丹等事的人，这里指临邛道士。客，魄，觅，押韵（陌锡通韵）。
碧落，道家称天空为碧落。
电，遍，见，押韵（霰韵）。
山，间，押韵（删韵）。
五云，五色云彩。
绰约，叠韵连绵字，妩媚的样子。这句等於说“其中多绰约仙子”。《庄子·逍遥游》：“淖约若处子。”绰约与淖约同。
参差(cēncī)，这里有大约、大概的意思。起，子，是，押韵（纸韵）。
金阙，道家谓天上有黄金阙白玉京，为天帝所居。
小玉，吴王夫差的女儿。双成，董双成，西王母的侍女。二人都借指杨贵妃在仙境的侍女。
扃，成，惊，押韵（青庚通韵）。
珠箔，珠帘。迤逦(yǐlǐ)，这里有相继的意思。
觉(jiào)，睡醒。
开，徊，来，押韵（灰韵）。
阑干，叠韵连绵字，纵横的样子。这一联是说，挂满泪水的面容，就像春天里带着雨水的梨花。举，舞，雨，押韵（语麌通韵）。
睇，参看《楚辞·九歌·山鬼》注，见第二册557页注〔4〕。凝睇，等於说凝视，这是一种表情。
昭阳殿，参看杜甫《哀江头》注，见本册1426页注〔5〕。
蓬莱，传说中的仙山名。蓬莱宫，泛指仙宫。王，茫，长，押韵（阳韵）。
寰，广大的地区。人寰，指人间。
钿合，即钿盒，用金花镶饰的盒子。《长恨歌传》：“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所以这里说是“旧物”。处，雾，去，押韵（御遇通韵）。
合一扇，指盒的一半，即盒盖或盒底。
擘，分开。这句实际上是“擘黄金钗分钿合”的倒装。
扇，钿(diàn)，见，押韵（霰韵）。
长生殿，在骊山华清宫内，天宝元年十月造，又名为集灵台，以祀神。
比翼鸟，古代传说中的鸟，叫鹣鹣，据说这种鸟只有一目一翅，雌雄并在一起才能飞。
连理枝，异本的树木，其枝连生在一起的。古人以为祥瑞。
绵绵，连绵不断的样子。词，知，时，枝，期，押韵（支韵）。
苏轼
荔支叹
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龙眼来。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永元荔支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这首诗是宋哲宗绍圣二年（公元1095年）作者被贬在惠州（故治在今广东惠阳县西）时写的。
置，驿站。堠，关隘上用於了望的土堡，也写作“候”。参看《解嘲》注，见本册1248页注〔6〕。
坑，通坑。颠坑，跌倒在坑里。仆谷，仆倒在山谷里。相枕藉，指死人尸体相枕藉。
龙眼，水果名，俗称桂圆，产荔支的地方都兼产龙眼。灰，催，来，押韵（灰韵）。
鹘(hú)，又名隼，一种猛禽，飞起来很快。这句是说，载荔支的车子跨山越岭快得像横渡大海的鹘。
《国史补》上：“杨贵妃生於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胜蜀者，故每岁飞驰以进。”按：苏轼认为取自四川涪陵。以上四联用杜牧《过华清宫》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支来”语意。载，读zǎi。海，采，载，押韵。
永元，东汉和帝年号。交州，今广东广西一带。涪(fú)，涪州，即今四川涪陵县。
林甫，李林甫，唐玄宗的宰相，专事谄媚，是当时的大奸臣。酹(lèi)，以酒洒地祭神。苏轼自注：“汉永元中，交州进荔支、龙眼，十里一置，五里一堠，奔腾死亡，罹猛兽毒虫之害者无数。唐羌，字伯游，为临武长，上书言状，和帝罢之。唐天宝中，盖取涪州荔支，自子午谷（在陕西秦岭中）路进入。”州，涪（本音fóu），游，押韵（尤韵）。
赤子，指老百姓。
尤物，奇异、珍贵的物品，这里指荔支以及下面所说的武夷茶、姚黄花。痏(wěi)，疮有瘢痕者。疮痏，这里比喻民间疾苦。
子，痏，瑞，押韵（纸置上去通押）。
武夷，武夷山，在福建省，是我国著名的产茶区。粟粒芽，武夷茶的最上品，因嫩芽形似粟粒，故名。
丁，指丁谓，字谓之，宋真宗的宰相。蔡，指蔡襄，字君谟，累官至知谏院，曾知福州，是宋代四大书法家之一，也是茶事专家，著有《茶录》。笼加，是加笼的倒装，等於说装到笼子里，这里表示进贡。苏轼自注：“大小龙茶，始於丁晋公，成於蔡君谟。欧阳永叔闻君谟进小龙团，惊叹曰：‘君谟士人，何至作此事！’”
斗品，当时有比赛茶叶优劣的会，叫“茗战”，斗品指用以比赛的茶叶。官茶，贡给朝廷的茶。
洛阳相(xiàng)君，指钱惟演，字希圣，是五代吴越王钱倜的儿子，随倜归宋，累官至枢密副使。宋太宗曾称赞钱倜“以忠孝而保社稷”，所以这里说钱惟演是“忠孝家”。姚黄，牡丹的一种，人们称为牡丹之王。苏轼自注：“洛阳贡花，自钱惟演始。”芽，加，茶，耶，家，花，押韵（麻韵）。
五言律诗
王维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辋(wǎng)川，在陕西蓝田县。王维在此有别墅。裴迪，王维的朋友，与王维游於辋川，互相唱和。
潺湲(chán yuán)，水流动的样子。
墟里，等於说村落。陶潜《归田园居》：“暖暖(ài)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值，当，碰上。接舆，楚国的隐者，参看第一册199页注〔1〕。这里喻裴迪。
五柳，陶潜宅边有五柳树，自号五柳先生。湲，蝉，烟，前，押韵（先韵）。
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入处宿，隔水问樵夫。
终南山，又叫南山，在今陕西省郿县南，不是指今长安县东南的终南山。
太乙，山名，又作太一，即今太白山，在陕西省郿县南。按，古人或以为终南太一为二山，太一在终南之南二十里。王维这里则以太乙为终南的别称。天都，帝都，这里指长安。
海隅，海边。这是说终南山与别的山连接不断，一直到海边。
回望，回头看。霭(ǎi)，云雾。入看(kān)，等於说入眼。这是说，远看白云层层聚合，近看什么也没有。
分野，古人把天上的星宿分别指配於地上的州国，使它们互相对应，说某某星宿是某某州国的分野，或说某某州国是某某星宿的分野。这里指后者而言。参看《古汉语通论》（十九）古代文化常识（一）“天文”部分。中峰变，是说到了中峰就变换了另一个分野，极言终南山之大。
这是说，由於终南山处地辽阔，因而众山壑阴晴的变化也都不同。都，隅，无，殊，夫，押韵（虞韵）。
送梓州李使君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
梓(zǐ)州，故治在今四川三台县。使君，参看《韦使君新堂记》注，见第三册1042页注〔1〕。
杜鹃，鸟名，相传为古蜀帝杜宇的魂所化。
夜，一本作“半”。
树杪(miǎo)，树梢。这是说一夜下雨，就见高山上飞泉直泻，远远望去，就像从层层树梢之上流下来。以上两联描写巴蜀的景物特点。
汉女，泛指蜀中妇女。输，纳税，进贡。橦(tóng)，树名，花可以织布，剑南道嶲(xī)州（今四川越西县）出产橦布。一本作賨(cóng)布（賨布是南蛮所进贡的）。
巴，古国名，故都在今重庆市，后为秦所灭，这里泛指蜀地。讼，打官司。芋田，种芋头的田。讼芋田，因争夺芋田而打官司。以上一联描写巴蜀的风俗特点。
文翁，西汉庐江舒（今安徽舒县）人，景帝末，举为蜀郡守。他见蜀郡僻陋，想推行教化，於是选聪明而有才干的郡县小吏十多人，派往京都学习，学成回来，都派任官职。又在成都设学官，招各县子弟入学，从此教化大行。翻，副词，倒反。文翁不要汉女输布，不理巴人讼田，反而推行教化。倚先贤，指向文翁学习。不敢倚先贤，这是反问句，是说李使君敢於学文翁。天，鹃，泉，田，贤，押韵（先韵）。
观猎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角弓，镶有牛角的弓。
渭城，见第三册第744页《魏其武安侯列传》注〔14〕。
冬季草枯，动物没有藏身的地方，容易被猎鹰发现。
地上没有积雪，马蹄跑起来特别轻快。
新丰，在今陕西临潼县东。新丰市以美酒著名，这是说将军射猎后经过闹市去喝酒，不一定实指新丰。
细柳营，汉代名将周亚夫驻兵的地方，在今咸阳市西南。周亚夫军令森严。汉文帝到霸上及棘门两处军营劳军，都直驰而入，但到了细柳营不得入。这里只是说射猎的将军回到了自己的驻地，借用“细柳”二字来颂扬他。
雕，又名鹫，比鹰还凶猛强健，不容易捕获。北齐斛律光在出猎时射得一只雕，被誉为“射雕手”。射雕处，指将军打猎处。
这是说将军离开打猎的地方已经很远，远处的暮云已和视线相平了。鸣，城，轻，营，平，押韵（庚韵）。
李白
赠孟浩然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孟浩然，唐代诗人，襄阳（今湖北襄阳）人。少年时好节义，喜欢拯人患难，隐居在鹿门山（在今襄阳东南三十里）。四十岁时进京应试，落第。后来山南采访使韩朝宗想把他推荐给朝廷，约他同至京师，他因与故人饮酒负约，失去了这次机会，但他也并不后悔。晚年仍隐居鹿门山。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因得疽病，死在襄阳。
风流，品格清高。
红颜，指少年时代。弃轩冕，是说不求官职。
卧松云，是说隐居。
醉月，指醉於月下。频，连续。中(zhòng)圣，等於说中酒，即喝醉了酒。因平仄格律的关系，“中”在这里仍应读为平声。《三国志·魏书·徐邈传》：“魏国初建，（邈）为尚书郎。时科禁酒，而邈私饮，至於沉醉，校事赵达问以曹事（衙门里的事务），邈曰：‘中圣人。’达白之太祖（曹操），太祖甚怒。度辽将军鲜于辅进曰：‘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
高山，指其高如山之德。仰，仰慕。《诗经·小雅·车舝》：“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揖，拱手为礼，这里表示敬仰。清芬，清美芬芳之德。这一联是说，我怎能企及（仰）你的高尚的道德呢？我只能用这首诗来表示敬仰了。闻，云，君，芬，押韵（文韵）。
送友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徵。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孤蓬，这里比喻即将孤身远徵的友人。蓬草容易随风飞转，所以古人称流浪生活为“转蓬”。
古诗十九首：“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浮云一往而无定处，所以用来比喻游子的心情。
故人，指自己。
萧萧，马鸣声。班，别。班马，将要离别的马。《诗经·小雅·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斾旌。”《左传·襄公十八年》：“有班马之声。”城，徵，情，鸣，押韵（庚韵）。
杜甫
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这首诗与《哀江头》作於同时。
这两句点题。国，国都，和“城”皆指长安。
溅，伤，都是使动用法。这一联是说，因感伤国事，春花使我的泪飞溅；因恨别之苦，鸟声使我心惊。
烽火，指战事。三月，指正月、二月、三月。抵，当，相当。这三个月中，各方战事紧张，杜甫家在鄜州，音信稀少。“烽火”句承“感时”句，“家书”句承“恨别”句。
白头，指白发。
浑，副词，简直。欲，将要。簪(zān)，簪子，古代男女用来绾发的首饰，古代男子也留长发。鲍照《行路难》：“白头零落不胜簪。”深，心，金，簪，押韵（侵韵）。
天末怀李白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天末，天的尽头，这里指秦州（故治在今甘肃秦安县东），因杜甫与李白天各一方，所以说“天末”。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在秦州得知李白流放夜郎，便写了这首诗怀念他。诗中设想李白在流放途中的情形。
鸿雁，《汉书·李广苏建传》载汉使诡称天子在上林射雁得苏武书。后人就以鸿雁为书信的代称。
这句是担心李白遭遇风险。
这句是说，文人多遭厄运，好像文章讨厌人的命运通达似的。
魑(chī)魅，山精水怪。魑魅吃人，所以喜欢有人经过。
冤魂，指屈原的魂灵。
何，多，过(guō)，罗，押韵（歌韵）。
别房太尉墓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近泪无乾土，低空有断云。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惟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
房太尉，房琯，字次律，唐玄宗入蜀，拜为相。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贬为邠州刺史，肃宗宝应二年（即代宗广德元年，公元763年），拜特进刑部尚书，在途中得病，后来死在阆州（故治在今四川阆中县），死后追赠太尉。杜甫和房琯交谊颇深，房琯被罢相时，杜甫为左拾遗，曾上疏营救，自己也因而遭贬。这首诗写於代宗广德二年（公元764年），当时蜀中乱平，杜甫将由阆州回成都。
行役，行旅，这里指离开阆州回成都。
近泪，指泪落之处的附近。
棋，同棋。谢傅，指谢安。谢安，晋阳夏（今河南太康县）人，晋孝武帝时为尚书仆射，领中书令。平时喜欢下围棋。淝水战中，谢玄大破秦苻坚，捷书送来的时候，他正与客人下围棋。他看了捷书后，放在几上，脸上毫无喜色。客人问他，他才慢慢答道：“小儿辈遂已破贼。”於是传为佳话。死后追赠太傅，世称谢太傅。这里的“谢傅”和下文的“徐君”，都是比喻房琯。
把，握，持。据《史记·吴太伯世家》载，吴国的季札去晋国访问，经过徐国，心知徐君喜欢他所佩的宝剑，但因为要访问大国，没有把剑送给他。等回来经过徐国时，徐君已死，於是他便击剑於徐君墓旁的树上而去。
这一联是说，别时唯有落花啼鸟，不见有送客之人。坟，云，君，闻，押韵（文韵）。
李商隐
李商隐(812-858)，字义山，号玉溪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县）人，唐文宗开成二年（公元837年）中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当时统治阶级内部有所谓牛李（牛僧孺、李德裕）党争。李商隐早年被牛党令狐楚、令狐綯父子赏识，后来在李党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府，并娶王茂元的女儿为妻，因此为牛党所排挤，在政治上一直受到压抑。他长期在各藩镇作幕僚，宣宗大中六年（公元852年）才补太学博士。大中十二年，死在荥阳。
李商隐是晚唐艺术成就很高的诗人，他的作品现存有《樊南文集详注》八卷，《玉溪生诗详注》三卷，清人冯浩注。
蝉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吴越春秋》：“秋蝉登高树，饮清露，随风撝（挥）挠，长吟悲鸣。”这一联是说，蝉本来因为在高树饮清露而难饱，现在发出怨恨的声音也是徒劳的。明是写蝉，实际上是说自己因为清高而境遇困厄。
疏欲断，指蝉声渐渐稀疏而几乎要断绝了。这一联是说，尽管蝉叫唤到天亮，连声音几乎要断绝了，可是全树的颜色照旧碧绿而无动於衷。这里暗指统治者不了解他的怀抱，不同情他的境遇。
薄宦，指小官。梗，指桃梗。《战国策·齐策》载，孟尝君要到秦国去，苏秦就用土偶人与桃梗的寓言来劝谏他：“今者臣来，过於淄上，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桃梗谓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为人，至岁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土则复西岸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漂者将何如耳？’”这句是说，为了做个小官，也像桃梗那样到处漂泊。
芜，草。平，指草长得一般齐，也就是草茂盛的意思。这里化用陶渊明《归去来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语意，意思是说自己将要归隐。
君，指蝉。
举，全。清，清白，清高。声，情，平，清，押韵（庚韵）。
晚晴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越鸟巢乾后，归飞体更轻。
这首诗是作者旅居桂林时写的，写的是黄昏后雨过天晴的景色。
夹城，指城门内的甕城。
这句是说，晴后登高阁，眺望更远。
注，等於说照射。这句是说，夕阳的光微微照射，小窗显得分外明亮。越鸟，越地的鸟。古诗十九首：“越鸟巢南枝”。桂林为百越故地，所以这里说“越鸟”。“巢乾”点明“晴”，“归飞”点明“晚”。城，清，晴，明，轻，押韵（庚韵）。
五言长律
韩愈
学诸进士作精卫衔石填海 鸟有偿冤者 ，终年抱寸诚 。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渺渺功难见，区区命已轻 。人皆讥造次 ，我独赏专精。岂计休无日 ？惟应尽此生。何惭刺客传，不著报雠名 ？ 精卫填海，《山海经》载，古炎帝的少女女娃，溺死东海，化而为鸟，名叫精卫，常衔西山的木石填东海。填东海所以报冤，所以又名冤禽。 偿冤，报冤，报仇。 寸诚，等於说微忱，即微小的心意。 轻，指不重视。命已轻，生命已经不被重视了。 造次，轻率。 计，计较。休，止息。 刺客传，指《史记·刺客列传》。著，著录，记载。这一联是说，《刺客传》不记载精卫的名字，并不能使精卫感到惭愧。诚，平，轻，精，生，名，押韵（庚韵）。
七言律诗
杜甫
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这首诗是肃宗上元二年（公元761年）写的。当时杜甫居住在成都草堂。杜甫自注：“喜崔明府相过。”唐时人称县令为明府。
这一联是说自己交游冷淡，只有鸥鸟每天来和他作伴。
缘，因。上句的“客”是泛指，下句的“君”指崔明府。这一联是互文见义，整个意思是说自己不轻易接待客人，只对崔的来访表示欢迎：“花径不曾缘客扫，今始为君扫；蓬门不曾为客开，今始为君开。”
飧(sūn)，熟食。兼味，不止一味，即多样的菜肴。
醅(pēi)，未经过滤的酒。
取，等於说得（依张相说）。“取”在这里用作补语。杜甫这时以务农为生，来往的多是野老田父。这一联是说，征得客人的同意后，便邀请邻居的田父共同饮酒。来，开，醅，杯，押韵（灰韵）。
登楼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这首诗大约是代宗广德二年（公元764年）杜甫由阆州回成都以后写的。
万方多难，指吐蕃之乱。广德元年冬，吐蕃曾攻陷京师，后来郭子仪收复长安，代宗回长安复位。这年十二月，吐蕃又侵占了松、维、保三州（都在四川省）。
锦江，是岷江的支流，由四川郫(pí)县流经成都西南。来天地，来自天地。
玉垒，山名，在四川灌县西北。这一联写登楼所见。
北极，北天极，又名北辰。终不改，北极的位置是永不改变的，比喻朝廷不可动摇。西山寇盗，指吐蕃。这一联是对吐蕃的警告，意思是说吐蕃想推翻唐室是不可能的。
后主，刘备的儿子刘禅。祠庙，用如动词，是立祠庙的意思。梁甫吟，乐府篇名，相传诸葛亮隐居时好为梁甫吟。这一联是说，后主尚且能祠其宗庙三十余年，全赖诸葛亮的辅佐。这是感伤当世的无人。心，临，今，侵，吟，押韵（侵韵）。
咏怀古迹五首
支离东北风尘际，飘泊西南天地间。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这五首诗是作者在夔州（今四川奉节一带）时写的。第一首自叙兼怀庾信，第二首怀宋玉，第三首怀王昭君，第四首怀刘备，第五首怀诸葛亮。作者通过怀古，表达了对自己身世的感叹。
支离，等於说流离。风尘，指安史之乱。西南，指蜀中。这两句是说自己避安史之乱，由长安展转流离，逃至蜀地，又在蜀地到处漂泊。
三峡，这里指蜀东夔州一带地方。楼台，这里指夔州人民的住处。淹，久留。大历元年（公元766年），杜甫由成都移居夔州，一共住了两年，这句是说在夔州滞留的日子很久。
五溪，雄溪、樠溪、无溪、酉溪、辰溪，在今湖南沅陵县一带，正在夔州之南。在这里，古代居住着五溪蛮。据《后汉书·南蛮传》载，五溪蛮的服色与汉人不同，喜欢穿五色衣服。五溪衣服，这里指夔州一带的少数民族。这句是说在夔州与少数民族杂居。
羯胡，指梁朝造反的侯景，兼指安禄山。无赖，不可靠。
词客，指庾信，兼指自己。庾信留居北周而思江南，和杜甫漂泊西南而思故乡相似。
动，指轰动。江关，长江流经湖北省荆门虎牙二山之间，叫江关，这里泛指江南。庾信晚年，常常思念故乡，作《哀江南赋》。间，山，还，关，押韵（删韵）。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儒雅，气度雍容、学问深湛，这里指宋玉的文才。
怅，失意。
我和宋玉萧条的景况是一样的，只是时代不同罢了。
故宅，相传江陵、归州（今湖北秭归县）有宋玉故宅，这里指归州的故宅。秭归靠长江，地处三峡，所以说“江山故宅”。空文藻，指其人已殁，空留文藻。
云雨荒台，指楚怀王梦见“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之神女的高唐台。宋玉《高唐赋》：“昔者，先王（楚怀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
以上两联大意是：宋玉的故宅虽在，而其人已殁，空留文章於后世。《高唐赋》所写的巫山云雨之事，本为讽谏，难道真是梦思吗？最令人痛心的是，直到楚宫全部湮灭了的今天，船夫还向过客指点，疑实有其事，使宋玉讽谏的真意反而隐晦了。悲，师，时，思，疑，押韵（支韵）。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荆门，山名，在今湖北宜都县西北。赴，形容群山相连，像奔赴一样。
明妃，即王昭君，名嫱，湖北秭归人，汉元帝宫女。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元帝和匈奴和亲，将王昭君嫁给呼韩邪单于，号宁胡阏氏。晋时为避司马昭讳，改称明君，也称明妃。昭君村在秭归东北四十里。
紫台，紫宫，就是皇宫。朔漠，北方的沙漠地带。
青冢，指王昭君墓，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城南二十里。相传边地多白草，独昭君墓呈青色，所以叫青冢。
省，察。省识，等於说辨认。春风面，指美丽的容貌。环珮，妇女戴的佩玉，这里借指王昭君。这两句是讥讽汉元帝。大意是说，由於元帝只凭藉画像来辨认美人的容貌，因而使王昭君远嫁匈奴，只有死后的魂灵在月夜归来。《西京杂记》载，元帝按画像召见宫人，宫人都贿赂画工，独王昭君自恃貌美，不肯行贿，画工将她的像画得很丑，因而始终没能见到元帝。后来匈奴与汉和亲，元帝就将她嫁给匈奴。临别之前，元帝召见她，发现她的美丽为后宫第一，悔恨异常，便将画工毛延寿杀了。
作胡语，琵琶原是西北少数民族的乐器，昭君弹琵琶所伴奏的歌曲当是胡曲，所以说“作胡语”。曲中论，等於说在曲中表达出来。传说昭君在匈奴作有思怨的歌曲，今琵琶曲和琴曲中都有《昭君怨》。这一联是说，王昭君虽已死去，但她的怨恨却流传千载，人们常常用琵琶弹奏《昭君怨》。门，村，昏，魂，论，押韵（元韵）。
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翠华想像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武侯祠屋长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
蜀主，指刘备，史称先主。孙权破荆州杀关羽后，刘备率军伐吴，驻军秭归。章武二年（公元222年）被吴击败，退还鱼复县（在今四川奉节县东），并将鱼复改为永安。章武三年，死於永安宫（在永安西七里）。这一联是追溯先主庙的由来。
翠华，参看白居易《长恨歌》注，见本册1432页注〔2〕。这句是说，刘备当年的仪仗早已灭迹，现在只能在空山里想像而已。
玉殿，刘备当年在永安建造的宫殿，后来改为卧龙寺。
水鹤，鹤是水鸟，故又称水鹤。《抱朴子·对俗》：“千岁之鹤，随时而鸣，能登於木。其未千载者，终不集於树上也。”这句形容庙的古老。
岁时伏腊，参看杨恽《报孙会宗书》注，见第三册919页注〔5〕。这句是说，村民按季节前往祭祀。
武侯，诸葛亮死后谥为忠武，故称武侯。武侯祠在先主庙西。
君为元首，臣为肱股，所以说“一体君臣”。宫，中，翁，同，押韵（东韵）。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宗臣，为后世所尊仰的大臣。
纡，屈，即不得施展的意思。筹策，谋略。这句是说，在三分割据的形势下，诸葛亮不能施展他的谋略。
万古，永世。羽毛，指飞鸟。凌霄之鸟，比喻诸葛亮绝世独立的高尚品德。
伯仲之间，等於说不相上下。伊，殷代的伊尹。吕，周代的吕尚。这句是说，诸葛亮的品德和才能和伊尹吕尚不相上下。
指挥若定，指处理国事时胸有成竹、从容不迫。萧，萧何。曹，曹参。这句是说，指挥若定的本领，萧曹犹有所失，也就是说萧曹不如诸葛亮。
祚，皇位。
歼，尽、灭。身歼，身死，这里指以身殉职。高，毛，曹，劳，押韵（豪韵）。
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飞回，旋转地飞翔。
落木，指落叶。
百年，等於说一生。
苦恨，等於说非常恨。繁，多。霜鬓，指白发。
潦倒，衰颓。停杯，当时杜甫因肺病而戒酒。哀，回，来，台，杯，押韵（灰韵）。
韩愈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左迁，贬官。蓝关，蓝田关，又叫嶢(yáo)关，在陕西蓝田县东南。湘，韩愈侄韩老成的儿子，字北渚，唐穆宗长庆三年（公元823年）中进士，为大理丞。唐宪宗元和十四年，韩愈为刊部侍郎，因谏迎佛骨，被贬为潮州刺史。
一封，指《谏迎佛骨表》。九重天，指宫阙。《楚辞·九辩》：“君之门以九重。”
潮州，故治在今广东潮安县，一本作潮阳。
欲，一本作本。圣明，指皇帝。弊事，指迎佛骨事。
肯，等於说岂肯，一本作岂。将，拿。惜残年，爱惜残年的生命。当时韩愈已五十二岁，所以说“残年”。
拥，阻塞。
瘴江，泛指岭南河流，旧说岭南多瘴气，人碰上就要生病。潮州地处岭南，所以韩愈这样说。天，千，年，前，边，押韵（先韵）。
李商隐
安定城楼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雏竟未休。
唐文宗开成三年（公元838年），李商隐应宏词科试，不中选，到泾源作节度使王茂元的幕僚，写了这首诗抒发自己的愤懑心情。安定，即泾州（故治在今甘肃泾川县北五里），是泾源节度使的衙门所在地。
迢递，高峻的样子。
汀洲，平坦的沙洲。
贾生，指贾谊，这里作者用来自比，感叹不为世用。垂涕，贾谊《治安策序》里有“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等语，参看第三册1054页注〔6〕。
王粲，字仲宣，东汉末年人，因避西京（长安）之乱，往荆州投靠刘表，未被重用。后曾登湖北当阳城楼，作《登楼赋》，里面有这样的话：“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作者在这里借咏叹王粲的身世，抒发自己仕途不得志，寄人篱下的感慨。
回天地，即扭转乾坤的意思，指干一番大事业。这一联是说，自己长久想着的是，将来干了一番扭转乾坤的大事业之后，乘着一叶扁舟，带着满头的白发，归隐江湖。春秋时，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吴之后，即辞官浮海而去。这里暗用其事。
“腐鼠”“鵷雏”的故事，参看第二册392页《惠子相梁》。在这里，“腐鼠”比喻功名富贵，“鵷雏”是作者自比。意，也是猜。这一联大意是：自己营求官职，是为了实现救国济民的大志，并不是为了功名富贵，没有想到有些人把功名富贵当作好东西，竟无休止地猜疑我也和他们一样。楼，洲，游，舟，休，押韵（尤韵）。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把一些不便标题和难於标题的诗，都标以“无题”，这类诗大多含义隐晦。
这句点明分别时的季节是“百花残”的暮春。
蜡炬，蜡烛。泪，指蜡烛燃烧时流下的蜡油。
镜，用如动词，照镜子。改，指改变颜色（由黑变白）。这句是感叹年华易逝。
蓬山，指蓬莱山。
青鸟，《汉武故事》：“王母遣使谓帝曰：‘七月七日，我当暂来。’帝至日，扫宫内，燃九华灯，於承华殿斋。日正中，忽见有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对曰：‘西王母暮必降尊像，上宜洒扫以待之。’”后代因此用青鸟比作传递消息的人。难，残，乾，寒，看(kān)，押韵（寒韵）。
马嵬（二首选一）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更九州，《史记·孟轲列传》：“中国名为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这句是说，海外复有九州的传说，是不可靠的，也就是说，杨贵妃死后成为神仙居於海外的说法是荒谬的。
未卜，等於说未知。这句大意是：他生的情况无法知道，而这一辈子也已经完了。
旅，军队。虎旅，指保护玄宗入蜀的警卫部队。柝(tuò)，巡夜时敲打的木梆子。鸡人，古官名。见《周礼·春官》。鸡人职掌之一是夜呼旦以警起百官。筹，指漏壶中箭形的立柱。这一联是写杨贵妃死后唐玄宗的凄凉情况。
这句指马嵬驿兵变事，参看《长恨歌》，见本册1432页注〔3〕。
《长恨歌传》：“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时夜殆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言毕，执手各鸣咽。”笑牵牛，意思是说唐玄宗和杨贵妃认为牵牛织女一年相会一次，不如自己幸福。这一联是倒叙法，先说此日，再说当时。
古代以十二年为一纪。唐玄宗在位共四十四年，将近四纪。
莫愁，洛阳女子，嫁与卢家为妇，婚后生活很幸福。梁武帝《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十五嫁作卢家妇，十六生子字阿侯。”州，休，筹，牛，愁，押韵（尤韵）。
苏轼
新城道中（二首选一）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葵烧笋饷春耕。
新城，在杭州西南，是杭州的属县。作者知杭州时，曾於神宗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巡行属县，在由富阳至新城的途中写了这首诗。
絮帽，棉絮做成的帽。岭上浮着晴云像披着絮帽，比喻晴云既白又厚。
钲，乐品，似铃，无舌，柄半在上，半在下，稍稍宽其孔，执柄摇之，使与体相击为声（据段玉裁说）。树头升起的初日像挂着的铜钲，比喻初日圆而微红。
西崦(yǎn)，等於说西山。
葵，一本作“芹”。饷，把食物送给......吃。行，声，钲，清，耕，押韵（庚韵）。
有美堂暴雨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樽凸，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
有美堂，在杭州城内吴山的最高处。嘉祐初，梅挚知杭州，仁宗特地写了一首诗赐给他，诗中有“地有吴山美，东南第一州”两句。梅挚到任后，便在吴山上建立了“有美堂”。
江，指钱塘江。
潋滟(liànyàn)，水溢出的样子。樽，盛酒器。这句是形容海立，是说波浪涌起，海面就像装得过满的酒从酒器中鼓出来。
杖，指鼓槌。铿，也是敲。这里“敲铿”连用，成为双声，使与上联叠韵连绵字“潋滟”为对仗。羯鼓，又叫两杖鼓，是用两个鼓槌同时打的鼓。这句是形容“飞雨”，是说飞雨落得像千杖敲打着羯鼓。
谪仙，从天上谪贬到人世的仙人，指李白。《唐书·李白传》：“〔贺〕知章见其文，叹曰：‘子，谪仙人也！’”唐玄宗有一次召李白填写乐府新词，李白已醉卧酒肆。入宫后，宫人用水洒他的脸，才清醒过来，玄宗叫他做诗，他马上就写成了十余章。这一句应上文“金樽凸”。
鲛室，《述异记》载，南海中有鲛人室，鲛人哭泣时，眼中就流出珠子。琼，美玉。瑰(guī)，美石。《左传·成公十七年》：“初，声伯梦涉洹，或与己琼瑰食之，泣而为琼瑰盈其怀。”“倾鲛室”，“泻琼瑰”，这里都用来比喻做出好诗。这一句应上文“羯鼓催”（催出诗来）。雷，开，来，催，瑰，押韵（灰韵）。
陆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早年因主张恢复中原，深为秦桧所嫉，政治上很不得志。秦桧死后，高宗绍兴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才被任为宁德（今福建宁德县）主簿。公元1163年，孝宗即位，赐他进士出身，任为枢密院编修。不久，受到当权的主和派的排挤，被贬为镇江通判。从此迁徙频繁，不被朝廷重用。公元1190年，光宗即位，召入朝中，任为朝议大夫礼部郎中。次年，又被劾去官。晚年居住在山阴故居，过着穷困的生活，一直到死。
陆游是南宋时代的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他以大量的爱国诗篇，谴责了敌人入侵的罪行，揭露了统治者投降卖国的勾当，表达了中原人民光复神州的愿望。他留下的作品有《渭南文集》五十卷，《剑南诗稿》八十五卷。
观长安城图
许国虽坚鬓已斑，山南经岁望南山。横戈上马嗟心在，穿堑环城笑虏孱。日暮风烟传陇上，秋高刁斗落云间。三秦父老应惆怅，不见王师出散关。
许国，以身许国。
经岁，常年。南山，即终南山。当时作者在四川，在终南山南。
心，指报国的心。
堑(qiàn)，护城的濠沟。孱(chán)，弱。陆游自注：“谍者（侦察者）言虏穿堑三重环长安城。”
风烟，指烽烟。古代边境筑有若干土高台，遇有军情，立刻举烽火，相邻的台依次举烽，用以报警。陇上，指今陕西省西部陇县一带地方。
刁斗，军中用具，白天用来做饭，夜间用来敲打巡夜。刁斗落云间，指刁斗之声响彻云霄。
三秦，指关中（今陕西省）。秦亡后，项羽三分关中，以封秦降将章邯、司马欣、董翳，人称为“三秦”。
散关，又叫大散关，在陕西宝鸡市西南，古代为秦蜀往来要道。斑，山，孱，间，关，押韵（删韵）。
夜泊水村
腰间羽箭久凋零，太息燕然未勒铭。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记取江湖泊船处，卧闻新雁落寒汀。
太息，等於说叹息。燕然，燕然山，即今蒙古境内的杭爱山。勒，刻。铭，文体的一种，刻於器皿或石上。东汉和帝永元元年（公元89年），车骑将军窦宪击败北单于，登燕然山刻石记功而还。这里用此典，表示自己抗金复国的大志未能实现。
老子，等於说老夫，作者自称。绝，横渡。
新亭，在今南京市南。泣新亭，《世说新语·言语》：“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周 ）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王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这句是说，不应该学晋朝士大夫那样空忧国事，应该行动起来。
这两句大意是：自己一身报国有万死不辞的决心，可是双鬓已白，无再青之时。就是说，虽然决心许国，但年已老大，自己的志向不能实现。
记取，等於说牢牢记住。新雁，新从北方飞来的雁。这一联是说，自己不被朝廷重用，常年漂泊江湖，眼看着时光年复一年的过去。零，铭，亭，青，汀，押韵（青韵）。
黄州
局促常悲类楚囚，迁流还叹学齐优。江声不尽英雄恨，天地无私草木秋。万里羁愁添白发，一帆寒日过黄州。君看赤壁终陈迹，生子何须似仲谋？
黄州，宋代叫黄州齐安郡，故治在今湖北黄冈县。
楚囚，参看《哀江南赋序》注，见第三册1163页注〔6〕。
齐优，齐人淳于髡、东方朔都以滑稽见长，而古代的优人是以滑稽娱主的。陆游当时很不得志，“类楚囚”，“学齐优”，都是对自己身世的感慨。
这一联是即景生情。上句是说，江声似表英雄之恨而不能尽表。下句是说，天地是无私的，并不因为人们有未竟的事业而让时间停留，眼前又是秋季，一年又将过去了。
仲谋，孙权的字。据说曹操攻吴时见孙权军队很整齐，於是叹说：“生子当如孙仲谋。”（见《三国志·吴书·吴主传》裴松之注引《吴历》）。囚，优，秋，州，谋，押韵（尤韵）。
五言绝句
王维
杂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这两句的大意是：你由故乡来的时候，窗前的梅枝上添了花朵没有（即：开花了没有）？绮(qǐ)，画有交错方文的绢绫一类的丝织品。绮窗，雕空了像绮文的窗子。也就是把窗木刻成交错透空像纲子似的窗子。寒梅，就是梅，因为梅在寒冬开花，所以称寒梅。著(zhuó)，附着。著花，开花。事，未，押韵（寘未通韵）。
柳宗元
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绝，灭，雪，押韵（屑韵）。
李白
夜宿山寺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一本题作“题峰顶寺”。
危楼，高楼。此句一本作“夜宿峰顶寺”。
辰，人，押韵（真韵）。
杜甫
八阵图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八阵图，传说中的一种古代布阵法。《三国志·诸葛亮传》：“推演兵法，作八阵图。”据说诸葛亮曾聚石垒成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阵。关於“八阵图”的所在地，历来说法不一。一般认为是在当时的永安县（蜀县名，在今四川奉节县东）永安宫（刘备的行宫）前的平沙上。
这是说诸葛亮的功业盖天下。三分国，三分天下之国，即魏蜀吴。
这句是说虽然数百年来每至夏日长江水涨时，八阵图就遭江水冲激，但却屹然不动。《诗经·邶风·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这里暗用了《柏舟》的语句。
遗恨，遗憾。失，指失策。全句的大意是：遗憾的是出兵想吞并东吴，作错了。刘备曾於章武元年（公元221年）亲征东吴，诸葛亮不能谏止，结果大败而归，国力因此削弱。图，吴，押韵（虞韵）。
七言绝句
李白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黄鹤楼，在武昌黄鹄山（俗名蛇山）上。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
烟花，指春天艳丽的景物。
空，一本作“山”。楼，州，流，押韵（尤韵）。
杜牧
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
清时有味是无能，间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
这首诗是宣宗大中四年（公元850年）秋作者将离长安赴任湖州（即吴兴）刺史时所作。吴兴，今浙江湖州市。乐游原，在长安县南。一绝，一首绝句。
清时，指太平时期。这句是说，太平时期像我这样有间适趣味的人都是无才能的。这是反话。
这句是说，爱孤云的间，爱僧的静。
把，握，持。麾，旌旗的一种。古代常称外出作州牧或郡守为“建麾”。这句是说自己将要去作湖州刺史。
昭陵，唐太宗的陵墓，在今陕西醴泉县东北九嵕(zōng)山。这句暗示自己对当时政治的不满，而向往唐太宗的贞观之治。能，僧，陵，押韵（蒸韵）。
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秦淮，河名，发源於江苏溧水县。穿过金陵（南京），入长江。金陵是陈的国都，陈后主沉於声色，终於亡国。诗中所说的“亡国恨”就是指此事。
烟，指水上雾气。笼，笼罩。这句互文见义，意即月光和雾气笼罩着河水及水边沙地。
商女，指歌妓。
江，指秦淮河。后庭花，《玉树后庭花》的简称，为陈后主所作的乐曲。沙，家，花，押韵（麻韵）。
寄扬州韩绰判官
青山隐隐水遥遥，秋尽江南草木雕。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韩绰，事迹不详。判官，唐时官名，为节度使、观察使的僚属。韩绰大概是淮南节度使判官。
隐隐，不清楚的样子。遥遥，一本作“迢迢”。
雕，通凋。木，一本作“未”。
二十四桥，唐时扬州最繁华，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东西七里三十步，有二十四座桥。
玉人，美人。遥，雕，箫，押韵（箫韵）。
金谷园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金谷园，西晋石崇的别墅，又叫梓泽，参看王勃《滕王阁序》注，见第三册1179页注〔2〕。
香尘，石崇生活极其豪华，曾将沈水香末铺在象牙床上，叫他所宠爱的姬妾在上面践踏，步轻无痕迹的，赐以珍珠。这句是说，当年金谷园的繁华事随着沈水香尘消逝了。
坠楼人，指石崇的爱妾绿珠。晋惠帝时，赵王伦专权，他的亲信孙秀派人向石崇索绿珠，石崇不肯，於是孙秀矫诏逮捕石崇，绿珠跳楼自杀。尘，春，人，押韵（真韵）。
苏轼
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选一）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湖，指西湖。
潋滟，波动的样子（与《有美堂暴雨》的“潋滟”微异）。方，一本作“的”。
空濛，又写作涳濛，微雨迷茫的样子。
欲，一本作“若”。西子，指西施。
总，一本作“也”。奇，宜，押韵（支韵）。
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西林，西林寺，在庐山。
岭，一条山（不是独立的峰）。
一本作“远近看山总不同”。
缘，因。峰，同，中，押韵（首句用冬韵，其余用东韵）。
陆游
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轮台，汉时西域地名，即今新疆轮台县，汉代在那里驻兵屯田。戍轮台，这里泛指戍守边境。
夜阑，夜将尽。
铁马，配有铁甲的战马。冰河，泛指北方冰冻的河流。哀，台，来，押韵（灰韵）。
本帖最后由 若兰 于 2016-5-15 02:16 编辑
第十四单元 文选（词）============================ 李白
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这首词可能不是李白所作，但是它代表早期的词。
这句是写黄昏的景象。平林，远远的一排一排的树林。漠漠，布列得很密的样子。烟如织，烟雾稠密得像布帛等织品。
织，碧，押韵（职陌通韵）。
暝，通冥。暝色，等於说暮色。
楼，愁，押韵（尤韵）。
玉阶，白石砌成的阶梯。伫(zhù)立，久立。
宿鸟，归巢的鸟。立，急，押韵（缉韵）。
归程，等於说归路。
这是说长亭短亭接连不断，即回家的路很遥远。古代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庾信《哀江南赋》：“十里五里，长亭短亭。”程，亭，押韵（庚青通韵）。
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塵绝。音塵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首词也可能不是李白所作。
咽，呜咽，形容箫声悲凉。
秦娥在秦楼的月色中醒来。这是形容秦娥的孤寂。秦娥，即弄玉。参看庾信《春赋》“弄玉”注，见本册1287页注〔1〕。这里泛指秦地女子。
霸陵，地名，因汉文帝的陵墓而得名，在今陕西长安县东。附近有霸桥（今作灞桥），古人常在这里折柳送别。
乐游原，参看杜牧《将赴吴兴乐登游原一绝》注，见本册1465页注〔1〕。清秋节，指九月九日。唐人三月三日、九月九日登乐游原。
塵，等於说踪迹。音塵绝，是说声音听不着，踪迹也看不着了。
残照，残余的日光，这里指夕阳。
咽，月，月，别，节，绝，绝，阙，押韵（屑月通韵）。
张志和
张志和，字子同，唐肃宗时金华（今浙江金华市）人，生卒年不详。自号烟波钓徒。曾著《玄真子》，又取号玄真子。
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五首选一。
西塞山，在今浙江吴与县城西。
鳜（guì）鱼，鱼的一种，也作“桂鱼。”
箬(ruò)，竹之一种。箬笠，箬竹叶制成的帽子，用来遮雨和阳光。
飞，肥，衣，归，押韵（微韵）
王建
王建，字仲初，颍川（今河南中部、南部一带）人，生卒年不详。大历十年（公元775年）中进士，先后作过渭南尉、秘书丞、侍御史、陕州司马等官。当时以一百首写宫中生活的诗著名。
调笑令
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这首词反映了宫中女子的苦闷。
团扇，圆形的扇子，又称宫扇。据说汉成帝宠幸赵飞燕姐妹后，原来受到宠幸的班婕妤失宠，自己要求到长信宫侍奉太后。她作了一首《怨歌行》：“新裂齐纨素，鲜絜（洁）如霜雪。裁成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后来人们常用团扇的故事代表失宠。
扇，扇，面，押韵（霰韵）。
年，弦，押韵（先韵）。
昭阳路，通往昭阳宫的路，这里代表得宠者的住所。这句是说失宠的女子无人再来眷顾，所以昭阳路上长满青草，看不见路了。管，管，断，押韵（旱韵）。
温庭筠
温庭筠(813?-870?)，字飞卿，唐末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曾屡次应试，都未考中。后来做过国子助教、方城尉等官。他长於诗词，精通音乐，是第一个注意写词的文人，使民间词在辞藻、音乐方面得到进一步提高。他的词浓艳绮丽，内容狭窄空虚，这是他的缺点。有《金荃集》，已不传。今存词七十余首。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首词写一个晚起的女子梳洗打扮时的娇懒神态。
小山，指屏山，即屏风。金明灭，指日光在屏风的彩画上闪烁不定，忽明忽暗，表示已经天亮。
鬓云，即发鬓。说“云”是形容女子发鬓轻盈，像浮云一样。香腮雪，就是腮。说“雪”是形容皮肤很白。这是说睡过一夜，发鬓松散，几乎滑到腮上了。灭，雪，押韵（屑韵）。
眉，迟，押韵（支韵）。
花，指头上戴的花。这句是说女子梳妆时用两面镜子来对照头上所戴的花。
镜，映，押韵（敬韵）。
帖，指绣贴，即绣贴鹧鸪图案。一本作“著”。
鹧鸪(zhègū)，鸟名。金鹧鸪，指罗襦上用金线绣的鹧鸪。襦，鸪，押韵（虞韵）。
更漏子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幙，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这首词是写一个封建贵族妇女在极静的夜里怀念他的爱人。
漏声，漏壶滴水的声音。迢递(tiáodì)，远的样子。细，递，押韵（霁韵）。
大意是：轻微的漏声惊起了塞外飞来的大雁和栖宿在城上的乌鸦。这是极言周围寂静。
画屏，上面有画的屏风，这里指枕边的小屏。这句是说：只有画屏上金色的鹧鸪没有受到漏声的惊扰，一动不动。这也是衬托周围的寂静。乌，鸪，押韵（虞韵）。
幙，通幕，指帐子。
谢家，西晋谢安的家族，谢家在西晋时是豪门贵族。谢家池阁，指豪华的池阁。薄，幙，阁，押韵（药韵）。
红烛背着我，实际是人背对着红烛，面向里睡。
垂，知，押韵（支韵）。
李煜
李煜(937-978)，字重光，南唐的最后一个皇帝，世称李后主。在位十五年，沈湎声色，最后国破出降，宋封他为违命侯。不久被宋太宗毒死。他前期的词，主要是写宫廷中的****生活。他被囚后的作品，题材较以前扩大了些，抒发了他的亡国之恨。李煜的词在艺术上有一定的成就。
捣练子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砧(zhēn)，洗衣服用的捣衣石。寒砧，指寒夜中捣衣的声音。
栊，有横直格子的窗子。这是说砧声、风声传来，月光照着，使不眠的人更无法入睡了。空，风，栊，押韵（东韵）。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是他亡国后所作，表达了他思念故国的悲苦心情。实际上是怀恋他过去的宫廷生活。
潺潺(chánchán)，水流的声音，这里形容雨声。
阑珊，叠韵连绵字，衰落的样子。一本作“将阑”。
等於说贪一晌(shǎng)欢。一晌，一会儿，片刻。
莫，一本作“暮”。江山，指故国的河山。
春，暗喻过去的美好的生活。一本作“归”。这是说，过去的生活和现在相比，有着天上和人间的差别。潺，珊，寒，欢，阑，山，难，间，押韵（删寒通韵）。
柳永
柳永(987?-1053?)，字耆卿，原名三变，字景庄，宋初崇安（今福建崇安县）人。因为他后来曾任屯田员外郎，所以世称柳屯田。少年时出入於歌楼妓馆，屡次应试都没有登第，晚年才考中进士。宦途失意，使他对功名利禄感到厌倦、淡漠，行为更加放荡不羁。
柳词主要内容为反映中下层市民的生活和城市繁华的景象，其中有些是描写羁旅行役、离愁别恨和同情妓女之作，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现实，但也有些作品庸俗、猥亵，没有什么价值。他是第一个创作了大量慢词的人，对词调的发展起了一定的作用。语言通俗，情景交融，善于铺叙，是柳词的特色。今存有《乐章集》。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首词写离情。上阕写分别时的难舍难分，下阕写想像中的分别后的情景。
都门，京都城门。帐饮，参看江淹《别赋》“帐饮”注，见本册1279页注〔4〕。绪，情绪。无绪，等於说心情不好。
一本无“方”字。
兰舟，木兰木做成的船，这是对船的美称。
凝噎，指嗓子被气憋住了，哭不出来。一本作“凝咽”。
去去，等於说往前走了又走。
霭(ǎi)，云气。楚天，泛指南方天空。
节，季节，时节。与李白《忆秦娥》中的清秋节不同。
这是说，这一走，一年年下去了。
更，一本作“待”。切，歇，发，噎，阔，别，节，月，设，说，押韵（屑月曷通韵）。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这首词写旅客怀念家乡的凄苦心情。
潇潇，雨势急骤的样子。
即把清爽的秋天洗了一番。
是处，等於说到处。红，指花。翠，指叶。一本作“绿”。李商隐《赠荷花》：“此荷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煞人。”
苒苒(rǎnrǎn)，渐渐。物华，美好的景物。
思(sì)，名词，心思。
天际，指眼力所能达到的极远之处。这句是说，想像爱人从妆楼远望天际，辨认我的归舟，而认错了多少回。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
争，怎么。
恁(nèn)，如此。秋，楼，休，流，收，留，舟，愁，押韵（尤韵）。
玉蝴蝶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苹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这首词是怀念飘泊在外的故人。
萧疏，双声连绵字，萧条凄凉的样子。
参看本册1451页注〔1〕。
苹，一种生在浅水中的草本植物。
文期，古代文人们在一起为文作诗的一种聚会。
孤，通辜。几孤风月，多少次辜负了风月，也就是空放过了多少良辰美景。
变星霜，星在天上运行，霜在每年开始寒冷时出现，所以用“变星霜”表示年岁改易。以上几句是说，虽然已经经过了很多岁月，但仍未能忘怀当年和朋友们在一起的聚会。
潇湘，本指今湖南省境内的潇湘二水，后来用以指所思之处，这里指故人所在的地方。
航，船。
黯，黯然。
断鸿，失群的鸿雁，即孤雁。
光，凉，黄，伤，茫，忘，霜，湘，航，望，阳，押韵（阳韵）。
满江红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横短艇，尽将灯火归村郭。遣行客、到此念回程。伤漂泊。 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遶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林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这首词反映了作者对游宦的厌倦心情。
征帆，远行之船的帆，夜落，晚上帆落下来，也就是停泊。
蓼(liǎo)，水蓼，一种生长在水边上的水草。
横短艇，指使短艇傍岸。
将，持，拿着。
桐江，在今浙江省境。
遶，同绕。严陵滩，水滩名，又名严陵濑，东汉严光（字子陵）隐居钓鱼处，在今浙江桐庐县桐江边上。
区区，言其微小、不足道。底，甚么。
林泉约，和林泉相约，就是隐居之愿。
回去吧，吟一首王粲的《从军行》。归去来，陶潜《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仲宣，王粲字。王粲作有《从军行》，其中反映了军士苦於行旅怀念亲人的情感。落，索，郭，泊，漠，削，跃，约，乐，押韵（药韵）。
苏轼
江城子
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罔。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此词作於宋神宗熙宁八年（公元1075）冬。当时国家正受到外族（主要是辽国和西夏）的威胁。作者在词中表现出亲上前线保卫边疆的决心。密州，今山东诸城县。这时苏轼知密州。
黄，指黄狗。《史记·李斯列传》载李斯临刑时，对他的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擎，举着，在这里指胳膊上架着。苍，指苍鹰。黄狗、苍鹰都是打猎用的。
千骑，言从骑之多。卷，通捲。这是形容马多尘大，似乎把山罔捲起来了。
孙郎，指孙权。《三国志·孙权传》：“〔建安〕二十三年，权将入吴（吴郡），亲乘马射虎於庱亭（庱音líng。庱亭，地名）。马为虎所伤，权投以双戟，虎却废，常从张世击以戈，获之。”从“为报”到“孙郎”，大意是：为了报答大家倾城出动随着我去出猎，我亲自射虎，请他们看看孙郎当年射虎的英姿。
胸胆尚开张，等於说胸襟还放得开，也就是还有豪兴。
鬓角略微白了一些，指已近老年。
什么时候派遣冯唐持节到云中去呢？也就是说什么时候派我到边地去呢？云中，汉郡名，在今内蒙古托克托一带。唐置云州，宋改为云中府，府治在今山西大同市。冯唐，参看《滕王阁序》“冯唐”注，见第三册1175页注〔14〕。据《史记·冯唐列传》载，汉文帝时，云中郡守魏尚爱惜士卒，优待军吏宾客，使匈奴不敢靠近边塞。后因在报功状上报多了六颗首级而被判刑。当时冯唐任郎中署长，他对文帝列举魏尚的功劳，指出文帝赏罚不当，不善用将。文帝听了很高兴，“是日遣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冯唐为车骑都尉。”作者这里以冯唐自比。
会，将要。
天狼，星名，主战争。这里喻西北方的敌人，即西夏。《楚辞·九歌·东君》：“举长矢兮射天狼。”狂，黄，苍，罔，虎，郎，张，霜，妨，唐，狼，押韵（阳韵）。
蝶恋花
密州上元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 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这首词为作者知密州时所作。上阕回忆当年在钱塘过元宵节的情景，下阕写在密州过节时的寂寞。上元，即元宵节。
钱塘，即今杭州市。三五，正月十五。
麝，麝香，一种香料。
山城，指密州。
击鼓吹箫，指社祭（祭土神）时的音乐。
农桑社，等於说农家。
这是说天阴得很厉害，就要下雪了。夜，画，麝，马，也，社，下，野，押韵（禡卦马通韵，上去通押）。
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作於密州。词中反映了作者的出世与热爱人间生活这两种思想的矛盾，但全词的基调是乐观的。丙辰，神宗熙宁九年，当公元1076年。
子由，作者的弟弟苏辙的字。这时苏辙在济南，二人已七年没有见面。
把，拿着。李白《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此句即化李白诗句而成。
这句是用《列子·黄帝篇》的典故。据列子自己说，他从老商氏学道，最后做到忘物忘我，“心凝神释，骨肉都融，不知形之所倚，足之所履，犹木叶干壳。意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苏轼用这个典故，暗含有忘掉一切的意思。
琼楼玉宇，指上文的“天上宫阙”。《大业拾遗记》：“瞿乾祐於江岸玩月。或谓此中何有。瞿笑曰：‘可随我观之。’俄见月规半天，琼楼玉宇烂然。”
月光转移，照到朱阁上；月光渐低，照到绮户上。绮户，刻有纹饰的门窗。参看本册1463页注〔1〕。
无眠，指不能入睡的人。
这是说，月亮对人们应该没有什么怨恨，但是为什么老是趁人们不能团聚的时候圆呢？
婵(chán)娟，美好的样子，这里指明月。语本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明月。”天，年，寒，间，眠，圆，全，娟，押韵（先寒删通韵）。
西江月
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语桥柱上。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敧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宋神宗元丰八年（公元1082）作。当时作者谪居黄州（今湖北黄罔县）。蕲(qí)水，宋县名，在黄州附近，即今湖北浠水县。
攒拥，簇聚拥集。
大意是：弥弥的浅浪泛出的水光照在旷野上。这是说月光照在溪水上，反射出光亮。弥弥，水盛的样子。
大意是：隐隐的层云横在天空里。
障泥，即马荐，用锦或布做成，用来垫马鞍，两旁下垂以挡泥土。玉骢，青白相杂的马，这里泛指马。这句是说马停蹄不肯往前走。《世说新语·术解》：“王武子（名济，晋人）善解马性。尝乘一马，著连钱障泥（连钱，同连乾，一种马饰）。前有水，终日不肯渡。王云：‘此必是惜障泥。’使人解去，便径渡。”
可惜，可爱。
琼瑶，都是美玉名，这里指美好的月色。
敧(qī)，斜。敧枕(zhèn)，斜枕着。
杜宇，鸟名，即杜鹃，一名子规。参看本册1422页注〔17〕。霄，骄，草，瑶，桥，晓，押韵。霄，骄，瑶，桥，照例押平声韵（萧韵），草，晓，照例押仄声韵（皓筱通韵）。
念奴娇
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此词作於神宗元丰五年壬戌七月，与《前赤壁赋》同时。词中借遥想古代英雄表现了自己渴望为国家建立一番事业的志向。词末尾表现出失意后产生的无可奈何的感叹，比较消极。赤壁，参看本册1312页注〔1〕。
大江，长江。
风流人物，杰出的英雄人物。
因为作者所游的赤壁，并不是周瑜破曹军的地方，所以说“人道是”。周郎，即周瑜，参看本册1314页注〔7〕。赤壁系因周瑜火烧曹军而得名，所以称“周郎赤壁”。
一本“穿空”作“崩云”，“拍岸”作“裂岸”。
小乔，周瑜的妻子，很美，与他的姐姐并称大乔小乔。
纶(guān)巾，一种青丝帛的头巾。“羽扇纶巾”是儒将的装束。这里形容周瑜从容闲雅的风度。
樯，船桅杆。樯橹，这里指曹军的战船。或作“强虏”、“狂虏”。
这是说上面的想像把自己带到古代去了。
华发，花白头发。这是说应该笑我因多情怀古而过早地生出了白头发。
“人生”一本作“人间”。酹，参看《荔支叹》注，见本册1438页注〔8〕。物，壁，雪，杰，发，灭，发，月，押韵（物锡屑月通韵）。
卜算子
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在这首词里作者以孤鸿自比，表现了不愿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反映了谪居时的孤独与寂寞。定慧院，又称定惠院，在黄州东南。
疏桐，枝叶稀疏的梧桐。
漏断，指漏壶里的水滴完了，即已到深夜。
幽人，指下句的“孤鸿”。
缥缈，高远的样子。
省，等於说了解、明白。
这是说，孤鸿不肯栖於寒枝，宁愿栖於寂寞寒冷的沙洲。鸿雁本来只宿苇塘草泽，不栖树枝。这里说“不肯栖”，含有不肯苟合取容的意思。静，影，省，冷，押韵（梗韵）。